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女”籌建私人民俗園，只為寄托鄉(xiāng)愁留住根

陳陳

新媳婦走上拾荒路

余紅梅1978年出生于新洲汪集鎮(zhèn)，母親早逝，她中學便輟學當保姆，早早嘗遍歲月的艱辛。20歲結(jié)婚，她嫁的是鳳凰村最窮的小伙子。父親不同意，她說，“窮我不怕，我會憑自己的努力過上好日子的。”屋漏偏逢連夜雨，婚后不久，余紅梅的父親就出了車禍，肇事司機卻逃逸了。為給父親治病，緊巴巴的小家庭又借下一萬余元的外債。上世紀90年代，這筆巨款壓在余紅梅的身上，簡直讓她喘不過氣來。

在兒子三個月大時，余紅梅決定去做無本生意——撿破爛。她和丈夫推著小車，兩雙腳把周邊走了個遍，從村民扔掉的廢棄物里、田間地頭的農(nóng)業(yè)廢料里、小作坊里的邊角余料里……翻揀能換錢的東西。后來他們的足跡又到了孝感、羅田等地，鞋磨壞了一雙又一雙。

可無論多累，余紅梅都要在燈下寫寫畫畫，把撿垃圾的時間、地點、收獲等一點點地記錄下來。她對丈夫說：“你不要小看了撿垃圾的學問，垃圾生長是有周期的，一個村子的周期是三個月，三個月內(nèi)不要重復去。農(nóng)民下苗的時候，會有尼龍、薄膜，瓜農(nóng)收西瓜時，會有編織袋、紙盒……”妻子說得頭頭是道，丈夫佩服極了。幾年下來，余紅梅繪制了厚厚的一本拾荒地圖，憑著這個地圖的精密記載，她對周邊的垃圾了如指掌。村里人開始自發(fā)跟著她，余紅梅就把村民組織起來，成立了一個小小的拾荒隊?？恐盎模€清了外債，還有了小小的積蓄。

2006年年初，余紅梅把收購來的舊木桶準備當柴燒，被一個余姓收購商看見。他對余紅梅說：“這種木桶你有多少，我收多少，五元一個?！庇嗉t梅眼睛一亮，這種木桶山里到處都是，因為塑料制品的普及，人們不愿意用這種笨重難看的老木桶了，“舊木桶慢慢淘汰了，我用極低的價格就能收到了?！?/p>

余紅梅開始給山東的收購商供應老木桶。最初她自己上門去收，后來她把拾荒隊組織起來，專門為她供舊木桶，那時一年能賣出七八萬個桶，收入達幾十萬元。

可山東客戶要這么多木桶有什么用呢？2009年10月，余紅梅跟著客商的貨車去結(jié)賬，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財富秘密：小小的木桶經(jīng)過一番修飾，居然出口到韓國、美國、日本、德國等國，5元一個的木桶，成交價格竟翻到幾十美元！

余紅梅認真思考著，客戶開公司做出口，難道自己就不能直接出口嗎？2010年，她在鳳凰村注冊成立了公司，擁有了自己的出口貿(mào)易權(quán)和大型廠房。公司雇用了原來的拾荒隊伍，把舊木桶經(jīng)過修飾加工，銷往北京、山東等地，后來出口到美國、韓國、澳大利亞等國。難登大雅之堂的木桶化身儲物桶、工藝品、衣帽格子……這些天然不經(jīng)雕琢的木桶，成了外國人眼中的時尚“寶貝”。靠著出口舊木桶的生意，昔日的“拾荒女”成功躋身為身家百萬的女老總。

老舊物件里的巨額財富

三十歲出頭的余紅梅實現(xiàn)了當初結(jié)婚時說過的話，憑自己的努力過上了好日子。在收舊木桶的過程中，她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叫不出名的舊物，比如魚盆子、筆筒、舊家具等，她也一并收起來?？梢驗楣哦R匱乏，幾次她都把好東西拱手送人。她曾經(jīng)花10元收的筆筒，分文不收地送給一個劉姓收購商，結(jié)果收購商以2萬元賣出，原來那是正宗黃花梨的筆筒；還有一次她把一個魚盆子以2000元收進1萬元賣出，沾沾自喜沒幾天，聽到一個讓她捶胸頓足的消息，買家在深圳一個私人拍賣會上以40萬出手……

余紅梅萌生了學習的念頭，她到省里報了鑒定師學習班，向業(yè)界有名的古董教授請教學習。后來，她拿到了省級古玩鑒定估價師的證書。常年泡在古物堆里，慢慢地她對收回的寶貝如數(shù)家珍，再遇上老物件，一眼就能判斷出它的大致年份、價值。

2011年，一次偶然的機會，余紅梅從新洲拆遷辦收回一扇破損嚴重的老門，卻被一個上門收家具的客戶高價收走。她特別留意打聽，才知道用這些老門老窗修復原樣做成的舊房子，價值數(shù)百萬！余紅梅暗暗吃驚，開始醞釀更大的事業(yè)藍圖。

第二年，余紅梅成立了第二家園林仿古有限公司，承接全國各地的園林修復和古屋重建的項目。她聘請6名管理人員常年帶領(lǐng)100多人的專業(yè)隊伍在全國各地施工。甘肅蘭州世界第一梨園奇園仿街、福建泰寧司馬府第明清園、湖南望城區(qū)紅色博物館等十幾個大型項目都是余紅梅的手筆。出口生意和古建公司為她帶來過億的收益，34歲的余紅梅成為遠近聞名的“富婆”。

漸漸地，余紅梅迷上了收集老宅。她發(fā)動親朋好友在全國各地搜羅，其中最知名的老宅是位于上海的曾國藩女兒夫婿的。余紅梅為了收購它，來往滬上多次，終于從曾家后代手里把它買下。她把收來的老宅小心拆解成片，每根柱子、構(gòu)建、屋梁、榫頭等編上號，打包運回家鄉(xiāng)，再在家鄉(xiāng)鳳凰異地復建，一座百年老屋在時間的流逝里撣掉歲月的塵埃，又重新熠熠生輝。

余紅梅手里的老宅成了收購商追捧的“新商機”。許多收購商不惜千里上門購買。2013年年底，一對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站在余紅梅的老房子前潸然淚下。老人祖籍新洲，抓壯丁去的臺灣，四十年后回來，家鄉(xiāng)全然改變，得知鳳凰村有老宅慕名前來，老人握著她的手老淚縱橫，約定明年再來。送走老人，余紅梅感慨：落葉歸根，故居承載了多少老人的情感寄托！

2014年春節(jié)剛過，一個神秘收購商上門，他開門見山說愿意花560萬收購余紅梅的一座老宅，在誘人的價碼面前，余紅梅卻躊躇了，她的眼前浮現(xiàn)出那對臺灣老夫妻的背影，約定言猶在耳，老房子卻要被她賣出去，老人該多么失落？余紅梅最終拒絕了收購商。

客戶無奈離去。丈夫不解，余紅梅對丈夫說：“和老宅打交道久了，看它們被拆得七零八落，打包運走，我心里不好受。你想過沒有，再過許多年，我們老了，小時候的石轱轆、水車……都看不到了，我們會像老人那樣失落嗎？”

老宅不是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它們會越來越少，甚至慢慢絕跡。就像原來隨處可見的木桶、水車、犁耙……有一天它們也會從生活中消失，原來只道平常，以后將彌足珍貴。此時，余紅梅心底有個強烈的想法，她想要建一家私人民俗博覽園。

“你舍不得這些老物件我能理解，但建民俗館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啊?！薄奥肥侨俗叱鰜淼?，我相信我們行！”那天，他們聊了很久，丈夫終于同意了。

私人古寨的傳統(tǒng)情懷

余紅梅著手建民俗博覽園的消息不脛而走，那得多巨大的投資啊。父親趕來勸阻她，余紅梅笑著說，“失敗了大不了再去撿破爛唄，我的‘拾荒地圖還在腦子里存著呢！”年幼的艱辛使她性格中融入了一種百折不回的勁兒，“我認為自己做的事有意義?！?/p>

余紅梅和丈夫一起去蘇州、麗江、安徽、湖南等地的老建筑群中去考察。白天，他們游覽拍照，晚上，她不顧勞頓，在燈下寫寫畫畫，常常寫到了深夜。丈夫心疼她，“咱奮斗這么多年，好不容易過上了人人羨慕的生活，你這么折騰到底想圖啥？”余紅梅笑笑不語。

私人投資建民俗館在武漢乃至全國都很罕見，政府對余紅梅“傳承民俗文化，挖掘民間遺產(chǎn)”的做法大加贊賞，將她的民俗園項目作為旅游重點扶持項目。2014年6月，民俗園順利破土動工，接下來的日子余紅梅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清早4點半就起來，各種電話幾乎是24小時不間斷地打進來，有資金籌措的，有園子規(guī)劃的，有外地工地的，有內(nèi)部管理的……”園子工程進度要查看，物件的擺設(shè)要找民俗專家指導，還有各種花木的調(diào)配問題，都在余紅梅的腦海里打轉(zhuǎn)。每天，她來來回回七八趟，一天下來走二三十公里，就像當年拾荒一樣，她用腳下的步子一點點丈量著傳承文化的夢想和現(xiàn)實間的距離。

2015年、2016年連續(xù)兩年春節(jié)，余紅梅都是和工人們一起在工地上度過的，簡單吃過餃子，大家便又忙開了。余紅梅感慨，“真正做起來，才發(fā)現(xiàn)時間對于我來說太不夠用了?！?/p>

2016年國慶節(jié)，一年前還是一片荒地的鳳娃古寨在鳳凰寨鳳凰村揭開了神秘的面紗。青磚白墻的舊式徽派建筑群，郭府、戲臺、國學院、鄉(xiāng)喜樓……一座座小樓錯落有致，雕花窗、天井、水槽、老牌匾……一桌一椅，一琴一簫，外表內(nèi)里都是歲月的積淀，透著古樸而悠遠的韻味。民俗長廊廳里還展示著水車、犁耙、鋤耬、蓑衣、宰滾等上世紀的農(nóng)具，這些基本絕跡的農(nóng)具，也被余紅梅一一精心收藏起來?！耙院筮€要請一些民間藝人，打糍粑、彈棉花、攤豆絲、做豆腐腦……小時候見過的民俗也不能丟?！?/p>

余紅梅說：“當喧囂塵埃逐漸取代人們心中的縷縷炊煙，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漸行漸遠，只有古老的民宅和青山綠水能使人流連忘返。”她愿意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將中國傳統(tǒng)一代代傳承下去，寄托人們的鄉(xiāng)愁留住文化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