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樺
文本內(nèi)外
我的尖叫從不需要理由(組詩)
姜 樺
必須過了這霜降之日
柿子樹才成為真正的柿子樹
枝頭的葉子都掉光了,只留下
金黃的果子跟著太陽和月亮轉動
海邊灘涂,那站滿整個秋天的柿子樹
白天,是金黃的果實、高舉在天空的心
夜晚,是一些捉摸不透的暗室和隱喻
觸須發(fā)暗,一只蟈蟈能說些什么
水流平息,干涸的河床又能說些什么
省略掉葉子、枯枝、最后的蟬鳴
省略掉一張黃楊木做的長條板凳
踮起腳尖,一輪紅月亮搖晃哀哀的風
樹枝空出來,只留下一只只金黃果實
——諸神的諾言點亮秋天的萬事萬物
而我,最后一個
在月亮底下迎風說話的口吃者
星星袒露,河床將雁陣漸漸抬高
葉子掉落,那回聲,巨大,虛空
站在夜幕下的我,半點都不曾聽見
虛構夢幻、虛構童年
虛構一輪紅月亮照耀門前的大路
歪脖子槐樹下,一群孩子在丟手絹
僅僅因為小白兔突然變成一條小花蛇
那些婆婆納紫地丁全都站起來
日落時分,滿池荷花發(fā)出怪異的喊叫
虛構生活,虛構愛情
那漫長的、短暫的、痛苦的、幸福的
那被一陣急風驟雨帶走的小鳥的歌唱
夜晚,用一片白白的月光將長發(fā)剪短
無論春天或者秋天,我愛的女人
她的名字,只能叫“野菊”或“棉花”
如今,樹枝折斷,松鼠逃逸
那只童年的紙船早已隨風飄逝
幾只小鳥在枝頭上尖叫,敘述生,敘述死
卻無法重現(xiàn)一場雪!那下了一天一夜的雪
——那童年、夢幻;那生活、愛情
一塊石頭面無表情,內(nèi)心已被灼傷
春天的出現(xiàn)如此焦灼、突?!?/p>
北風還沒撤走,花朵已經(jīng)盛開
紅梅白梅過后,接著是桃花、杏花和梨花
蘋果花躲在葉子底下,一樹粉櫻站在路邊
凌空的白玉蘭揚起它刀鞘削長的臉
四月海棠,樹枝間伸出的小火焰
黑暗中遇見扶著月光獨立的美人
被湖邊的花粉嗆了一下,一個人
她短暫的迷亂是否算是必然?
掛滿星星的蠶豆花和豌豆花
鄰水的油菜花一邊自言自語
一邊安靜地照著自己的小腰
今夜的淚水溢出眼眶,僅僅
因為你連日來持續(xù)不停的咳嗽?
除了你,我還關注著你的姐妹
環(huán)佩叮當、銀盞盛雪的姐妹
春夏秋冬、琴聲書韻的姐妹
蘸著雨水、雪水和淚水
春天送我的這一首詩
到這里我剛念到一半!哦——
我黑暗中的尖叫從不需要理由
不得不承認,我真的是老了
誰說過,一個人一旦上了歲數(shù)
性別將不再重要,都只是個老人
我老了,在我眼里,你僅僅是親人
花不分顏色,僅僅就是一些花
草不管鋪到哪里,都只是一片綠
世界僅僅是一顆巨大轉動的星球
我不再注意它的方向、速度、表情
陽光搬走花園,秋風搬走鳥叫
夜晚搬走一個人的憂傷和哭泣
從最初出發(fā)的地方找到回去的路
你,搬走了一個人接下來的記憶
被生活巨大的齒輪碾壓、打磨
我已經(jīng)學會和時間作最后妥協(xié)
在一個夜晚打量這空空的房子
世界,充滿告別和憂傷的氣味
掉過頭去,如一只長臉的山羊
繞開巖石,帶著暮色回到故鄉(xiāng)
如果說愛的本身一定具有重量
我們都已經(jīng)卸下這沉重的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