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林
進入農(nóng)歷十月,冬天就越來越近了,風開始慢慢冷硬起來,刮得臉疼手僵;黃葛樹、銀杏樹葉子紛紛飄落,顯得肅殺落寞。
《詩經(jīng)·爾雅·釋天》曰:春為發(fā)生,夏為長贏,秋為收成,冬為安寧。春天是發(fā)生的季節(jié)。所以貓“叫春”,不“叫冬”。但“圍爐夜話”一定是要在冬天的。白居易詩云:“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如此溫情款款,非冬天莫屬。12月份,本是屬于冬至的月份。冬至這天,一是進入“數(shù)九”的標志,意味著冬天的愈來愈冷;二是晝夜長短的分界。
進入隆冬,故鄉(xiāng)掩蓋在大巴山的云層底下。太陽慢慢變懶了,十天半月也難得出來,只是偶爾從云層縫隙中露出一點點笑臉。濃霧被消融了,他們在陽光的照耀下逐漸化為林間的氤氳之氣,仿佛不是在空中,而是地底下鉆出來的,這“熱氣”在行人的身邊輕姿曼舞。這時鳥兒也趕來湊熱鬧,平日里它們很難聚到一塊兒,只是在樹枝間相互對望著發(fā)呆,在小窩里享受淺淺的幸福,一旦到了天晴氣朗、云開霧散的時候,它們就在樹林里蹦來飛去,三五成群地翻舞著追逐嬉戲,上上下下,或停留枝頭,或越過行人稀落的街道而隔空鳴叫。這生命的律動,給冬日帶來了活力與生機,也使人有置身春天的錯覺。不錯,有鳥鳴,有陽光,有溫暖,天朗氣清的冬日,那就是冬天的節(jié)日啊。
故鄉(xiāng)的人不懼怕冬天,他們雖是感覺到了寒冷,而他們自有解決的辦法。夜幕降臨,他們少則一兩人,多則三五成群,嚷嚷地擠進了火鍋店、湯鍋店,叫上一聲:“老板,來一鍋!”不多時,火鍋就在喧騰的氛圍中滾燙地端了上來。紅色的油翻滾著,一個泡兒接一個泡兒地破碎又生成,他們敞開喉嚨談?wù)撎煜碌拇笫拢瑥拇笾裾f到中國,從縣城的十字街說到北京王府井,及至說到了美國的紐約,聯(lián)合國總部也不過就是一座小小的樓。真可謂胡侃神吹,上至天文地理,下到雞毛蒜皮,信馬由韁,無所不及。在蒸汽氤氳盈盈笑語中,香味也在不斷地升騰……這融融暖意,恰是故鄉(xiāng)人與冬天和諧相處尤為生動的注腳。
不知不覺,我在城里一待就是十多年了。每每嚴寒冬季來臨,總有通紅通紅的火爐相伴。特別是在冬夜,腦海里總會浮現(xiàn)起兒時在農(nóng)村烤“圪蔸火”的情景。所謂“圪蔸”,其實就是從自家山林里背回的粗壯的樹根,好幾十斤,把它們整齊地堆放在院子的墻角處,經(jīng)風吹日曬,晾干了,冬天就能享受“圪蔸火”了。
那時深冬如期而至。每每暮色漸起,孩子們就在大人的催促下,忙碌著開始準備柴火。熟練地將早就準備好的疙瘩柴放進火塘里,看著它在秸稈、樹枝的陪伴下,漸漸地生起火星,慢慢地騰起火苗。然后,如一個醉酒的漢子,臉膛紅紅地燃燒起來。忙完了一天的繁瑣家務(wù),這時,一家人舒坦地坐在木凳上,圍著“圪蔸火”,悠閑自在地享受著熊熊燃燒噴出的溫暖。母親在火塘邊也沒閑著,借著微弱的火光,不是納鞋底就是補棉襖,一針針、一線線,將對全家人的關(guān)愛和溫暖,全部納進了鞋底和夾襖里。我們先是天南地北吹龍門陣,后來困意襲來,仍低頭向火,不想動窩。不知何時,我們被迷迷糊糊地送進被窩。香甜夢鄉(xiāng)里,依然是暖暖的火塘,暖暖的情意,如春水般,在寒冬的夜里流淌。
那年月,雖然日子清貧,可總有些東西讓我們驚喜和陶醉。譬如母親藏在柜子深處、沒炒過的生花生,每人分得幾顆,就如獲至寶。把它們輕輕地放在火塘邊烘烤,片刻,便聽到歡快的炸響聲。我們將滾熱香脆的花生放進嘴里,細細地咀嚼,生活頓時就香味四溢了。有時,也烤紅苕、煨黃豆或者烤洋芋。特別是看著玲瓏頑皮的黃豆,在火星里活蹦亂跳,然后炸裂開道道口子,如同開懷大笑的嘴,我們年少的心也激動地跳躍著、喜悅著。
盛大的節(jié)日多在冬天,中國的春節(jié),西方的新年,都是。我未考證過南半球那些四季分明的民族如何,不過,有名的古印第安人贈禮節(jié)卻是在冬季。可見人類到哪兒都一樣,越寒冷的季節(jié),越要狂歡,越要尋找度過嚴冬的方式,并相沿成習,有了自己獨特的節(jié)日。“爆竹聲聲辭舊歲”,要在飛雪飄舞的日子才有氣氛,爆竹“噼噼啪啪”地炸響,伴著鋪天蓋地的《金色狂舞》,也就營造出了濃濃的年味兒。
其實,人世間最溫暖的地方,莫過于被窩和懷抱。而最溫暖的被窩,一定是三九天的被窩;最溫暖的懷抱,一定是冷雨寒夜的懷抱——那是鄉(xiāng)愁的味道!
責任編輯:曹景峰
美術(shù)繪畫:豐子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