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案平反后,他們過得怎么樣
每當一個冤假錯案得到糾正,輿論場里都會回蕩著一句話:“遲到的正義終于到來”。然而,遲到的正義還算不算是正義?那些沉冤得雪,并且有幸走出監(jiān)獄,重新生活的當事人,現(xiàn)在過得到底怎么樣呢?
拿著65萬元國家賠償,趙作海決心讓自己的生活重回正軌
2002年,來自云南山區(qū)的17歲女孩錢仁鳳為了走出山村,改變生活,大年初六就離開了家,來到了巧家縣城的一家幼兒園打工。在當時的她心中,最迫切的渴望就是“走出大山,擺脫貧窮”,到縣城打工,是她實現(xiàn)夢想的第一步。
然而,她沒想到,這一走就是13年,她的生活確實被徹底改變了,但這種改變卻是她始料未及的。當年,她打工的幼兒園發(fā)生了一起投毒案,而與園長發(fā)生過沖突的她被認定為第一嫌疑人,在刑訊逼供之下,她被迫認下了這項罪名,由此開始了長達十三年的牢獄生涯。直到2015年12月,她才最終等來無罪判決,并獲得了172萬余元的國家賠償。
入獄前,她是個棱角分明,勇敢潑辣的少女,十三年的牢獄生活,甚至連她的指紋都磨平了(她在獄中長期進行縫紉勞動,因此磨平了指紋),但是卻沒有磨平她性格中的棱角,她說,別人從監(jiān)獄里出來,會收起鋒芒,但她卻再不想委屈自己。
她還是沒有選擇回家,盡管她已經(jīng)不再是少女,但32歲也還算得上是青春年華,她還是想在外面闖蕩,因此婉拒了家鄉(xiāng)的工作邀約,毅然來到了大城市廣州的一家國企工作。她在廣州的生活并不容易,盡管獲得了國家賠償,扣除要還給親戚朋友幫她伸冤的錢,還能剩下100來萬,但是她卻依然像普通的打工者一樣過著生活,身上最貴的穿著,不過是一雙二百塊左右的鞋子。錢仁鳳太想擺脫牢獄生活給她留下的印記,因此她很努力地工作、生活,并建立起了一種很積極的人生態(tài)度——和同事唱KTV,爬山,分享美食,就像普通人那樣。
只不過,過去的印記終究沒那么容易根除,當她看到聶樹斌案平反,白銀案犯人落網(wǎng)這樣的新聞時,還是會激動,想發(fā)朋友圈,但最終卻又不敢,害怕因此惹上法律麻煩。因為經(jīng)歷過冤獄,她對法律,對警察都產(chǎn)生了一種抵觸和恐懼,然而巧合的是,她新交的男朋友,恰恰是一名協(xié)警,在交往之后,她坦言:每個職業(yè)里都有好人有壞人。
如今,她欣賞褚時健,其實她并不太了解這個經(jīng)歷復雜的傳奇人物,但是她知道,這個人坐過牢,如今在種橙子,很成功。或許,她心中想著她也可以。
2010年,曾經(jīng)被指控殺害了“失蹤”同村村民的趙作海,因為所謂“受害人”的現(xiàn)身歸來,得到了平反昭雪,終于得以離開剝奪了他11年自由的監(jiān)牢。對他來說,這個結(jié)果是他期待已久的,他已經(jīng)接近花甲之年,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再浪費了,拿著65萬元國家賠償,趙作海決心讓自己的生活重回正軌。然而,命運弄人這個詞用在他身上實在再恰當不過,因為各種原因,他用自由換來的這寶貴的65萬元,竟然在短短五年之間流失殆盡,最終一分也沒能給他剩下。11年的牢獄生活沒有打倒這個結(jié)實的老漢,然而,生活的艱辛與世道的詭譎,卻掏空了他的財富乃至身體。
2010年,他剛剛拿到賠償,就用10萬元給兒子辦了一場風光體面的婚禮,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可能是他花的最心甘情愿的一筆錢。然而,兒子卻并沒有珍惜父親的這份好意,才過了不到一年,他的兒子就未經(jīng)他同意,擅自從他這里拿走了本屬于他的14萬元,因為這件事,他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因此臥病在床長達半年,但是,出于親情,他沒有選擇追究。
剩下的錢已經(jīng)不算太多,于是,趙作海決定用投資的方式,讓自己的資產(chǎn)增值。然而,趙作海只是一個農(nóng)民,對投資行業(yè)的了解實在太少,而層出不窮的各種傳銷騙局,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不幸的是,趙作海第一次投資,就踏入了一個騙子精心設計的陷阱,而他身邊,也沒有一個人有足夠的知識和經(jīng)驗,阻止他踏入陷阱。2011年,他一共投入了20多萬元在幾個“資本運作項目”上,然而卻幾乎血本無歸,面對這樣的結(jié)果,他痛苦地感慨:“20多萬,我這一輩子才能賺多少錢?”
2012年,趙作海和妻子決定用實業(yè)掙錢,于是在河南商丘市租了一棟房,開設了一家旅社,然而,做生意沒有那么容易,沒有任何經(jīng)驗的老兩口失敗了,一年下來,入不敷出,最終虧掉了四萬多塊。此時,65萬的國家賠償已經(jīng)只剩下20萬左右了。最終,2014年,這最后一點賠償金也沒能留在他的手里,之前,他們將這筆錢加上打工掙來的積蓄放在了一個民間借貸平臺上,以賺取利息,沒想到這家民間借貸平臺竟然在這一年卷款跑路了,于是,趙作海最后的積蓄也被榨取殆盡,最終孑然一身。
可貴的是,盡管經(jīng)歷了生活的無情打擊,趙作海的精神卻沒有被擊垮,2016年,已經(jīng)“返貧”的趙作海重新振作了起來,決心不讓更多的人走上和自己一樣的悲慘道路,和妻子一道當起了“冤案代言人”,并且呼吁國家建立“出獄人保護制度”,防止再有人像他一樣,因為外界因素陷入困頓。
相比錢仁鳳的朝氣十足,或是趙作海的困頓不幸,更多的冤案平反當事人最大的愿望,可能就是讓生活回歸平靜。
曾因“殺妻”被判處無期徒刑的佘祥林,可能是最早的一個在全國出名的冤案當事人,2005年,他本應已被“殺死”的妻子突然從外地回來,上演了一出“死者復活”,讓這起冤案以一種突如其來的方式得到了平反,彼時,還沒有這么多冤案的蓋子被揭開,這件事一時成了人人討論的奇聞。
佘祥林出獄之后,也因此得到了輿論的格外關注。事發(fā)之后的許多年里,常有記者之類的人去探訪他,他則不厭其煩地接待各種來訪者。他曾經(jīng)開過一家小餐館,而且借于他的名氣,倒是也曾有不少人光顧,不過,靠著名氣做生意終究不太靠譜,他最終把店盤了出去,在離老家有200公里遠的宜昌市買了一棟小樓,遠避各路熟人,過上了獨居的生活。出獄十年之后,他對來訪對記者說:“我能做的,只是平平靜靜,為了家人好好地過完下半輩子?!?/p>
而浙江的張氏叔侄強奸殺人冤案當事人張高平和張輝,其心態(tài)也和佘祥林類似。2013年,這起冤案最終被揭開,在法庭上,張高平慷慨激昂地發(fā)表了一番關于健全法治,杜絕刑訊逼供與冤假錯案的演說,引起了社會的廣泛共鳴。這起冤案的性質(zhì)過于惡劣,其中既有刑訊逼供,也有對物證的公然無視,而經(jīng)辦這起案件的某位警探甚至在之后還屢屢高升,這些要素,都讓社會對這一案件高度關注。
然而,在張高平和張輝自己看來,這些都沒那么重要,當電影《無罪》首映時,他們沒有被邀請觀影,而記者問起他們的感受,他們只覺得“無所謂”。他們想的,就是能夠好好生活,把日子重新經(jīng)營起來。
當年,張高平入獄之前經(jīng)營著一家物流站,后來,接手物流站的人成了千萬富翁,于是有人跟他說,或許你沒進監(jiān)獄的話,也能成千萬富翁,但他卻抱有一種平常心,回稱“那不好說,說不準我出車禍死了呢”。
出獄之后,他用賠償金給自己的女兒買了房子和寶馬車,但是卻沒給自己花,他覺得“不是自己掙的錢花得不踏實”,決定想辦法做點生意。而他的侄子張輝的態(tài)度也差不多,張輝在出獄之后,經(jīng)過相親,和一位女性結(jié)為了夫妻,并且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最遺憾的就是錯過了最好的養(yǎng)育孩子的年齡,等到孩子長大可能他都六十歲了,但他還是想好好地養(yǎng)育自己的孩子長大。
(《中國青年報》、《安徽商報》、《新京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