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宏濤
(滄州職業(yè)技術學院 基礎部,河北 滄州 061001)
論李白飲酒詩的酒神精神
高宏濤
(滄州職業(yè)技術學院 基礎部,河北 滄州 061001)
尼采的美學思想中以酒神狄俄尼索斯為出發(fā)點,提出了酒神精神,它象征了人身上一種巨大的原始生命力,一種消解個人主義的狂歡,一場人與神、人與自然渾然一體的迷醉。唐代著名詩人李白號稱“詩仙”,常以酒入詩,借酒達到通靈的境界。酒不僅成就了李白的詩歌,而且也成為他人生不如意的一種慰藉。李白的飲酒詩體現了飛揚跋扈的建功意識和迷狂精神,佯狂堪哀的生命意識和悲劇精神,桀驁不馴的自由個性和叛逆精神。李白的飲酒詩氣勢充沛、力度雄厚、格律不拘、意象跳躍、想象豐富、極度夸張、醉態(tài)狂幻的藝術特點,很大程度上體現出酒神精神的藝術特征。
李白;飲酒詩;酒神精神
酒神即希臘神話中宙斯之子狄俄尼索斯,是釀酒和種植葡萄的庇護神。 在古希臘祭祀酒神的酒神節(jié)上,人們向酒神獻祭、慶祝,用贊美詩、葡萄酒對酒神進行禮拜、贊頌,然后開始瘋狂地飲酒狂歡,在對酒神的狂熱崇拜中喪失理智。人們追求飲酒的樂趣是激情狀態(tài),意味著神進入到崇拜者的體內,人與神合而為一。希臘人認為,沉醉時人們享受狂歡、放縱、自由自在,這是人們所需要的,并且更接近于人的本真,并由此產生藝術、戲劇。
19世紀哲學家尼采對這種慶典儀式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在《悲劇的誕生》中首次提出了酒神精神的概念。他認為:人是自然之子,酒神則代表著豐盈的生命力,酒神精神是情緒放縱的象征,是“情緒的總激發(fā)和總釋放”,在渾然忘我的釋放中,人們終于復歸于自然,重新獲得了與世界本體的融合。在酒神狀態(tài)中,激情高漲的人們逐漸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從文明的負擔和煩惱中解脫出來,酒神精神象征著昂揚的生命力,“肯定生命,哪怕是在它最異樣最艱難的問題上,生命意識在其最高類型的犧牲中,為自身的不可窮竭而歡欣鼓舞——我稱這為酒神精神”。酒神精神象征著積極的悲劇世界觀,悲劇“用一種形而上的慰藉來解脫我們,不管現象如何變化,事物基礎中的生命仍然是堅不可摧的和充滿快樂的”。酒神精神就是透過美麗外觀的迷霧直觀人生的悲劇,在品味痛苦中肯定人生。
1.飛揚跋扈的建功意識和迷狂精神
柏拉圖《斐德若篇》說:“昂首向高處凝望,把下界一切置之度外,因此被人指為迷狂?!边@種迷狂在李白身上表現尤為突出,他的這個“狂”,首先表現為具有強烈的功名進取精神,是整個盛唐“醉狂”精神的一個縮影。他的“狂”在進取功名的層面上,更多地來自儒家孔子“狂者進取”,縱橫家思想和屈原的執(zhí)著人生、俠文化的扶危濟困等觀念。
李白具有強烈的用世之心,他的游歷、求薦乃至于隱居走“終南捷徑”,中年兩入長安,晚年兩次從軍,無不是在直接或間接地求仕以實現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抱負。他的政治理想是“使寰區(qū)大定,??h清一”,他追求的功名利祿是“一生欲報主,百代期榮親”,并且自視才高,把功名利祿看作易如反掌之事,《永王東巡歌十一首》之二:“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凈胡沙”,其實“談”何容易!這種“志大才疏”(指政治才能)的矛盾既增強了他的政治信心,更助長了他的自我膨脹心理,再加上一杯令人狂放的美酒,從而一步步走向迷狂,如:
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爭光輝。游說萬乘苦不早,著鞭跨馬涉遠道。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南陵別兒童入京》)
此為李白奉召入京別家之作,從高歌取醉到仰天大笑,詩人酒后極度興奮、狂放之情完全取代了對現實的冷靜、理性而深邃的思考,一種積極用世、將有所作為的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這種積極入世的“狂”,是儒味十足的“狂者進取”的“狂”。
初盛唐時期,飲酒任俠成為一種社會風氣。李白作為時代的弄潮兒,當然也不免受到時代風氣的影響。
李白不僅是“少以俠自任……由是慷慨自負,不拘常調,器度弘大,聲聞于天”(范傳正《左拾遺翰林學士李公新墓碑》),而且以實際行動加入了盛唐任俠大合唱:一是鄙財祿,輕生死,他自己在《與韓荊州書》說:“東游維揚,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萬,有落魄公子,悉皆濟之”;二是講信用,重然諾,存交重義,與高鎮(zhèn)交,“且將換酒與君醉,醉歸托宿吳專諸”;三是逞膽氣,尚武藝,他自稱“年十五而修劍術,二十而懷縱橫之策,欲遍干諸侯”?!缎绿茣氛f他:“喜縱橫術,擊劍為任俠,輕財重施”,他在大量的縱酒任俠詩中反映了這種盛唐精神: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將炙啖朱亥,持觴勸侯嬴。三杯吐然諾,五岳倒為輕。眼花耳熱后,意氣素霓生。救趙揮金槌,邯鄲先震驚。千秋二壯士,烜赫大梁城??v死俠骨香,不慚世上英。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俠客行》)
李白有時也通過歌頌歷史人物的飲酒任俠行為,來表達自己的理想。如《少年行》之一:“擊筑飲美酒,劍歌易水湄。經過燕太子,結托并州兒。少年負壯氣,奮烈自有時。因聲魯句踐,爭博勿相欺?!?/p>
李白具有遠大的政治抱負,要想實現理想抱負,必須入仕。自隋代以來,科舉考試成為士子進身的正途。從現有資料來看,李白從未參加過科舉考試,他對于獻賦、從軍、隱逸等“終南捷徑”情有獨鐘,并且做了不懈努力。但李白詩歌中的縱酒任俠、因酒使氣,更能體現出盛唐氣象,因而也比獻賦、隱逸等形式更富有狂熱精神。
2.佯狂堪哀的生命意識和悲劇精神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一書中指出,人們內心的痛苦和沖突,具有悲劇的性質,是產生酒神的藝術動力,酒神精神與悲劇意識密切相關。面對殘酷的現實生活,李白在飲酒詩創(chuàng)作中,伴隨著狂熱迷亂蘊含著巨大的悲劇性,既有后人無法想象的瀟灑和狂熱,又有當時人無法理解的痛苦和煎熬。
李白詩歌中悲劇精神體現了中國古典文學中基本的傷感情結:戀愛悲劇之怨如《長干行》,游子悲劇之怨如《塞下曲》六首、《子夜吳歌》等,君棄之怨如《長門怨》《妾薄命》,世棄之怨如《送蔡山人》,盛世之怨如《行路難》,生死悲劇之怨如《將進酒》等,其中最能體現他悲劇力量的是政治悲劇作品。這種政治悲劇在他身上產生的根本原因就是出與入、志與才、集體與個體、性格的天真與現實的險惡之間的矛盾。他雖然志向遠大,才華橫溢,但政治才能平平;他雖然追慕前人,卻漠視現實;他過分強調“個性我”,以自我為中心,傲骨太硬,但忽視了“社會我”,重個體而輕社會關系,這種個性必然會導致他即使從政也缺乏成功的關鍵因素——行方智圓。盛世時代的不幸和個人政治素質的“缺陷”,釀成他的政治悲劇。李白既要保持個性,沖決束縛,又要執(zhí)著生活,實現抱負,在這種矛盾沖突中深具形而上學性質的悲劇沖動。
酒,同游仙、山水、夢一樣,是李白用來對抗齷齪現實、消解悲劇意識的重要手段,但其中最重要的還是“酒”。 通過“酒”來放棄生命的長度,增加生命的密度:
窮通與修短,造化夙所秉。一樽齊生死,萬事固難審。(《月下獨酌》之三)
松子棲金華,安期入蓬海。此人古之仙,羽化竟何在……對酒不肯飲,含情欲待誰。(《對酒行》)
李白失落的悲劇意識愈強烈,愈想通過“酒”一勞永逸地幫助他解脫痛苦,忘卻現實,“會須一飲三百杯”,甚至是用“兩千石”的酒來解愁。 他渴望借助“酒”超越現實,擺脫痛苦,這正是尼采的“把個體化狀態(tài)看作一切痛苦的根源和始因,看作本應鄙棄的事情”,是一種企圖超越個體痛苦的酒神氣質?!暗搁L醉不用醒”,但終究有醒時,一旦回到清醒的現實,他就會更加愁苦,倍增他的憤慨,狂放的美酒把他從深淵之中簸揚到大狂大喜的九霄之上,有時反而加重了他的痛苦,所謂“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連酒都無法解脫,可見愁苦之深!悲劇與美酒,讓他在大醉與大醒、大苦與大樂之中顯現出一種跌宕起伏的生命信息,這種生命信息就是酒神精神。
酒使李白在英雄高歌和慷慨悲歌之中獲得巨大的張力,使詩人的情緒進入一種“痛苦與狂喜交織的顛狂狀態(tài)”,對他的詩歌藝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3.桀驁不馴的自由個性和叛逆精神
李白在生活和創(chuàng)作中常常表達出“以酒為中心”的價值觀,這是他詩酒風流叛逆意識的重要表現。以酒抗世,就是要借助酒力沖決社會本身的束縛,包括傳統(tǒng)價值觀念、社會政治秩序。
李白的功名意識強烈,但是失意之時喝起酒來,他的價值觀念就與平時迥然不同,一切以飲酒為中心,以酒來觀照和評判現實與歷史。酒酣耳熱之際,可以把功名利祿拋之腦后,如《春日醉起言志》:“處世若大夢,胡為勞其生?所以終日醉,頹然臥前楹”,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通過對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叛逆表達對黑暗現實的不滿,是對人生大悲大苦的超越。酒酣耳熱之際,對千古圣賢的極不恭敬和對功名利祿的鄙夷,如《白馬篇》:“歸來使酒氣,未肯拜蕭曹。羞入原憲室,荒徑隱蓬蒿”,《廬山謠》:“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這既是盛唐自由空氣的反映,也是李白個性使然。酒酣耳熱之際,用酒來重新審視歷史,《將進酒》得出“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驚世駭俗之論,這是對封建統(tǒng)治者壓抑人才的一種辛辣諷刺。
最能體現李白叛逆精神和自我意識的,就是以酒來對抗傳統(tǒng)的倫理秩序。封建社會最高權威是皇帝,最重要的倫理關系是君臣關系,但是這些秩序在李白的“酒”面前受到了挑戰(zhàn)。杜甫《飲中八仙歌》為李白寫照:“李白斗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凸現了李白傲岸不羈的性格。李白的《夢游天姥吟留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縱酒可以沖破禮制、等級的限制,通過精神上“忘”的作用,達到某種平等。正如曹植《酒賦》所說:“質者成文,剛者成仁,卑者忘賤,窶者忘貧”, 集酒氣與俠情于一體的李白,不能不考慮酒的“平等”這一文化心理影響作用。李白的這種精神,經歷代民間創(chuàng)造和重塑,諸如“御手調羹”“龍巾拭吐”“貴妃捧硯”“國忠磨墨”“力士脫靴”,都在用放大鏡來觀察李白的傲岸模式,李白上升為中國傲視權貴的文化符號。
李白的一生充滿著矛盾,他既追求功名利祿,又蔑視功名利祿;既維護封建倫理秩序,又弘揚個性自由。矛盾的兩個方面,其實就是醉與醒、佯與真的矛盾?!靶盐摇笔菫榱巳胧硕坏貌磺焊扇说挠顾字拔摇保白砦摇眲t是個性奇?zhèn)ブ拔摇?,在后世看來,“醒我”不如“醉我”更像李白。這些對立方面在他身上其實是統(tǒng)一的,統(tǒng)一的基礎就是“真”。李白以酒中之“真”對抗世俗之“偽”,正是他叛逆精神和自我意識的根本體現,這些矛盾也導致了李白的悲劇人生,杜甫說他“佯狂真可哀”,正是指出了李白身上以酒“佯狂”與悲劇人生的關系。
李白醉態(tài)的非理性狀態(tài),使得他的飲酒詩具有氣勢充沛、力度雄厚、格律不拘、意象跳躍、想象豐富、夸張極度、醉態(tài)狂幻之美的特征,這些特征無不體現了酒神精神。
1.李白飲酒詩的氣勢充沛,力度雄厚
李白飲酒詩藝術生命力的標志之一,就是氣勢充沛,力度雄厚。李白詩歌的“氣”,偏于陽剛之氣,歷來受到重視,正如杜甫說他“筆落驚風雨”,又說“飛揚跋扈為誰雄”。
酒是決定李白氣勢的重要因素,對他的作品也產生了重要影響。他的飲酒詩在思想內容上所表現出的對個性自由、政治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以及意氣凌云、目空古今的開放精神;藝術形式上所表現出的高大意象、直抒胸臆、長短句式及篇章結構上的大開大合,跌宕跳躍,都是李白詩歌氣勢和力度的體現。
與“氣”密切相關的是“力度”的顯現,即由主體意識的滲入而產生雄健深沉的力度。從他在酒后創(chuàng)作的壯懷激烈之詩來看,豪壯之中見渾厚。許多豪言壯語使得他內在的、深層的力度得到了形之表層的最強烈的爆發(fā),但這種爆發(fā)絕不是子路式的劍拔弩張、叫囂枯硬,而是在豪言壯語中綴以對歷史和宇宙的思考,從而使這種“力”獲得了沉甸甸的文化厚度,如《行路難》《把酒問月》《獨酌清溪江石上寄權昭夷》等。從李白酒后創(chuàng)作的憤激悲涼之詩來看,放達之中見凝重。他用酒來消釋壯志不酬帶來的悲劇意識,但往往不是怨天尤人和消極頹廢,而是積極向上、樂觀自信,在揪心摧肺、驚天泣鬼之中,寫出了歷代英雄失路心聲,顯得非常凝重,如《行路難》《將進酒》等。
李白飲酒詩“力”的來源很多,其中最重要就是尼采論述酒神精神時所常用的“強意志力”,表現在飲酒上就是“醉態(tài)強力”。尼采認為:“酒神狀態(tài)是一種痛苦與狂喜交織的癲狂狀態(tài)。醉是日常生活中的酒神狀態(tài)”,并在《偶像的黃昏》中也說“醉的本質是力的提高和充溢之感”。由此可知,李白的悲劇意識和英雄意識,正是產生這種內在沖動癲狂狀態(tài)的前提,他詩歌中的“力度”,正是源于與命運的抗爭,在大醉與大醒、大喜與大悲、出與入、生與死相互推挽而形成的激烈張力,使“醉”的悲劇精神穿透紙背、直撼人心式的爆發(fā)。他的飲酒詩中悲憤中有豪放,悲劇精神中充滿著英雄氣概,這就是由酒神精神帶來的人生和詩歌的生命力度。
2.李白飲酒詩的極度夸張,想象奇特
從文化心理的深層次來看,李白詩歌中夸張、想象手法的運用與狂傲個性、酒后醉態(tài)密切相關。尼采在《偶像的黃昏》中解釋“醉態(tài)”時說:“在這種狀態(tài)中,人出于他自身的豐滿而使萬物充實,他之所見所愿,在他眼中都膨脹,受壓,強大,負荷著過重的力。處于這種狀態(tài)的人改變事物,直到它們反映了他的強力,——直到它們成為他的完滿之反映。這種變得完滿的需要的就是——藝術?!?/p>
提到李白的夸張,人們總愛引用《秋浦歌》中“白發(fā)三千丈”與《望廬山瀑布》中“飛流直下三千尺”,如果用數學來計算,難免得出他的頭發(fā)比瀑布還長的可笑結論。其實李白的夸張雖是事之所無,卻是情之可信,聯系下句的“緣愁似個長”和“疑是銀河落九天”,方知其夸張之妙。李白的夸張來自豐富的想象力,豐富的想象力源于強烈的自我意識,一切以自我為中心,以“我”來揮斥萬物,驅使百態(tài)。李白詩歌中夸張、想象所選用的意象,其實就是他心態(tài)的具象:飲酒大喜時,則“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大悲時,則“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酒興詩情大發(fā)時,則“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攬明月”;看到大自然時,就設想“劃卻君山好,平鋪湘水流。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遙看漢水鴨頭綠,恰似葡萄初酦醅。此江若變作美酒,壘麴便筑糟丘臺”;飲酒發(fā)狠時,則“我且為君捶碎黃鶴樓,君亦為吾倒卻鸚鵡洲”“黃鶴高樓已捶碎,黃鶴仙人無所依”;醉意朦朧時,他可以把自己一分為二,“狂風吹我心,西掛咸陽樹”“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也可以魔變成三:“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真我、幻我,恍如“倩女離魂”……從數字到意象的夸張運用,既逼肖醉后的“胡言亂語”和符合自我膨脹的巔峰體驗,起到強烈的夸張效果,又無不在澆胸中之塊壘,抒心中之不平,從而強化了詩歌生命中的醉態(tài)強力。他的夸張不僅是一種修辭方法,更是一種醉態(tài)生命體驗,是一種文化精神。
3.李白飲酒詩的意象跳躍,格律不拘
李白酒后創(chuàng)作的七言歌行、長篇樂府,意象的跳躍比起一般詩人、詩作來說,表現得特別突出和強烈,如《江上吟》《行路難》《將進酒》《宣州謝脁樓餞別校書叔云》等。舉一首說明如下: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fā)。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抽刀斷水水更流 ,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fā)弄扁舟。
首二句是一組意象,交代離愁別緒,卻也涵蓋了作者的失意;三、四句忽而宕開到秋雁長風、酣飲高樓;五、六句忽而轉到建安文章、齊梁文學;七、八句忽而轉到逸興壯思、上天攬月,一個“飛”字,正是“飛揚跋扈”的醉態(tài)體驗;末四句忽以飲酒消愁、散發(fā)泛舟作結,意象幾乎是兩句一轉、一跳,讓人目不暇接,不知所云。其實細而察之,亦有脈絡可尋,如此詩首二句直抒胸臆,即便三、四句,不過承“別”而來;五、六句也不過是以古寫今,朋友互贊;七、八句承“酣”,由酒興引發(fā)詩興,在作者身上原是常事;尾四句呼應開頭,愁起愁結。如果再仔細體味,不難發(fā)現作者的情緒變化隨著意象變化而出現一波三折,由愁而狂,復歸于愁,愁中有放,全詩在意象的極大跳躍、情感節(jié)奏的一波三折之中完成了作者整體形象的塑造。
造成李白飲酒詩歌意象極大跳躍的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條就是醉態(tài)思維創(chuàng)作的影響。黑格爾《美學》詳細地描繪了這種情形:“有一種抒情的飛躍,從一個觀念不經過中介就跳到相隔很遠的另一個觀念上去。這時詩人就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違反清醒的按部就班的知解力,趁著沉醉狀態(tài)的靈感在高空飛轉,仿佛被一種力量控制住,不由自主地被它的一股熱風卷著走。這種熱情的動蕩和搏斗是某些抒情詩種的一種特點?!边@個觀點也適用于李白大部分酒后創(chuàng)作的飲酒抒情詩。
醉態(tài)思維的非理性化、非邏輯化、想象力超脫時空的特點,不僅形成了詩歌意象的激烈跳躍,而且決定了詩歌形式上,如詩歌體裁、句式、章法方面不拘格律的特點。
飲酒詩體裁上,以歌行、樂府為主,歌行、樂府是最適合李白醉后抒發(fā)個性的體式。酒是李白個性自由的重要憑借物,酒、歌行、豪放三者在李白身上獲得了神奇而完美的結合。李白酒后快吟式創(chuàng)作是受到飲酒激發(fā)出來的強烈情感的驅使,滿心而發(fā),肆口而成,縱恣橫逸,飛揚跋扈,來不及精雕細琢,故其詩以神奇取勝,而不是以精工取勝。觀李白的飲酒詩,最能體現酒神精神的就是他的歌行、樂府詩歌,這些詩歌常常一氣直下,不太計較工整對仗,所以《甌北詩話》說他“蓋才氣豪邁,全以神運,自不屑束縛于格律對偶,與雕繪者爭長”。
飲酒詩句式上,參差不齊,長短不拘,間以賦句、散句,隨情任性,自由驅使。這與酒氣有關,“氣”之于酒,性情最近;另外,醉態(tài)高潮時所產生的巔峰狀態(tài)的生命體驗,對李白大悲大喜的情緒節(jié)奏、旋律的影響非常明顯,相應導致詩歌句式長短的變化,《將進酒》最典型地反映了李白詩歌的這個特點。在《將進酒》中李白融進了自己的生命體驗、個性自由和盛唐時代精神,形式上以七言為主,雜以三、五、十言“破”之;以散行為主,雜以短小對仗“染”之。發(fā)端長句,悲涼壯浪,見出不平;“人生”六句七言,和緩之后漸趨加快;“岑夫子,丹丘生”四句短句,則如急風驟雨,醉態(tài)、醉聲躍然紙上;“與君歌一曲”以下是歌中之歌,吐出的不僅是狂言,而且是真言;末段“五花馬,千金裘”再加上“萬古愁”,夸張數字、短句的巧妙運用,又一次把酒興詩情推向高潮,至狂至極!從句式的不斷變化不難把握到詩人跳動的脈搏,體會到飲酒從悲憤到狂放、由低潮到高潮的巔峰狀態(tài)。
飲酒詩章法上,往往無首無尾,無次無序,出沒變化,“神龍見首不見尾”,實際上卻是峰斷云連,文斷脈連。這依然與醉態(tài)藝術思維的非理性化、非邏輯化有關,醉態(tài)高潮所產生的巔峰體驗往往超越現實物象、邏輯秩序,導致一種新的生命旋律、意象跳躍、時間空間結構的產生,形之詩歌,從而決定了章法的這個特點。如《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詩,肖士贇評:“造語敘事,錯亂顛倒,絕無倫次”,實際上也是意隨筆生之作,有脈絡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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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 No.:I206.2 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宋瑞斌)
Dionysian Spirit of Li Bai's Poems of Drinking
Gao Hongtao
(Basic Courses Teaching Department, Cangzhou Vocational College of Technology, Cangzou, Hebei 061001,China)
Nietzsche put forward the Dionysian spirit, an aesthetic thoughts, which is the symbol of the people a great original vitality, an individualism carnival. The famous poet Li Bai who lived in the Tang Dynasty, known as the "immortal", often integrate the wine into the poem writing. Wine not only brought Li Bai' the fame in the poetry field, but became a kind of comfort for his unpleasant life. Characteristics of LiBai poems of drinking largely reflects the artistic features of the Dionysian spirit of rich imagination, exaggerated, drunken magic mad.
Li Bai; poems of drinking; Dionysian spirit
高宏濤,碩士,講師,滄州職業(yè)技術學院基礎部。
1672-6758(2017)01-0099-5
I2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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