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云(南京藝術學院 傳媒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藝術對日常生活的超越
——倫勃朗繪畫給后人的啟示
馮 云(南京藝術學院 傳媒學院,江蘇 南京 210013)
作為藝術史上最偉大的油畫家之一,倫勃朗在他的時代創(chuàng)造出一種有別于一般訂件畫家的杰出風格,他運用畫面本身的材料、肌理以及刻意營造的戲劇感,使繪畫與日常生活拉開距離,并由此呈現(xiàn)出繪畫本體所具有的獨特審美價值。倫勃朗的實踐不僅對西方藝術影響深遠,同時也啟發(fā)著今天的人們?nèi)リP注這樣一種觀念,即藝術不是對于客觀現(xiàn)實的機械模仿,而是需要在此基礎上實現(xiàn)對于庸俗現(xiàn)實的超越。
倫勃朗;繪畫本體;日常生活;超越
作為藝術史上最豐富、復雜的課題之一,圍繞著倫勃朗的研究一直以來都可謂經(jīng)久不衰——從他的風格、技法、顏料調(diào)方,以及其人生經(jīng)歷、花邊新聞等等,荷蘭藝術史研究所在數(shù)年前甚至開發(fā)了倫勃朗數(shù)據(jù)庫,供全世界藝術史的研究者和愛好者來共享有關這位偉大藝術家的各類信息??梢哉f,對倫勃朗的研究早已成為藝術領域的一門“顯學”。
今年暑假去歐洲游學,在阿姆斯特丹、烏特勒支、巴黎、慕尼黑等歐洲美術館讀到了大量的倫勃朗作品,面對大師的油畫,仿佛有一種時空交錯的藝術觀念在碰撞,我努力從畫面的構圖、人物塑造、光影的主觀設定中獲取倫勃朗在那個時代背景下的創(chuàng)作動機、價值取向等信息。雖然倫勃朗在藝術史上的杰出地位早已無需贅述,但他帶給后人的啟發(fā)和感悟卻是見仁見智的:有人將倫勃朗與同時期的大師魯本斯、委拉斯貴支所作的肖像畫進行比較,認為他所描繪的不是千篇一律的貴族式的威嚴,而是來自生活的有血有肉的鮮活形象;有人迷戀于倫勃朗作品中精心營造的光線,稱他以黑暗來繪成光明;也有人認為倫勃朗用一種“粗獷”的顏料涂抹方式,使得畫面肌理本身也成了繪畫欣賞的一部分……以上這些當然都是極富洞見的觀點。然而當我們注意到倫勃朗作品中諸多這些特征的時候,或許不禁會思考這樣一個看似荒誕實則有趣的問題:倫勃朗究竟想做什么?
回到畫面本身。作為一名接受訂件的商業(yè)畫家,倫勃朗涉獵的題材包括肖像、風景、風俗、宗教等,與同時期的眾多畫家無異,可謂頗為廣泛。但在風格上,倫勃朗卻表現(xiàn)出區(qū)別于一般荷蘭小畫派畫家的諸多特點,表現(xiàn)出異于常人的追求。從藝術史的沿襲來看,自油畫誕生之時起似乎一直存在著這樣的兩種路線,一是平滑、細膩、精致的風格,從凡·艾克開始到18世紀的新古典主義——這種風格長期受到宮廷及貴族階層的喜愛,因此也為許多畫家所選擇;另一種則是所謂的“粗獷”風格,這種風格看上去迅捷(實際上完成起來也許需要耗費更多時間)乃至帶有某種未完成感,在文藝復興時期畫家多納泰羅、提香那里即有所呈現(xiàn)——藝術史家瓦薩里將其看做是凌駕于純手工技藝之上的人類想象力的體現(xiàn)。而倫勃朗顯然是后一種風格的標桿性人物。他總是不吝讓觀者看到其作品上顏料的厚度和顯著的筆觸,甚至頻繁的用調(diào)色刀和手指為濃稠的顏料塑形,并由此被當時的人們批評為“粗糙”“不高雅”。然而今天的我們當然能夠意識到這種作畫方式的意義:倫勃朗所做的,是令一幅繪畫本身具有被審視和欣賞的價值——或者說倫勃朗的作品不僅僅再現(xiàn)這個世界中的某個物品,它本身就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一件新物品。
很長一段時間里,西方畫家所秉持的,大多是一種再現(xiàn)自然的繪畫觀——無論是“模仿的模仿”還是“世界之鏡”,基本強調(diào)的還是如實、幻真的寫實描繪。在倫勃朗時代的荷蘭,活躍著為數(shù)眾多的“寫實”畫家,他們以媲美真實自然乃至欺騙眼睛、讓人們信以為真為榮,用精湛的技藝為當時新興的富有階層服務。倫勃朗無疑也具備這樣的能力,這一點從他1631年為皮草商人尼古拉斯·魯斯所作的肖像畫就足以窺見——在這位富有商人的身上,皮毛的光澤和質(zhì)感在倫勃朗的筆下被描繪得觸手可及。雖然一度成為市場的寵兒,但倫勃朗似乎并不滿足于此,而是逐漸脫離了這種細膩平滑的一般樣式,開始向某種更具有個人風格特征的“粗獷”方向進行嘗試:之后許多作品中筆觸和肌理所帶來的效果,使得觀眾們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倫勃朗繪制的是一幅油畫,而不是真實的衣物或皮毛,不是現(xiàn)實世界的某個翻版或影子。今天的研究者認為,這或許是倫勃朗在商業(yè)上獲得成功后,試圖為自己樹立起某種獨樹一幟面貌的做法,以區(qū)別市場上一般競爭對手,而最終卻導致了他黯淡的結局。但是無論如何,凸顯“畫”本身,將繪畫從日常生活的再現(xiàn)中解放出來,對于后世整個西方藝術史的影響無疑是巨大的。
這種對于繪畫本身的凸顯,還顯著地體現(xiàn)在倫勃朗對于畫面中光線的運用上。眾所周知,所謂的“明暗法”是倫勃朗油畫最為人津津樂道之處,雖然文藝復興時期的卡拉瓦喬就已經(jīng)在作品中使用這種局部照亮式的藝術手法,但倫勃朗的“明暗法”在照亮重點人物之外,更重要的是營造了一種有別于日常生活的戲劇感和舞臺感,以至于今天“倫勃朗式用光”已經(jīng)成為了攝影領域的一個專有名詞。在觀看倫勃朗作品的時候,畫面中人為制造出來的亮部和暗部時刻都在提醒著觀眾,這不是真實的生活,而是一個精心安排的場景。在倫勃朗眾多作品中,《夜巡》顯然將這種刻意的安排推到了一個最高峰:雖然這幅作品所描繪的根本不是一個夜間巡邏的場景,然而就是在這幅每人出資100盾的AA制訂件畫中,有的人被光照著,有的人被塞在暗影里,有的被頭盔遮擋面目不清……一幅原本可以被處理得亮堂堂的、四平八穩(wěn)的集體肖像,最終因為畫家的刻意營造和顏料日積月累的氧化變色,變成了所謂的《夜巡》。這是倫勃朗職業(yè)生涯的滑鐵盧,然而也是藝術史上永恒的不朽。從這幅畫作中不難看到,倫勃朗即使搭上自己的聲名也要追求的,是與平凡日常相悖的、如戲劇般讓人物呈現(xiàn)出最自然且最偉大動作的畫面和場景——19世紀法國批評家波德萊爾就曾用“如生活般自然的戲劇”來評價倫勃朗的繪畫:他的作品是自然、質(zhì)樸的,絕不矯揉造作,但從本質(zhì)上看,倫勃朗所表現(xiàn)的畫面如舞臺戲劇一樣,實現(xiàn)了對日常生活的抗拒和超越。
倫勃朗的家庭醫(yī)生凡·隆恩曾在其回憶錄中記錄下了倫勃朗曾向他講解的某些創(chuàng)作構思,在解釋那幅創(chuàng)作于1632年著名的《蒂爾普教授的解剖課》時畫家這樣說道:“你喜歡我給尼古拉·蒂爾普所畫的肖像。但在那幅畫上,我畫的并不是正在講授解剖學的一個有學問的醫(yī)生。我是打算使那幅畫具有較廣泛的意義——較‘抽象’的意義,我打算畫的是科學,而不是一群科學家?!憋@然倫勃朗十分清楚,他的目標絕不僅僅在于記錄日常生活的某個瞬間,而是致力于將這個看似普通的瞬間升華到更高的價值和意義上。由此而言,當我們逐漸意識到倫勃朗究竟想做什么的時候,不禁會被自然的引向這樣一個問題:藝術應當做什么?這個問題看似大而無當,實則頗具深意。長期以來,油畫藝術被簡單的貼上了“寫實”這樣一個標簽,而這個“寫實”往往又和對現(xiàn)實的機械模仿聯(lián)系在一起。事實上,當我們用到“藝術”這個字眼的時候,實際談論的應當是一種對于日?,F(xiàn)實抗拒和超越的努力——印象派的偉大不在于畫家們用高超技巧描繪了日光下的自然風景或市民生活,而是其作品中洋溢著新興資產(chǎn)階級的獨特趣味;塞尚用其一生所追尋的是從魯本斯等大師那里延續(xù)下來的被稱為“堅實感”的東西,絕非一座山或幾個蘋果……這種“藝術超越現(xiàn)實”意識的產(chǎn)生,無疑與倫勃朗區(qū)別于其同時代人所做出的藝術實踐,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其實無論東方還是西方的藝術,在基本原理上都是息息相通的。蘇東坡所言:“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賦詩必此詩,定非知詩人”,簡單理解的話就是藝術絕非單純的就事論事。我們在強調(diào)藝術來源于現(xiàn)實、來源于生活的同時,切不可忽視藝術對于日常生活的超越;而這往往會成為區(qū)別偉大與平庸的關鍵所在?;蛟S這也是今天的人們能從倫勃朗藝術中獲取的一點啟示吧。
J203
A
1008-9675(2017)06-0129-02
2017-09-08
馮 云(1983-),女,江蘇宿遷人,南京藝術學院傳媒學院助教,研究方向:油畫和CG角色。
(責任編輯:梁 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