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在文字里的人生畫卷

王克楠

金少凡 ，1957年生，出版長篇小說《我還沒有西裝》《詩人李晨曦的再婚生活》《兄弟》《一樹梨花壓海棠》中短篇小說集《拼婚》等。中短篇小說散見于《河北文學》《北京文學》《天津文學》《當代小說》《歲月》《中華文學選刊》等。影視作品有電視系列劇《快樂電信街》《沒有發(fā)芽的春天》等。

《牡丹》很接地氣，而且有膽氣，僅僅從散文來說，她既有河洛文化的底蘊，又提倡貼近現(xiàn)實生活，兼容并包，是很有活力的雜志?！赌档ぁ肥俏宜矚g的文學期刊，從2012年以來，筆者一直關注這個期刊。

筆者閱讀了《牡丹》2016年全年刊登的散文，具有很大的兼容性，既有先鋒一些的散文，也有傳統(tǒng)敘述方式的散文，可以說，各種散文流派在該期刊均有一席之地，可謂是百花齊放，萬紫千紅。

以文化散文打開民族的記憶

歷史文化散文在當代散文已是大類，不可或缺?！赌档ぁ吩?016年發(fā)表的散文，有不少作者涉獵歷史文化，而且采取的寫作策略大都是通過歷史名人來“倡導”人文精神。比如喬仁卯寫了《那爛陀：那一朵圣潔的祥云》，散文記敘的正是國人耳熟能詳?shù)奶拼呱?。寫玄奘這樣的歷史人物是有風險的——即是不容易寫出新意來，但作者很機智地抓住了一個問題“佛的本性是什么？凡人如何成為佛？”這就避開了為寫玄奘而寫玄奘的窠臼。從文本來看，作者并沒有對佛教經(jīng)典進行論文式的思辨，而是通過玄奘西方取經(jīng)經(jīng)歷的災難為背景，再現(xiàn)了一位信仰堅定的僧人超越自我，進入佛境的心理歷程。鄧世太《山·寺·人》從兩座不太有名的山，引出了幾位名人：創(chuàng)立中國佛教第一大宗天臺宗的禪僧慧思，律宗大師道岸，文人蘇軾，尤其是蘇軾曾經(jīng)在此山（蘇山）居住，“似乎能夠循出蘇軾由入世到出世的思想軌跡。”醉翁之意不在酒，作者沒有長篇累牘地記敘名人的為讀者耳熟能詳?shù)纳钍录怯锰K山作為背景去點染名人的心靈，不失一種聰明的寫法。

寫歷史文化散文的時候，通過地域來解讀人物，不失一種通道，只不過有的歷史人物是名人，有的是“次名人”，楊亞麗在《詩海覓蹤平泉莊》寫的人物——李德?！@個人物是歷史名人，是唐朝的宰相，與詩人白居易是同代人，但后代人說起白居易，幾乎人人皆知，而知道李德裕的就不多了。李德裕是高官，高官亦有高官的煩惱，“他的心像鐘擺不?；蝿?，年夏一年，日復一日，詩句有多動人，詩人就有多傷心?！惫沤窀吖俚臒蓝加幸欢ǖ墓餐c，并且皆可洞察，或許是這篇散文的散文眼吧。陳峻峰的《周公旦》跨越幾千年的歷史，把讀者的眼光引導到周朝初興的年代，寫的即是周公姬旦 —— 一位全力以赴輔助周武王和周成王的貴族。作者傾注精力幾乎把涉及周公的一切事跡都展開了，在寫法上虛實相映，使得讀者讀到了一個立體化的周公，但此文引用資料過多，“論文式”走勢嚴重，而涉及作者本人對歷史資料的發(fā)現(xiàn)和解讀比較少，至少沒有“邊引邊評”，筆者以為是這篇長達兩萬多字的長散文的缺失。比起彰顯文化精神的歷史文化散文來說，梁凌的《許慎的名字》則要樸實的多，每篇散文的后面都站著一個人，這個人即讀的作者，筆者能夠讀出來，《許慎的名字》背后的作者是站立的，作者對現(xiàn)實問題是有質疑的，即是“進入電子時代，文字由書寫變成了敲擊鍵盤，提筆忘字，錯別字越來越多?！币驗槌霈F(xiàn)了這樣的現(xiàn)象，許慎的名字才不是老古董，才是治療現(xiàn)代人缺失文化的一味藥劑。

積極干預現(xiàn)實，呼喚重視農(nóng)耕

筆者一直認為散文的書面文本是散文的外形，隱藏在散文背后的是寫散文的那個人，這才是散文的內在。我們很多時候讀散文，散文后面的那個人是模糊的，是含混不清的，這也就是好散文和一般散文的區(qū)別所在。打開《牡丹》2016第一期，汪天釗的《雜糧簡譜》立刻出現(xiàn)在眼前，汪天釗的這篇散文，從表面上看是寫雜糧的，實際上隱藏在文字背后的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辛酸日子，燕麥等不到它長大，就被饑餓的人們“把它做成菜團子來吃”，作者真實地幾乎是用白描手法再現(xiàn)那個年代的饑餓史，饑餓是可怕的，造成饑餓的原因正是需要復習的。散文可以再現(xiàn)歷史，汪天釗的散文，既有時代的背景，也有人物，人物都和時代緊緊貼在一起。人的生活習慣首先從吃飯開始，讀者會從汪天釗的《雜糧簡譜》讀出很多人生苦澀。王太廣的《大集體記憶》和汪天釗的《雜糧簡譜》有異曲同工之美，這樣的美，是苦澀之美，也是真實之美。王太廣寫的是大集體時代生產(chǎn)隊的生產(chǎn)活動，其中寫到了采摘，寫的是生產(chǎn)隊的瓜地罷園和收完紅薯之后，農(nóng)民采摘之喜以及“溜”紅薯的“歡樂”，而這樣的快樂是苦澀的快樂，尤其當那個難于保證溫飽的年代過去后，如今再去回憶的時候，就多了幾分感嘆。無論是汪天釗的《雜糧簡譜》，還是王太廣的《大集體記憶》，都忠誠于生活的真實。汪天釗的《雜糧簡譜》理性思考更多一些，王太廣的《大集體記憶》的筆觸跟著生活場面走，走得有些太快了，讀者難免看不太清作者的生活態(tài)度。

當代文學史上，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干預現(xiàn)實”的字眼，如何干預？即是提出問題，引起療救者的注意。小說的表達面是寬闊的，可以表現(xiàn)危機意識，散文也是可以有的?！赌档ぁ房堑陌矊幧⑽模梢允褂行娜讼肫鹩衩?、高粱、棉花這些尋常的農(nóng)作物，“民以食為天”，即使是工業(yè)再發(fā)達，農(nóng)業(yè)和農(nóng)耕勞動對于人類，絕不是可有可無的。安寧筆下的植物正是北方農(nóng)村常見的玉米、高粱、棉花等，當然棉花不能吃，但是棉花籽可以榨油。作者寫的這一組散文，為寫植物而寫植物，有意無意地刪除了時代背景。在農(nóng)人眼睛里，玉米、高粱、棉花等植物，渾身都是寶，維系了家族和村莊的生存。作者在敘述時，顯然注意到了個性和共性之間的關系，從宏觀上敘述的是玉米、高粱、棉花等植物的共性，不時穿插個體的生活經(jīng)驗以及兒時的生活畫面，就使得文本有了縱橫交錯之氣勢。安寧還寫了一篇《一條狗老死在村莊里》，強調了動物和村莊之間的聯(lián)系，寫了狗在鄉(xiāng)下的種種生活，狗和鄉(xiāng)村的關系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淺藍的《親愛的糧食》寫的也是糧食，更近距離地抒發(fā)了人對糧食的依賴，“如果家里有一滿缸玉米，哪怕不吃呢，只是每天讓我摸一摸，也心滿意足了?！蔽覀兂３f某某的文字“力透紙背”，真正的力透紙背，是講透徹了人與某一種物種之間的關系，淺藍的《親愛的糧食》就說透了人和糧食之間的關系，人依靠食物維持生命，食物來自于糧食，這就是活著的哲理。

直面人生，引發(fā)思考

從《牡丹》的2016年刊登的散文看，大都直面人生，摒棄了花花草草的小資情調。文學體裁里，用小說來表現(xiàn)人生比較直接，可以從容地刻畫人物，揭示人物命運。散文也可以寫人物，但寫人物不是散文的強項，寫起來有一定的難度，但總有些作者喜歡用散文寫人物，而且力透紙背?！赌档ぁ返诰牌诳枪鹈瘛蛾P中婆姨三五個》就是其中一組，其中《香香》是寫了一個關中老婦在少女時代嫁給一個地主之后的命運，是粗線條的勾勒，卻帶出了鄉(xiāng)人的卑劣，使得筆者想起魯迅先生對國民劣根性的剖析?！堆﹥骸穼懥肃l(xiāng)下迷信的風俗對一個女孩子的傷害，“她們要設置一個祭壇，把雪兒作為供品，祈禱上天對她進行懲罰，以此來消除雪花遍地飄而可能招致來的災難?！蔽谋纠锏膫κ窃敿殞懥艘淮问录?，并沒有全盤刻畫雪兒，卻強化了散文要素。柴薪的《那些遠去的小鎮(zhèn)紅顏》也是寫人物的，作者由于擅長小說，筆下的人物的命運來龍去脈就介紹得更清晰。在表達方法上，作者使用了意識流、潛意識的揭示，由于“我”的在場，使得讀者更相信是散文，不是小說。作者描寫徐秋香的時候，把特殊年代里產(chǎn)生的荒誕表達到一個極致，“兇殘需要魄力，而魄力正是小鎮(zhèn)上的人們最缺乏的，必須借助革命的力量來鼓動?！睂τ谌罕姷拿?，揭示得很深刻。魯迅先生說，“真的猛士，敢于面對慘淡的人生?！弊髡邔懥艘蝗簾o辜的女子在那個特殊年代為了保存?zhèn)€人尊嚴的死，以及各種各樣特殊的死；死亡屬于生理現(xiàn)象，也是特殊的文化現(xiàn)象，令人思考死亡背后的文化意義和歷史創(chuàng)傷。

小說寫作中有白描手法，散文寫作中也有白描刻畫。凡是使用白描刻畫者，常常采取把“我”隱身的寫作策略，用特定的風景以及風俗來呈現(xiàn)某時某地的地理文化內涵，如李玉娟《我的湘西》呈現(xiàn)的是湘西地域特殊的文化況味。作者寫了湘西的沅江，酉水，清水河，“湘西的山峰，如人，如獸，如怪，如仙，奇特險峻”，對于湘西山脈的奇特，點到為止，并沒有做大量的抒情?！跋嫖鞯纳接卸喔撸陀卸喔?，山高到云里，水就隨到云里，山水相親相愛，永無離分?！边@樣的白描刻畫，顯得樸實可親。楊云的《古城筆記》用的也是白描法，寫洪江古商城，“濕漉漉的泛著幽幽青光的石板路，在兩面高聳的封火墻間逼仄蜿蜒”，非常具有畫面的審美效果，此文本里有抒情，是點到為止，并無大幅度展開抒情。

寫作形式上的多樣化

大千世界，道路眾多。對于散文寫作而言，有的作者喜歡按照事情的來龍去脈去來，有的作者卻反其道而行之，從生活（很可能是心靈生活）的一個點說起，呈現(xiàn)出漫不經(jīng)心的閑談風格，龐白的《別人的城市》大抵屬于這樣的風格。好散文的誕生都是有前提的，不僅來自素材和生活經(jīng)歷的前提，更重要的是心靈思維之前提。龐白無疑是一位有心人，他在著力思考一個人和一座城市之間的關系——這顯然是很多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城市就是別人的城市，故鄉(xiāng)是我們的故鄉(xiāng)嗎？對于一個來自鄉(xiāng)村的人而言，可能一輩子也分不清楚?！比藖碜阅睦?，到哪里是歸宿，是永遠值得思考的。同樣是寫生活的一個“點”，李梅的《光和影的比例》敘述風格，就和龐白有很大的差別，作者顯然是通過生命圖像來解讀光和影，題目很緊，敘述卻很松，好像并不在意光和影之間的比例。文本的第一節(jié)寫得很閑散，第二節(jié)終于對光有了渴望，這樣的“光”也是純粹自然之光，而非心靈之光，總之，作者是被動地去敘述對光和影的感覺的，不像龐白的《別人的城市》充滿了侵略性，使得讀者如坐針氈，而《光和影的比例》則過于閑適了。寫一篇散文，無論作者出自怎樣的心態(tài)，總是有意無意地去征服讀者的，從這個角度說，文本有一點侵略感，并非壞事。

按照不嚴格的散文分類，散文里有個類別叫做——抒情散文。2016年《牡丹》所刊登的散文，就有不少這樣的散文。如喬仁卯的《黃河源：與名山共舞》就充滿了這樣的抒情沖動。沖動是容易理解的，因為黃河是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寫到黃河，就不免豪情萬丈，而且作者具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和地理知識，就敘述得更加從容不迫。金鵬華的《幸福橋》是抒發(fā)生活的幸福感的，幸福的來源來自作者家鄉(xiāng)的蕩澤河以及人物，人物是一位貧農(nóng)出身的黨支部書記，一位好的帶頭人辛辛苦苦地給一方百姓帶來了幸福。這篇抒情散文里幸福感是不容置疑的，細究起來，文中有些幸福的資源過于抽象，比如用論文式的語言談到了國家的緊張，相對于國家的進展來說，一篇散文里的生活是“微生活”，看不到這一點，散文就會寫得空洞，還有，這篇長達5600字的散文，沒有分節(jié)，一口氣從開頭寫到了結尾，就缺乏了一點散文的節(jié)奏或者結構意識。陸櫻的《光陰里》也在抒情，卻要扎實得多，抒發(fā)的是“我”的感情，而不是代替某一個村莊做集體抒情（我是無法代替一個村莊和一個城市的）。作者能夠化“我”，進入花木的世界，聆聽花木的呼吸，不是作為花的代言人，而是作為“發(fā)現(xiàn)者”去與筆下的花卉相處。作者因為敬畏自然，寫作姿態(tài)就放得很低，可以聽得見花卉們之間的對話，這樣的抒情是有根的抒情，每條根系都連接著大地。

風俗類的散文難寫，寫不好就成了說明文。如今的散文，風景風俗類的散文很多，但是寫好的不多，蓋因為作者不愿意對自己所描寫的風景和風俗投入真感情以及真思索。劉群華的《那鄉(xiāng)故有愁》是有真感情的，因為作者寫的是生于斯、長于斯的湘西，那里有他做土布生意的曾祖父，有當了閹匠的父親，有湘西鄉(xiāng)村火熱的開犁，“開犁師傅，一定是方圓幾里作田師傅中犁耙工夫最上乘的人?！惫P者注意到許多作者寫親情是結合一定的時代背景去寫，就顯得血肉豐滿，如程海軍的《那一片楊樹林》，也是寫父親的，寫承包了一塊數(shù)十畝大的成片楊樹林的父親，農(nóng)民是相信土地不會辜負汗水的，“他先在四縱行楊木林帶西北挖了壕溝，把老楊林中相比長勢好的荊棘苗、沙栗條，乃至山頭上一簇一簇的灌木叢，統(tǒng)統(tǒng)移栽到樹林靠西靠北的外面沙坡。”最后，作者的父親成功了，成功有偶然的元素，更有必然的原因，那便是一份付出，一份收獲。

《牡丹》不是專門的散文期刊，散文僅僅是其中一個欄目?！赌档ぁ酚酶逵兄厥獾膶徝姥酃?，具有一定的超前性，對于全國的散文創(chuàng)作，具有一定的引領作用。在2016即將過去，我們有理由對《牡丹》的2017年充滿期待。

責任編輯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