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飛
每天早晚,畫家父親和十二歲的兒子都會到城市邊緣的森林去,他們身上總帶著筆和紙,隨時隨地把喜歡的風景畫下來。
一天清晨,他倆遇到了一個愛讀自己詩的“詩人”,“詩人”揮動著胳膊,警告他們退回去:“千萬別再往里走,有熊!”
“不會吧?”父親說。
“真事兒!我差點兒被熊吃了!”“詩人”滿臉驚恐。
“啊!”男孩驚訝得下巴都快掉了。
“昨天下午,我坐在這條小路盡頭的長椅上,‘撲通一聲,一只大棕熊跳到了地上!就從那個大槐樹的樹洞里!后來,我倒在地上裝死,它才走了?!痹娙苏f。
為安全起見,父子倆專門去看了大樹洞。他們對那棵大槐樹很熟悉,洞里黑黢黢的,深不見底。離此不遠處,安放著一張咖色長椅。
“嘿,我有個好玩的主意!”父親說著,爬到樹上去,蹲在樹洞口。
男孩會意,頑皮地笑著,飛跑到長椅上坐好。
“撲通”,父親猛然跳到地上,模仿熊,一搖一擺地走來。等走到男孩跟前,“大熊”故意吐出舌頭、瞪圓眼睛,逗得男孩前仰后合。男孩很想扮熊,可又害怕那個樹洞,不敢站上去。
周六清晨,他倆又走到大樹洞那里。男孩滿面愁容,他參加了校繪畫比賽,所有參賽作品都在學校的微信公眾號上展示投票。男孩平素不玩微信朋友圈,沒法拉票。目前,他的票數很落后。
“不用在意,咱們畫畫吧!”父親在欣賞大槐樹。
“我不甘心!”男孩埋頭看手機微信,設法加好友。
父親停下畫筆,爬到樹洞上去,模仿著熊的姿態(tài)。男孩瞟了“大熊”一眼,繼續(xù)鼓搗手機。一連幾天,男孩都專注于加微信好友、拉票,父親安靜地陪著他。
一天晚上,兩人又來到河邊,男孩忍不住向父親透露了拉票的成果:男孩的賽事即將結束,目前他和另一位同學的票數最靠前。
父親松開了握著男孩的手,說:“如果你還認我這個父親,就不要再拉票。”父親聲音不高,男孩卻哭了起來:“我畫得就是好嘛,憑啥輸給別人?您要么出個允許我拉票的條件好嗎?”
父親站住,關掉手電筒:“真那么在乎?”
“非常在乎!”男孩直視著父親。
父親沉默片刻,說:“好吧,條件是,你坐到公園那張長椅上去?!痹捯魟偮洌泻⒌刮丝跊鰵?。
“怕就回去吧?!备赣H說。
小路上黑漆漆的,男孩非常糾結,到底要不要試試呢?
“回家吧!”父親往前走。
“等等!”男孩拿過手電筒,往小路上走。兩邊的樹林顯得比白天厚密,無邊無際。蟋蟀在草地里鳴叫,男孩用手電筒往聲音傳來的地方照照,吹聲口哨,繼續(xù)往前走。手電筒的光亮越來越暗,突然滅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
父親摸索著走上前,拿過手電筒按了按,沒反應,確實沒電了。
“孩子,還挺遠的呢,真要走嗎?”
“得了!”男孩賭著氣,壯著膽子“騰騰騰”地往前走。視線逐漸適應了黑暗,能夠分辨出道路的方向,但是,近處的樹林黑壓壓的,異??膳?。
男孩警覺地觀察著四周,屏住呼吸,這樣,他的害怕會稍稍減弱一點。父親緊緊跟在男孩身后,擔心他看不清路摔倒,預備著隨時伸手拉他。
突然,黑暗中“嘎”的一聲慘叫,近旁的樹上躥出一個東西,兩人都嚇得大叫起來。
男孩抓住父親,央求道:“就到這兒吧,讓我自個兒安排,行不?”
“不在乎票數,行不?”父親緊緊捏住男孩的手。
男孩生氣地甩開父親,硬著頭皮往前走。那片槐樹林,比之前的任何地方都黑,僅能靠摸索前進。男孩渾身戰(zhàn)栗,警覺地分辨著周圍的聲響,蟋蟀在草叢里鳴叫,可他聽不出悠揚,只覺得那聲音非常險惡。他耳邊轟轟響,甚至有熊的吼叫聲……
男孩覺得他倆肯定得交待在這兒了。
忽然,前方亮了,他們穿過了樹木密集的地方,來到開闊地上。這里有月光,再往前走,就看見了那張長椅。
“坐上去吧!”父親說。
男孩遲疑著,不敢離開父親半步。父親牽著男孩的手走到長椅旁,扶他坐上去。
“你贏了!”父親說。
“咱倆可怎么回去?”男孩聲音發(fā)顫,他怕極了。“等等!”父親跑開了。
男孩太害怕了,一動不敢動,也不敢看,他捂住雙眼。不知過了多久,男孩聽見樹洞里傳來父親模仿熊的叫聲,“嗷嗚、嗷嗚”,一聲比一聲高昂。
男孩號哭起來,顫抖地喊:“快出來啊,它會吃了您的!”
父親沒出來,他的叫聲仍在持續(xù)。男孩的心緊縮成一團,想到那個駭人的樹洞,他嚇得全身都癱軟了。良久,父親艱難地從樹洞里爬出來,“撲通”一聲巨響,落到地上。男孩看到一只直立的“大熊”,“嗷嗚、嗷嗚”地吼叫著,雄赳赳地朝他走來,“大熊”無比高大、雄壯,像一個王,走到他跟前站住了。
父親坐到男孩身邊,緊緊摟住他。男孩在發(fā)抖,他感到父親也在發(fā)抖。
森林無比寂靜,樹冠映在夜空的剪影,猶如神秘的熊群,冷峻、威嚴地注視著他們。
父親平靜下來,漸漸地,男孩也平靜下來。
男孩暗喜,能做身旁這個棕熊之王一樣的男人的兒子,是多么幸運啊!
“還怕嗎?我們回去?”父親問。
“噓,等等我!”男孩說完,“嗷嗚”一聲,朝大槐樹跑去……
蒙娜莎摘自《東方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