舍與得的人生

◎文/龍鳳斗

認識的人，誰不說古錫是人中龍鳳？退休前，他是單位的高級工程師，拿著令年輕人羨慕不已的高薪，手底下還帶領著幾個有“海歸”經(jīng)歷的精英才子，大家都恭恭敬敬稱他一句“古老”。工作之中，古錫享受到的，是無法言喻的成就感，那份尊崇，讓他喜滋滋地一干就是幾十年，從來沒有心生倦怠。

就算退休，古錫也迅速被原單位返聘了，那時，外面有好幾家單位都想爭搶“古老這個鎮(zhèn)店之寶”。他很驕傲，六十多的老頭了，還像個香餑餑，被人爭來爭去，靠的是什么？就是他過硬的業(yè)務素質和畢生才學！對這點，古錫很自信，甚至可以說自負。

只有老伴不太高興。古錫拿到返聘證書，自己在那兒感慨個沒完，老伴噘著一張嘴，沉著臉回臥室躺下，連她喜歡的電視劇都不看了。古錫覺得奇怪，進去問老伴為啥擺臉色？不問則罷，一問，老伴的話就像機關槍一樣往外冒：“你還好意思得意呢？還高興繼續(xù)回單位賣命??？也不想想你身體！你這人永遠不聽勸，從年輕時就拼得要死，根本沒想過‘身體是革命本錢’這句話有多重要！你說說吧，從三十多四十歲開始，你身上就病痛不斷，什么十二指腸潰瘍、胃出血、慢性胃炎、風濕病……你說你得的病還少么？”

眼看老伴滔滔不絕，越說越氣，古錫趕緊截住她話頭：“我身體是不太好，但這和我接受返聘沒有啥直接關系啊?！薄罢]有關系！”老伴越說越氣憤，聲調也不由得抬高八度，“有關系！原本想你退休了，就該好好鍛煉，將身體養(yǎng)得好好的，哪知道你壓根不和家里商量，又去接受啥返聘證書……”

古錫知道自己說不過老伴，索性不理她，坐在沙發(fā)上，蹺起一條腿，不以為然地想，有什么嘛，我哪有老伴說的那么“林黛玉”？

哪知道，老伴害怕的事，很快就來了。幾個月后，古錫帶著幾個年輕人正在修改圖紙，忽然心口一陣發(fā)悶，他還來不及哼一聲便倒在桌下，嚇得大家趕緊打120。

古錫想不和工作說拜拜也不行了，他生了一場大病，花了大約一年時間，輾轉去了好幾個大醫(yī)院醫(yī)治，才勉強病愈出院。

在家休養(yǎng)了一段時間，古錫覺得心里實在憋得慌。一天早上，他順著江畔散步時，偶然發(fā)現(xiàn)一棵大柳樹下，有個白胡子大爺在教一群老頭老太打太極拳?？粗缀映鋈杖?、柔中帶剛的動作，古錫覺得挺有意思。但他自從參加工作，除了上下樓梯，就沒再進行過啥系統(tǒng)的體育鍛煉了，覺得自己手腳都僵硬得很，現(xiàn)在又剛生一場大病，身體虛弱，不知道能不能練習太極拳。所以，古錫每次早上散步路過柳樹，只是停下來看一會，并不主動上前攀談。

最先開口的是白胡子。那天白胡子看古錫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看，便主動招呼古錫：“我教你打拳，不收費的。”古錫臉一紅，他先是胡亂地搖搖手，又將自己多年沒有運動的隱憂講了出來。

白胡子笑著理了理胡子，說老弟啊，之前幾十年你一心撲在工作上，現(xiàn)在退下來了，該要好好享受“舍得”的生活了?？垂佩a面帶疑惑，白胡子爽朗地笑了，說我們該學會“放下”，好好珍愛自己的身體，這樣才能真正擁有幸福快樂的老年生活。

古錫開始學習打太極拳，他算是最“菜鳥”的一個了，什么招式都不會，連呼吸吐納，都要從頭一一學起。不過好在他有毅力，有恒心，還有一股子工作時的鉆勁兒。古錫不但每天早上雷打不動地去找白胡子師傅練習，還買來一大摞相關書籍給自己“加餐”。為了將與太極拳相關的知識記得牢、記得穩(wěn)，古錫還專門請女兒給他買了十個筆記本?，F(xiàn)在，他手寫成冊的已經(jīng)五本半，里面是他在網(wǎng)上摘抄和書里一些精辟的知識點，有助于更好地學習太極拳這項運動。女兒曾經(jīng)建議，說在家里電腦上接一臺打印機，這樣只需要復制粘貼，再打印出來就好了，不用這么費勁，但古錫不愿意，他說手寫才更能加深印象。

自從跟隨白胡子師傅練拳，古錫搖身一變成為“太極達人”，雖然入門晚，但卻是最虛心、最勤奮的學生，即使下雨或者下雪天都不耽誤，雷打不動地鍛煉身體。越是練習太極拳，古錫的心就越靜，漸漸的，他悟出了當初白胡子告訴他的道理：人生有時是需要先“舍”，才會有所“得”的。他現(xiàn)在一談起太極拳來便滔滔不絕，說太極拳不只是肢體運動，還是精神運動。只要一個人平心靜氣，摒除雜念，才能真正把拳打好。

現(xiàn)在，古錫打起太極拳來已經(jīng)有模有樣，不少老人會停下來羨慕地望著他，還有人主動問他是否收徒？如果從前遇到這種情況，他可能又會興奮不已地回家向老伴吹噓一通，但現(xiàn)在他像個智者一般微微一笑，臉上風平浪靜，并不流露得意忘形神色。他說自己現(xiàn)在是真正放下了名利心、得失心，學會了慢生活，這也是他重新煥發(fā)精氣神的原因。他感謝太極這項運動拯救了自己蒼白的退休生活，但至于收徒……古錫笑了笑，做了一個漂亮流暢的“云手”，擠了擠眼睛，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家臉上竟浮現(xiàn)出孩子似的天真神情，他輕輕說道：“我現(xiàn)在還是剛剛入門的菜鳥，收徒？等我再練二十年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