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間老家的那些事兒

王忠范

那幾天電視里總說世界的糧食和中國的糧食，這可把本家二哥樂顛餡兒了，好像他的農(nóng)民身價也往上躥了一大截，喜興得頓頓飯喝幾口小酒，二嫂說：“看你把酒盅都捏扁了?！彼俸僖恍?，頭像田間的一蓬草搖來晃去：“又重視糧食了，俺心里痛快。”

這次回老家就住在二哥的東屋，那是一間老房子。

二哥一有空兒就過來跟我聊天，話題就是糧食。他說，農(nóng)民知道生產(chǎn)糧食是硬道理就夠了，別的不用咱莊稼人瞎操心。他習(xí)慣地?fù)蠐媳亲?，又說，天下不管你是什么人物，誰也離不開糧食，就是奧巴馬那家伙要是餓上幾天，他也就沒有囊勁兒打打殺殺了。每每說到這些，他更覺得糧食重要、農(nóng)民偉大，身子板兒挺得倍兒直。

二哥這輩子就想種地，他最懂得糧食了。

當(dāng)年他高中一畢業(yè)就回家種地，說中國需要有文化的農(nóng)民，便想做比他爹還農(nóng)民的農(nóng)民。每天早早起來扛著太陽下田，面朝大地，二哥沿著條條長壟走過去，走回來，再走過去，又走回來，一臉汗水，滿腳泥土，疲累里躬耕。鏟、耥、除草、追肥、護(hù)苗，漸漸地把自己種進(jìn)了土地，腳印也長成密密層層的莊稼了。抬頭抹把額頭上的汗，二哥都要望望另一塊土地，那里有跟他一起回鄉(xiāng)的姑娘。

這時候那姑娘也正在望他，是心有靈犀嗎？怪了，神了。不久，秫秸哨變成了他倆的愛情鳥，嘟嘟哇哇一叫，兩個人就跟著月亮鉆進(jìn)坡上的那片樹林。他們很快就成親了，我去參加婚禮時曾悄悄跟二哥說：“如果覺得太累的話，就在城里找份工作吧?！彼Φ妹硷w色舞：“累啥呀，我就是干農(nóng)活的那塊料，再說干農(nóng)活能創(chuàng)造糧食，糧食能養(yǎng)育人類，光榮嘛！”

二哥成家以后，先是讓二嫂養(yǎng)起一群羊。他說羊值錢，羊糞還是好肥料，這叫一舉兩得。二哥有計劃地春秋兩季往田里上羊糞做底肥，把地喂得又肥又暄，腳一搭地就感到綿軟溫和。再用機(jī)械作業(yè)，科學(xué)種田，糧食質(zhì)量高，連年豐產(chǎn)，樂得二哥臉紅撲撲的，像一穗飽滿的高粱。這夾當(dāng)，二哥時不時就往鎮(zhèn)里跑，趕集，賣羊毛，扎進(jìn)小酒館喝一頓。他與那些農(nóng)民朋友嘮農(nóng)事，說莊稼，搜集信息。那回聽說高脂大豆是香餑餑，還能出口，轉(zhuǎn)過年他就滿滿地種了兩塊地的高脂大豆。他和二嫂像繡花那樣侍弄，又加上風(fēng)調(diào)雨順，到秋是個沉甸甸的大豐收?？蜕套テ鸲绲拇蠖褂醚酪秽?，嘎嘣一聲，便不住嘴地說是好成色。二哥指著他的大豆說：“每一粒糧食都金光燦燦，是因鍍上了我們農(nóng)民的本色?！?/p>

這年他算掏上了，一下子收入幾萬元，兩口子還放了一掛響鞭給自己慶賀了一把。

有一段時間糧食賣不上好價錢，鎮(zhèn)里就招商引資，想占用土地搞什么開發(fā)。二哥火了，領(lǐng)著一伙人拿鎬把，拎鋤杠，握二齒子，齊刷刷地站在地頭上，可著嗓門大喊：“土地是咱的命根子，誰敢動，我們就跟誰拼命！”

鎮(zhèn)長叫來派出所干警，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二哥抓走了。鄉(xiāng)親們連夜寫信，一紙鮮艷的紅手印驚動了縣長，這才平息了一場風(fēng)波。

二嫂又夸又心疼地對我說：“你二哥為了糧食什么都豁得出去?！?/p>

近些年村里的人一伙又一伙地出外打工，像我二哥這樣固守土地的農(nóng)民似乎不多了。眼看著別人有錢了還翻蓋了新房，可二哥一點(diǎn)兒都不眼饞。他照樣起早貪黑種地，擺弄莊稼，平靜而又安寧，盡管很苦很累。二哥說，梭羅費(fèi)了好多周折才找到瓦爾登湖那個地方隱居寫書，俺有現(xiàn)成的田原風(fēng)光、農(nóng)耕圖景，天天作著糧食的文章多好哇。

有文化的二哥不但懂得糧食的重要，而且喜歡享受大自然和鄉(xiāng)村生活，小日子過得殷實(shí)、滋潤。他常常摘來自己種植的辣淑、黃瓜、茄子，炒上幾個菜，面對綠水青山、沃野良田，與二嫂碰杯對飲，高興了還要唱幾口京戲呢。

打頭的

在北方，管走在前面帶領(lǐng)大家伙兒干活的人叫打頭的。我們紅旗社這個村子打頭的叫孫福，他是孫家最小的孩子，所以有人叫他老小子，也有人叫他老疙瘩。

因?yàn)榧彝ド罾щy，孫福高中沒畢業(yè)就回家種地了。他能干，活兒好，很快當(dāng)上了打頭的。當(dāng)時生產(chǎn)隊(duì)的領(lǐng)導(dǎo)班子共四人：隊(duì)長、副隊(duì)長、會計和打頭的。不過打頭的沒啥權(quán)力，就是領(lǐng)著社員干活兒。像種地、鏟地、割地這些上趟子活兒，打頭的干在前頭，后面幾十號人緊跟，有說有笑，大幫轟。什么時候歇?dú)庑菹⒑褪展せ丶?，這由打頭的拍板定奪。孫福覺得干一樣的活兒，當(dāng)打頭的每天還多掙兩個工分，挺劃算的。

那時“抓革命，促生產(chǎn)”，孫福只管促生產(chǎn)，像地頭路線分析、斗私批修這些茬兒他一概不理。地頭休息時可以摔撲克下五子棋唱二人轉(zhuǎn)，也可以枕著壟頭睡大覺。這樣輕松愉悅，大家擁護(hù)。起毛翅的公社革委會主任來了，盯著孫福說：“光低頭拉車不抬頭看路是危險的。”孫福暗想，這小子是沒累著呀。他眼珠子一轉(zhuǎn)，計上心來。鏟地鏟到半當(dāng)腰時，孫福把鋤頭遞給革委會主任：“我拉肚子，你替替吧?！?/p>

孫福撂桿子了，主任只好吭吭哧哧往前鏟，直到日頭卡山。社員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憋不住笑，悄悄說，這小子今晚得抓著貓尾巴上炕。

第二天一大早，孫福家劁豬，便和獸醫(yī)拿豬卵子下酒，喝得有點(diǎn)高了。到了地頭一搭鋤，孫福發(fā)現(xiàn)主任扛著鋤頭裝模作樣地來了，他心想這小子屬草爬子的叮（盯）上了。他撓撓后腦勺，回身叫主任挨著他也抱一條壟，說主任跟咱同勞動是鼓舞呀。他耍心眼，又借著酒勁兒，鏟著鏟著就毛了。也就是兩袋煙的工夫，主任就“打狼”了，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后面。那些老娘們兒嗷嗷直喊：“打頭的，你這么快，把人都累出屁了！”接著哄堂大笑，誰都知道這是羞臊主任。到了地頭歇?dú)鈺r，主任念了一段報紙就憋不住了，鉆進(jìn)草棵里去拉屎。

孫福見主任拿報紙揩屁股，不禁一陣好笑。主任回來了，孫福嘴里噴著酒氣說：“用印有最高指示的報紙揩屁股可不是小事?！币痪湓挻恋弥魅螡M臉灰土土的，他吞吞吐吐，嘴里像含塊冰有水吐不出來，于是腳底下抹油——溜了。

小麥?zhǔn)炝?，滿地金黃。

開鐮這天，孫福領(lǐng)著大伙兒干得虎實(shí)火爆，盡管頭頂上烈日炎炎。搶收是叫勁兒的活兒，必須又快又好，防止老天變臉下雨。吃傍晌飯時，主任和隊(duì)長鼓鼓搗搗送來了憶苦飯，沒有一丁點(diǎn)兒香味。孫福一看就急眼了，蹦著高兒罵了一陣子之后，讓隊(duì)長另找打頭的，他撂挑子了。誰都沒勸，因?yàn)樗年駝派蟻砹撕苄昂?，你就是說出大天來也沒用。

改革開放以后，孫福的精神頭兒又上來了，他像繡花一樣侍弄自己的責(zé)任田，連年豐收，小日子很快紅火起來。

那天，坐在地頭的老榆樹下，他出神地望著眼前起伏的青山，腦子不禁動了起來，心想這山就像城里的蔬菜超市，要啥有啥，不過全是山野菜：黑木耳、花臉蘑、山蕨、山蔥、山芹、山韭菜、四葉菜、金針、野雞膀子……這要加工成成品賣到城里，準(zhǔn)是香餑餑。他忽地站起來，晃晃肩膀，自言自語道：“咱還得給大伙當(dāng)打頭的?！?/p>

回到家里，孫福換身西服，坐車進(jìn)了城。

他到市場考察，去有關(guān)部門咨詢，還聘請了技術(shù)人員，很快貸款辦起了紅旗社野菜加工廠。鄉(xiāng)親們有的入股，有的給他打工，忙忙活活很熱鬧。干出了奔頭兒，誰都把他當(dāng)成致富路上的打頭的。孫福跟大家說，人心齊，摽勁兒干，不愁富不起來，等著數(shù)錢吧?？烧谏a(chǎn)加工的節(jié)骨眼兒，由于疲累不堪，孫福突然暈倒了，兩天兩夜昏迷不醒。當(dāng)有人進(jìn)屋說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成功時，他竟神奇地睜開了眼睛，眼角閃動著淚花。

紅旗社的山野菜罐頭出廠了，鄉(xiāng)親們敲鑼打鼓，扭秧歌，放鞭炮，像過節(jié)般興高采烈。從此，城里人也知道鄉(xiāng)下有個打頭的農(nóng)民叫孫福，名字越傳越遠(yuǎn)。

豬倌小兩口兒

在莽莽蒼蒼的老爺嶺下，紅旗社是一個百年的老村。村里大柱子家的小日子過得數(shù)一數(shù)二。日子紅火都因?yàn)樗侨贺i。

這輩子大柱子就信奉祖?zhèn)鞯哪蔷淅显挘骸柏i多糞多多打糧，老母豬肚子小銀行?！彼阅昴牮B(yǎng)一群豬，豬糞把土地喂得肥肥的，糧食旱澇保收。年末肥豬出欄，一下子就賣個萬八千的。還有兩頭老母豬，一年總共4窩羔兒，也是好幾千元的“外塊”。大柱子養(yǎng)豬上了癮，越養(yǎng)越有興趣和勁頭兒。

20多歲的時候，村里好多小青年出外打工，大柱子卻養(yǎng)起了群豬。他的那些豬都是本地種，鬃長毛長，一水水的黑色，油亮亮的，很好看。他建造的豬欄特講究，石頭墻，茅草蓋，隔成幾個單間，分槽喂食，還留出露天空場，是豬吃食和游樂的地方。豬睡覺的地方或鋪幾塊木板，或放一抱干草。大柱子說，豬看樣子挺臟的，但它們很少在窩里拉屎撒尿，所以盡量干爽點(diǎn)。而喂豬大柱子是有研究的：米糠、癟谷、野菜、飼料、刷鍋水、剩飯剩菜，按比例調(diào)配，烀煮得黏黏糊糊，然后按頓按量及時去喂，既讓豬吃飽，又不能讓豬吃饞了。那些吃了就睡醒了就吃的豬，被大柱子調(diào)教得也有生活規(guī)律了。

村里姑娘香蘭，細(xì)高挑兒，大眼睛，文雅端莊得像鄉(xiāng)村教師。大柱子很喜歡她，有事沒事總往人家跟前湊。

其實(shí)香蘭也看中了大柱子，常夸他人好，能養(yǎng)豬會過日子。然而，兩個人之間的這層窗戶紙誰都不好意思先捅開。

那天，被大柱子稱“黑愣子”的豬跑了出來，鉆進(jìn)香蘭家的地吃莊稼，香蘭舉起鋤杠就是一頓胖揍，“黑愣子”哼哼呀呀地瞭桿子了?？傻诙焖謥砹?。香蘭急忙喊來了大柱子，說這豬真是記吃不記打呀。大柱子瞅著香蘭說：“我愛你，連我的豬也喜歡往你這兒跑?！?/p>

香蘭撲哧一笑，臉一紅，偎進(jìn)大柱子的懷抱。他抱緊她：“做我的媳婦吧？”

她狠狠地刮一下他的鼻子說：“都這樣了還說啥，豬腦袋！”

幾個月過后，大柱子就成親了。那天陽光很好，院子里貼對子敲鑼鼓吹喇叭，把欄子里的豬驚得拱槽子，啃石墻，泥地上撒歡打滾兒。大柱子悄悄地跟香蘭說：“你看這豬也通人性，不都是蠢貨?！毕闾m抿嘴笑了。就是這大喜的日子，大柱子也沒忘了喂豬，而且多加了些糠。晚上香蘭撒嬌：“你跟豬那么親近，咋不去跟它們一起睡覺？”大柱親她一下：“你再逗，別說我不饒你。”

香蘭急忙把燈關(guān)了。

結(jié)婚了，小兩口兒一起養(yǎng)豬，歡歡樂樂。春秋兩季，他們總是把豬趕出欄到野外放放。那些豬見到豬芽草和灰菜就搶著吃，高興了便哼哼著互相蹭癢癢，或者交配。香蘭說：“這些豬不知道愁?！贝笾哟甏晔郑骸柏i是樂天派，有時比人強(qiáng)。”

大熱天時，怕熱不怕冷的這些豬不老實(shí)，常常這奔那逃。香蘭拿起鞭子，想去狠抽逃跑的豬，被大柱子攔住了：“別打呀，打壞了該心疼了?！?/p>

他一邊吆喝，一邊順手撿起個土塊兒扔到那頭豬的前面，砰的一聲，那頭豬就把腦袋窩回來了。接著他們把豬群趕進(jìn)一塊泥洼子，豬們把半個身子陷進(jìn)洼地，擁擁擠擠，踹踹咕咕，像進(jìn)了它們的游樂園，鼻子L朝著泥水里直出氣。過一會兒，豬們就打著呼嚕睡著了。大柱子嘆口氣：“豬就是太懶啊?！?/p>

深秋，小兩口兒要轟豬遛茬，這是豬最樂意的。它們前前后后散開，嘴巴子插進(jìn)土里，喘著粗氣一點(diǎn)兒一點(diǎn)兒往前拱，撿吃丟在地里的地瓜、土豆、豆粒什么的。這時候的豬不跑不顛，不用管了。大柱子點(diǎn)燃一堆火，跟香蘭一起燒爆米花吃，噼里啪啦地樂呵。

小兩口兒吃著吃著就唱《豬八戒拱地》，親親熱熱，沒完沒了，有時笑得直不起腰來。這個秋天雨多，村前的小河里下來了忙牛水，傍晚一下子漲滿了。趕豬回家時香蘭傻了，說：“豬群能過去嗎？”大柱子微微一笑，說：“這你就不懂了，豬會游泳，是本能的?！惫?，大柱子一甩鞭子，那些老豬、大豬和母豬領(lǐng)著的小豬羔兒，一頭跟著一頭地游了過去，像是比賽。香蘭拍著巴掌跳起來：“這豬真有能耐！”

年進(jìn)臘月，大柱子給收購站打電話，說他的20頭肥豬要出欄了。香蘭真的有些舍不得，這些天她總給豬喂些好吃的，還常常不住眼地瞅著那些豬，啪啦啪啦地掉眼淚。

收購站來拉豬那天，大柱子和香蘭跟著車跑出了村子，送出去很遠(yuǎn)。就是這天晚上，一頭老母豬拱開圈門跑了，大柱子和香蘭找了兩天也沒找到，急得香蘭直跺腳。大柱子安慰她：“這頭母豬認(rèn)家，會回來的?！?/p>

說來也神了，轉(zhuǎn)過年的五月節(jié)，那頭老母豬突然回來了，還領(lǐng)回一窩小豬羔兒。不過那些豬羔兒都小嘴巴尖尖的，齊刷刷的毛茬像針一樣又硬又亮，虎實(shí)得有些野性。大柱子樂得合不攏嘴，他說這是老母豬跟山林里的野豬交配產(chǎn)下的羔兒，混血種，值錢。為了這件新鮮事兒，小兩口兒還請了幾桌客，說是吃個喜兒。

好人虎子

虎子名叫魏貴昌，他個頭不高，很敦實(shí)，黝黑的臉膛像屬于他的那片土地。因?yàn)樗缮抖忌穼?shí)，似乎只有一個心眼兒，常常冒虎氣使蠻勁，村里人就叫他虎子。

虎子20多歲的時候，就愛上了俊俏的村花香秀姑娘。

香秀是高個子美人，能喜歡自己這個黑小子嗎？他覺得不般配，卻也不死心。村里采石開山時出現(xiàn)了啞炮，危急關(guān)頭只有虎頭虎腦的虎子站了出來。他頭也沒回就飛跑過去。隨著“轟隆”的一聲巨響，啞炮排除了。香秀歡呼著跑上來迎接，虎子便順勢撞進(jìn)她的懷里。

虎子問：“我這是虎嗎？”

香秀認(rèn)真地?fù)u搖頭：“是勇敢?！?/p>

她掐了他一把，他甜甜地笑了。從此，兩個人的心悄悄地拉近了。

不久，這事傳開了，可香秀的父母堅(jiān)決不同意，說矬小子沒心眼兒，還窮。他們怕生米做成熟飯，就早早把香秀嫁給了鄰村的富人子弟。

香秀出嫁那天，虎子又冒虎氣了，騎著摩托從后面追上來，可著嗓子呼喚香秀的名字。由于車速太快，在水庫大壩旁拐彎時，連人帶車跌進(jìn)了水庫。多虧他命大，被打魚人救了上來。

這以后，虎子就沒話了。他默默地春種秋收，一個人過日子。他心里只有香秀。

幾年以后，香秀突然帶著3歲的兒子亮亮回到村里，她的男人病死了?；⒆硬还軇e人怎么說，不顧一切地把已是寡婦的香秀娶到家里。

新婚之夜，香秀瞅著虎子：“你娶我不是犯虎吧？”

虎子一把抓住香秀的手：“是愛你沒商量！”

虎子讓亮亮管他叫爹，亮亮說啥也不肯。香秀說那就叫虎子叔叔吧?；⒆诱f總有一天亮亮?xí)芩械摹?/p>

有了幸福的家，虎子好像更有用不盡的虎勁兒了。他起早貪黑如同繡花一樣侍弄莊稼，還隔三差五出外打短工掙錢。香秀一邊種好房前屋后的菜地，一邊把家收拾得亮亮堂堂，小日子過得比火炭還紅火。只是亮亮還沒管虎子叫爹，這倒叫他有些著急。他給亮亮買新衣服，買好吃的，買各種各樣的玩具，還教亮亮認(rèn)字、念漢語拼音，因此兩人越來越親近了。天天傍晚時分，亮亮都跑出門來接他回家，隔老遠(yuǎn)就喊：“虎子叔叔！虎子叔叔！”這時候他的心里總是一陣火熱，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亮亮6歲時就離不開虎子了，像個影子在他的身前身后蹦蹦跶跶。那天有人當(dāng)著他的面管亮亮叫帶犢子，他火了，上去就給那人一個實(shí)實(shí)在在的耳光子。那人見他要?；?，鞋底抹油——溜了。

深冬，天寒地凍，亮亮想吃河魚?；⒆幽闷痄撯F和兜網(wǎng)，就去大河鑿冰打魚。哈腰撈魚時，不小心滑進(jìn)了冰窟窿，幸好他身板兒硬實(shí)沒發(fā)情，才一步步爬上來。不過經(jīng)冰水這一刺激，卻使他的身體失去了基本功能。香秀陪著他幾次進(jìn)城看醫(yī)生，也不見什么效果。他安慰香秀：“咱們有個亮亮就夠了?！焙髞?，不知道香秀在哪里淘換個偏方，使他身體漸漸有所恢復(fù)。

轉(zhuǎn)過年，亮亮不幸染上了一種地方病，老中醫(yī)說沒大事，用山上的黃芪和蒼術(shù)熬水喝就會好的?；⒆涌钙痫泐^就上了后山，穿林翻谷地采挖這兩種草藥。崖頭上，他忽悠一下發(fā)暈，竟一個跟頭摔了下去，遍體傷痕，昏迷了一天一夜也沒蘇醒。人們急得直跺腳，不知咋辦好。亮亮也害怕了，撲到虎子的身上，大聲地呼叫：“爹，醒醒！爹，醒醒！”說來也怪，虎子竟睜開了眼睛，摟住亮亮的腦袋：“你再叫！”

亮亮樂了，貼著他的臉親親地叫：“爹，爹！”

香秀急忙端來一碗糖水，眼里的淚花怎么也止不住了……

責(zé)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