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馳載“魚”歸來

王倩

上世紀60年代，九龍與香港島之間還沒有海底隧道，只有天星小輪往返兩地。一天，媽媽凌寶兒給年幼的周星馳講了一個《美人魚》的故事，自那以后，常搭輪渡的周星馳就喜歡趴在舷邊，盯著海水久久發(fā)呆，幻想著水里有“一半人一半魚的生物”正逐浪而行。

40多年后的2016年，一條“絢麗璀璨”的美人魚從周星馳的電影新作中一躍而起，攪動風云?！拔蚁嘈庞忻廊唆~，或者說我希望有。畢竟世界這么大?！敝苄邱Y向《綜藝報》記者回憶起兒時的夢想，眼神淡然，語氣平緩。

在最近結(jié)束的《美人魚》發(fā)布會上，電影宣傳曲《世間始終你好》MV亮相。周星馳力邀老友“香帥”鄭少秋與“白晶晶”莫文蔚加盟，重新演繹了這首TVB83版經(jīng)典劇集《射雕英雄傳》的主題曲。MV在朋友圈被刷屏，網(wǎng)友們唏噓感慨，“星爺”真是老了?！?3歲啦，還不老??？”周星馳笑著反問。眼底一閃而過的傷感，很快被不露聲色的神情替代。不知不覺間，這個在影迷心目中，還拎著蟑螂“小強”、踏著七彩祥云、揮動著如來神掌的喜劇英雄，已在歲月的洗練下，華發(fā)叢生。

毫無疑問，“周星馳”三個字早就成為了中國電影票房的硬通貨。且不說他在90年代為香港電影貢獻的票房。進入新世紀，他以編導制演等多重身份開啟了自己的新時代。2004年，《功夫》創(chuàng)下數(shù)十個國家和地區(qū)的華語電影票房紀錄，并入選《時代周刊》“2005年十大佳片”；2013年，《西游·降魔篇》春節(jié)檔上映，破23項華語電影票房紀錄，全球票房2.18億美元；3年后，同樣的春節(jié)檔，《美人魚》蓄勢待發(fā)，業(yè)內(nèi)傳出發(fā)行公司20億元保底發(fā)行該片的消息，更有人預(yù)測該片將刷新2015年剛由《捉妖記》創(chuàng)造的華語票房紀錄。

盛名之下，難有人能摹畫出一個真實的周星馳。在人們口中、在媒體筆下，這位來自香港的“喜劇之王”以不同面目出現(xiàn)，或是天才，或是暴君，或是偶像，或是常人，或童真，或滄桑。

喜劇狂與《美人魚》

央視主持人張越講述她偶遇過的周星馳，“穿得普普通通，背著背包，混在經(jīng)濟倉的人群中吃著方便面?！?/p>

電影《美人魚》講述的是一個現(xiàn)代版的人魚戀故事，富豪“軒”要推行一項“填海計劃”，生存受到威脅的美人魚族群派“珊”前往干涉，兩個物種間的恩怨情仇就此展開。與3年前的《西游·降魔篇》一樣，周星馳這次又站到了幕后，身兼總制片人、編劇、監(jiān)制、導演數(shù)職。談及創(chuàng)作初衷，周星馳坦言，“我一直都對這些神秘的、古靈精怪的東西感興趣，此前的電影對這個故事的講述比較有限，我喜歡沒太多人做過的題材?！?/p>

一向不按常理出牌的周星馳，至今只為《美人魚》放出了兩支預(yù)告片和兩支宣傳曲。預(yù)告片中，無厘頭與審丑、如花與咸魚、瑰麗與市井……周氏專有的喜劇元素一個都沒少。在難以數(shù)計的網(wǎng)友留言中，影迷們紛紛開心表示“看到美人魚這么丑，我們就放心了?！彪m然在這個遵循“人魚戀”內(nèi)核的經(jīng)典童話再演繹中，周星馳嫁接進去了很多新元素——喜劇、環(huán)保、3D特效、新晉“星女郎”、內(nèi)地小鮮肉、“網(wǎng)紅”若干，以及在喜劇表演上有著強烈個人風格的鄧超……然而，不管“新材料”有多少，“一鍋燴”之后，依舊還是濃濃的“周氏”風味。

周星馳的作品總能把極丑與極美、大喜與大悲、荒誕與真誠、童真與世故、小人物與大英雄等，這些看似矛盾的元素有機調(diào)和。問他秘訣是什么，他哈哈一笑，“因為我是周星馳嘍?！睂τ谥苄邱Y的這項本領(lǐng)，黃渤曾在《西游·降魔篇》的訪問中有所提及。拍攝時，周星馳總是在黃渤做完自己設(shè)計的幾種表演之后，走過去笑瞇瞇地說：“非常好！我非常喜歡！我們不妨再試試另一種方式，看看什么效果？”結(jié)果，最后的那個效果還是走向了“周氏喜劇”。

“無敵是多么，多么寂寞；無敵是多么，多么空虛?！薄睹廊唆~》中，鄧超飾演的主人公是一個站在人生巔峰的成功人士，常常高唱著周星馳親手打造的《無敵》歌，一邊不可一世，一邊自艾自憐。這樣的人設(shè)似乎背離了“周氏喜劇”中常見的“小人物”形象。其實，早在《百變星君》《武狀元蘇乞兒》《濟公》《食神》等片中，主人公身份“高開低走”的模式就已出現(xiàn)過——幸運兒被命運踩到谷底，通過因緣際會得到自我認知，最終完成涅?！半m然這次鄧超的身份表面看起來有些不同，但實際還是小人物內(nèi)心的成長與升華?！敝苄邱Y解釋說。

“小人物的成長”是周星馳電影的主題，這與他本人的經(jīng)歷密切相關(guān)。隨單親母親和姐姐們寄身九龍窮人區(qū)的兒時記憶，以及眾所周知的郁郁不得志的早期演藝生涯，都反復(fù)投射在周星馳的影像敘述中。市井情調(diào)的氛圍渲染，世態(tài)炎涼的眾生相，低到塵埃里的卑微，《功夫》里的豬籠寨城、《喜劇之王》里“領(lǐng)不到盒飯的死跑龍?zhí)住钡鹊?，共同組成周星馳電影的經(jīng)典喜劇意象。

周星馳個人的“小人物成長歷程”可謂勵志傳奇，但他曾多次表示，如果重新選擇，更愿意過平凡的生活。周星馳告訴《綜藝報》記者，“其實我覺得做普普通通的人挺好，我自己一直也都是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沒什么特別。”這種觀念亦貫穿于周星馳《國產(chǎn)凌凌漆》《喜劇之王》《功夫》《長江7號》等作品之中。

影片中的小人物英雄成長史與周星馳本人的生活軌跡有著戲劇般的重合。今時之周星馳與往昔跑龍?zhí)椎男〉茉缫巡豢赏斩Z，其既擁有一呼百應(yīng)的票房號召力，又擁有屬于自己的商業(yè)帝國。1996年，周星馳成立星輝公司；2000年，成立品記國際；2010年，出任上市公司帝通國際執(zhí)行董事，并將其更名比高集團；2011年，成為比高集團第一大股東。周星馳頻繁往返于香港與內(nèi)地之間，打理生意，創(chuàng)作電影。他盡量保持低調(diào)，不喜歡出現(xiàn)在媒體視野內(nèi)。偶爾被鏡頭捕捉到的他，總以輕車簡從的日常形象示人。央視主持人張越講述她偶遇過的周星馳，“穿得普普通通，背著背包，混在經(jīng)濟倉的人群中吃著方便面?！?/p>

今天，周星馳依舊是個傳奇，每有新作面世，“欠星爺一張電影票”的老話題總會被網(wǎng)民熱議；時下的諸多喜劇作品中也仍有“周氏無厘頭”的影子。

再好一點點

“他一個鏡頭可以反復(fù)拍上50次。因為有些時候，到底怎樣才是最完美的呈現(xiàn)效果，不但演員不知道，導演也不知道。只有窮盡一切可能。”

從2001年的《功夫足球》開始，周星馳明確向高投入大制作的商業(yè)電影轉(zhuǎn)型，與內(nèi)地密切合作，并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幕后。與此同時，他出作品的速度也逐漸放緩，短則3年，長則5年。

與周星馳合作過的演員，無一不對他的高標準、嚴要求印象深刻。文章曾在《西游·降魔篇》拍攝中為一段10分鐘的戲耗費幾天時間；《美人魚》拍攝期間，又有媒體爆出一場戲鄧超被NG數(shù)十次的新聞；“美人魚”林允直言影片拍攝過程自己緊張大過興奮。對此，周星馳回應(yīng)，“有時要通過最困難的過程才能拿到最好的效果?！痹?jīng)合作過《西游·降魔篇》的青年導演郭子健曾提及周星馳對完美的極致追求，“他一個鏡頭可以反復(fù)拍上50次。因為有些時候，到底怎樣才是最完美的呈現(xiàn)效果，不但演員不知道，導演也不知道。只有窮盡一切可能?！?/p>

周星馳愛改劇本的習慣是業(yè)內(nèi)出了名的。早在未成名前，他就喜歡琢磨劇本，一場戲總是要想出N種表演方法，據(jù)他自己回憶，“年輕的時候，我做演員，很想發(fā)表意見。常常舉手：導演，是不是可以這樣子這樣子？很多人就不開心了。你又不是導演，還說這么多？但是我還是說更多……”等到他操盤自己的項目時，就更是“變本加厲”。他告訴記者，《美人魚》自己醞釀了五六年，跟編劇團隊一起寫劇本就耗費了1年多時間，“我們總是反復(fù)修改，常常今天想出一個點子，明早起來覺得不夠好就又推翻了，再想有沒有更好的?！蹦康暮芎唵危皇窍搿霸俸媚敲匆稽c點”。關(guān)于這“一點點”的情結(jié)，周星馳自己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在1995年的轉(zhuǎn)型之作《大話西游》中，借由吳孟達飾演的豬八戒之口說出，不排除一絲絲自嘲的意味。

這種細究，也體現(xiàn)在特效制作中，這次《美人魚》傳出4億元的天價制作費，其中1.5億元用于特效制作。周星馳說：“做特效，得好好打磨，最起碼得一年時間?！?/p>

對于周星馳，有諸多截然相反的評價，有毀有譽，但沒人否認的一點，就是他的才華。也許只有與他合作過的人才知道“才華”背后，是怎樣的熱愛和一絲不茍。就連對周星馳有所微詞的王晶，也贊許他“對每個細節(jié)的把握，對電影的嚴格要求都證明他是一個真正熱愛電影的電影人。”采訪中，周星馳反復(fù)強調(diào)，“你要知道，一部好的電影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不能出差錯，所以一定要很小心。我見過太多只是其中一個環(huán)節(jié)沒做好，最后效果大受影響的狀況?！彼粗浾叩难劬ΓJ真地說，“如果說我拍電影有終極目標的話，那就是觀眾喜歡?！?/p>

隨著年紀的增長，自我要求甚高的周星馳危機意識越來越強烈?！拔业臅r間越來越少，能做的事有限了，所以要把握時間，做快一點，做好一點?？尚睦锩嫦爰涌焖俣?，卻沒力氣了?！?/p>

與世界和解

“我相信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人是真善美的。世界雖然很復(fù)雜，什么都有，但最后都朝著美好的方向去發(fā)展?！?/p>

在近幾年周星馳的電影中，早先強烈的善惡對立被逐漸消解，《西游·降魔篇》中駭人的魚怪、豬鬣烈、孫悟空，《功夫》里的終極殺手“火云邪神”，無論一開始多么窮兇極惡，血腥恐怖，到最后都洗心革面，重獲新生，這些似乎都釋放出這位“喜劇之王”與世界和解的信號。

隨著年齡的增長，這個昔日在人們印象中孤高冷傲的人，開始收斂鋒芒，慢慢變得溫和、寬容，甚至懷舊。當年的《射雕英雄傳》中，珍妮與羅文演繹下俠氣浩蕩的《世間始終你好》，這次在“秋莫版”中變得深情。正是在這部30多年前的經(jīng)典劇集中，彼時才初出茅廬的周星馳只能充當路人甲，總是一出場就死于非命。這次的MV，周星馳再次跑了龍?zhí)?，樂此不疲地為兩位老友配唱“呼哈”，視頻中言笑晏晏的氣氛滿是懷舊情緒。發(fā)布會上，主持人蔣小涵提問，“從‘愛你一萬年到‘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再到‘世間始終你好，星爺?shù)母星橛^似乎發(fā)生著變化？”聞聽此言，周星馳一愣，旋即點頭，“是，是，你說的對?！迸c一度失和的老友再度攜手，與曾經(jīng)有隙的“星女郎”張雨綺二次合作；即便是面對“車輪戰(zhàn)”般的媒體采訪，周星馳都盡量配合，遇到不愿回答的問題，他也會勉力回復(fù)幾句，避免記者陷入尷尬。期間，有記者讓他手舉一件小玩偶留影，雖然工作人員試圖阻攔，周星馳也面露難色，但他最后還是滿足了這個年輕人的愿望。這一切，正符合周星馳此番對自己的描述——“對陌生人更親切了，對熟人也更熟悉了”。

喜劇大師卓別林曾說過，悲劇是喜劇的心臟。這在周星馳的很多喜劇中得到印證，他的作品哪怕最后看起來歡天喜地，悲傷的情緒依舊揮之不去。早年周星馳曾表示過，自己是個悲觀主義者。這次當再度被問到世界觀的問題時，他的答案更正為，“有時候悲觀，有時候樂觀。但希望傳遞給觀眾的還是樂觀的東西?！?/p>

脫胎于安徒生童話的電影《美人魚》雖然最后仍以悲劇收尾，但人類對生態(tài)的破壞得到了遏制，傳達了正能量?！拔蚁嘈?，這個世界是美好的，人是真善美的。世界雖然很復(fù)雜，什么都有，但最后都朝著美好的方向去發(fā)展?！毖粤T，周星馳停了一下，補充道，“我希望是這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