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默克爾
當孩子們還小的時候,我的睡眠嚴重不足,所以起床半個多小時后,我才能夠真正地“醒來”。然而,我的妻子起床后立刻就清醒了,準備安排新一天的生活。
每天早晨,我都在半昏迷的狀態(tài)下一邊沖向門外的汽車,一邊笨拙地扣著襯衫上的紐扣,然后飛快地把孩子們送去上學。我的妻子則跟在后面,一邊驅趕著孩子們前行,一邊巧妙地為艾琳扎頭發(fā),或是將馬特的家庭作業(yè)塞進書包。
當我將汽車開上車道時,她會抓著車窗、橫跨一步,像賽車總裁判一樣喊叫著指令?!?:30去托兒所把他們接回來,在5:45之前送馬特去參加足球訓練。艾琳需要在6:00前到唱詩班,所以時間很緊,你知道如果她遲到了會怎么樣。我在他們的書包里放了一份放學后吃的零食,所以不要給他們買任何垃圾食品。下班回家時,我會做意大利面?!笨粗凉u漸在后視鏡里后退,我經(jīng)常想,我應該給她買幾面信號旗,這樣她就可以在我拐彎之前再發(fā)出一個最終的信號。
令人驚訝的是,這樣的日常安排通常很管用。除了有一次,當我在大約晚上7點回到家時,她問我:“孩子們在哪里?”我以為這是某種玩笑,新的猜謎游戲。我笑了,看了看四周,回答道:“我不知道。他們在哪里?”
“托兒所一小時前就關門了!”她咆哮道。
“我以為……是……你……去……”我顫抖著說。很顯然,那天早晨我遺漏了一個信號。于是,我飛快地橫穿市區(qū)到托兒所所長家里接回孩子,當然,還有之后的一頓重罰……
大多數(shù)時候,我都要感謝妻子,有了她,我們早上的例行工作才能運轉正常,無論我們要到哪里,都能準時到達。然而,她第一次不在家的時候,出了一些小問題。
我不知道她每天早晨做了什么,但是我覺得無論是什么事情,比平常早起床10分鐘就應該足夠了。當鬧鐘響了之后,我叫醒了孩子們,讓他們穿好衣服準備上學,然后就開始準備上班的事情了。當我回來的時候,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們在客廳里跪坐著,穿著內(nèi)衣看動畫片。當我問他們?yōu)槭裁床淮┮路臅r候,艾琳盯著屏幕說道:“媽咪總是給我們找衣服穿?!?/p>
我跑到他們的房間去,找到了所有的衣物,除了馬特右腳那只運動鞋。當我飛速經(jīng)過他們身邊向廚房跑去時,我把校服丟給他們,然后我倒了兩杯橙汁,將兩片糖霜吐司塞進烤面包機,再沖回馬特的房間去找那只失蹤的鞋。我已經(jīng)把各處都找遍了,第二次回頭找時,我才發(fā)現(xiàn)它躲在床底下最遠處的角落里。
我在床底下?lián)u晃著,差一點就可以用手指頭掃到它的時候,響起了一種我以前從未聽過的警報聲。我向前猛沖,頭撞在了彈簧床墊的下面,當我抓住鞋的時候,馬特喊道:“好多煙?!?/p>
我又一次飛快地跑過他們身邊,他們的視線還鎖定在電視上,然后我就看見從烤面包機里冒出了兩股亮橙色的火舌,舔著木質櫥柜的底部。我已經(jīng)忘記在童子軍時學過的消防知識了,拿起杯子就將橙汁倒在烤面包機上??久姘鼨C和墻壁插座爆發(fā)出了國慶節(jié)煙花一樣的火花——但是火已經(jīng)滅了。我拔出插頭——火花更多了——又拿起烤面包機,將它扔進水槽里。
就在那一刻,妻子打來電話?!班?!5分鐘之前你就應該走了?!迸?!我把電話掛斷,向汽車跑去,拖著兩個饑餓、邋遢的孩子,他們的襯衫穿反了。
離別篇
科珀斯克里斯蒂并不是很有名氣的沖浪圣地,但是任何本地的沖浪者都告訴你,這里時不時地會有大浪出現(xiàn)。我將長約3米的沖浪板踢開了,這樣當我在海浪里翻滾的時候,它就不會打到我。但是當我摔倒時,我看見那一踢和海浪的力量相疊加,把沖浪板垂直向上拋向空中。然后我看見那塊沖浪板受到腳繩的牽引,像一把被彈簧彈出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向我射來。我向水底潛去,身體蜷縮成一個球,等待那可能出現(xiàn)的致命一擊??伤]有出現(xiàn),于是我沖出水面,結果被沖浪板的底部打中了頭部,似乎還有幾節(jié)脊椎骨。于是我開始第一千次地質疑,我為什么要在45歲的時候開始學習沖浪。
我環(huán)顧四周尋找馬特——我那15歲的兒子,因為假如他看見我這最新一次的慘敗,他會擔心。他在那里,離海灘更遠,在真正的沖浪者們的行列中。大約兩個月之前,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把我留在了近岸小浪區(qū),自己跑去了那邊,那里用的沖浪板更短、浪頭更大。我不能和他一起去,因為那里的水太深,在等浪來的時候沒法站立。我快速地向他揮揮手,讓他知道我沒事,他也招招手。他是個好小子。
我們一起看過海豚,一起觀賞過日出和日落,還一起在暴雨中沖浪。有一次,當我向外劃水的時候,我不得不從沖浪板上跳下去以避免被另一個大浪擊打。當我浮出水面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沖浪板已經(jīng)被劈成了兩半。當我把碎片抱回海灘上時,人人都稱贊我是一個大英雄。這時,我想起了每一次起床、來回接送孩子、喂飯、送孩子參加排球訓練、陪伴他們寫家庭作業(yè)的日子,似乎是那樣的疲倦而無休止,然而不知為何,18年這樣的日子一瞬間就過去了。
畢業(yè)篇
當我看著2008級最漂亮的那個女孩走上講臺去領取畢業(yè)證書的時候,我回想起22年前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那天早晨,她的母親和我很早就開車去了醫(yī)院,一路上都在闖紅燈,但是醫(yī)生卻打發(fā)我們回家了,因為她距離生產(chǎn)還早呢。于是那個白天剩下的時間,我們都在上上下下地爬山,在公寓小區(qū)附近來回地走,想要加快生產(chǎn)速度,但是似乎沒有什么作用。當我告訴她,我讀到過一個女人提著兩只沉重的手提箱爬樓梯,一直爬到開始生產(chǎn)的時候,她做了一個鬼臉,轉了轉眼珠,上床睡覺去了。
那時候,已經(jīng)是夜里10點了,我餓了。我翻了翻冰箱,找到一只冷凍在一罐海水里的龍蝦。我將它扔進一鍋沸水里,瞬間,整個公寓都散發(fā)著波士頓港退潮時的臭味。起作用了。她走進廚房里,兩頰都發(fā)青了,她對我說,我們要立刻回到醫(yī)院去。我們那時手頭拮據(jù),也沒有保險,于是計劃自然分娩——24個小時之內(nèi)就出院。他們將我們安置在一間家庭病房里,電視機開著,醫(yī)生和護士們開著玩笑。大約凌晨4點,笑聲停止了。嬰兒的血壓太高了,有可能是臍繞頸。突然間,舒適的病床變成了輪床,我跑在它的旁邊,一起向手術室猛沖。
醫(yī)生給了妻子再一次自己努力的機會,她試了一下,但是還是太困難了。困倦的值班麻醉師跑了進來,托盤和其他設備被很快地推了進來,其他手術室的護士們也來了。這就好像是最后一分鐘才匆忙湊起來的團隊,而實際上也正是如此。
一位護士看了一眼我灰白的臉,抓住我的胳膊,將我拉回病房。她離開了,幾分鐘之后,我回到手術室。我握住妻子的手,努力裝作平靜。這時,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傳來,然后醫(yī)生喊道:“你覺得女孩怎么樣?”他們把嬰兒匆忙地送走了,領我回到病房。
過了一會兒,他們帶我去看我的女兒。她就在一個透明的塑料箱里面,頭頂上是一盞加熱燈。護士把她抱起來,將她交給我。我凝視著那雙天空一樣的藍眼睛,然后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所有的事情:愛著、成長著、微笑著、睡著、笑著、哭著、爬著、走著、摔倒、爬起、跑著、玩著、學著、夢著、研究著、離別、畢業(yè)、工作著、奮斗著、結婚、為人母、養(yǎng)育、擔憂著、衰老、垂死,還有愛著。
在那一刻,我那驕傲的、不知滿足的、強烈的自我意識就像被棒球擊中的玻璃窗一樣,被砸了個粉碎,心中留下的只有我懷里抱著的那個完美的女孩。
(李曉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