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沫末(河北)
印象草原
張沫末(河北)
輕輕寫下草原。草原正在一場半睡半醒的暖風(fēng)中直立腰身。
零星的氈房像高原上空的云朵遲疑地打開水袖。每一粒雨滴正在與青草接吻。
坡梁之上,去年種下的楊、榆、杏兒樹撲閃開橢圓形的綠眼,將八九點鐘的碎玉的光斑投遞到剛剛出欄的羊群的背部。
雪白的羊羔,青蔥的樹木,婆娑的游移不定的白云與風(fēng)聲是定格于高原額頭的寫意。
陰山山系像一個疲倦的旅人,將一段段突兀嶙峋的山巒丟散在茫茫內(nèi)蒙古高原之上。
一個冬天的雪水的浸潤和撫慰,一個春天長風(fēng)的摩挲與疼愛,每一寸土壤正張開眼睛,與忙碌的世界,忙碌的高原兒女一起拓展夏的綠蔭。
成群的烏鴉和喜鵲飛過車窗,飛過漸漸低矮下去的山勢,飛過叮咚聲響里,那些莫須有的神秘與淚滴。
一只鷹自烏蘭圖牧場上空劃過,巨大的黑影罩住了倉皇而竄的小鼴鼠。
這些奇妙的比人類更多智慧的小鼴鼠,在廣闊的草場上,將自己的居所組裝成一座座立體的迷宮。
迷宮里收納著,這大地上生長的萬物,收納著童年若干驚喜與神秘。
那年那月,嘈雜的馬蹄聲常常將童年的夢擊碎。
晨起的露珠還在窗欞上打顫時分,成群的馬兒便灑滿了大淖兒小淖兒之間的草地。
坨著兩團高原紅的套馬漢子在門前的草地上揮舞著套馬桿追趕好斗的馬兒。
村前的羊場里也泊滿了黑的白的羊只,濃濃的羊糞味裹了小南風(fēng)的煦暖攪入母親剛剛出爐的饅頭香中。
父親在灶臺前,一手抓著冒著熱氣的饅頭一手指著灘里的馬群自言自語,錫盟人又來坐場了!
錫林郭勒草原就這樣在尚不清晰的夢里,與我近在咫尺又遠在千里。
牛糞味,馬兒的歡叫聲,比云朵還多的羊群,在每一年如期出現(xiàn)在夢境里時,屬于我的高原的夏天就到了。
之后,父親和村里擅長修剪的男人們會協(xié)助羊倌把村里每一只羊摁倒在大場院上,給每一只羊褪下混合著泥沙與羊糞的毛發(fā),并將成群的剪掉舊毛的羊驅(qū)趕到浸泡了殺蟲劑的水池里。
洗過澡之后的大羊和小羊會躲過各種羊疥癬、虱等皮膚寄生蟲病,安全過渡到夏季牧場。
而草場里的青草正瘋長著難受,急待新一輪牙齒的切割。
綠色的筋骨里流淌著的是草場斬不斷的血液,除了小鼴鼠,人類不會掘開草場生存的秘訣。
草原里的生命就這樣周而復(fù)始,在馬蓮花悠然開落的淡藍與嫵媚中,重復(fù)著自己的春夏秋冬。
小鼴鼠也在又一場雨季到來之前將自己的家搬到更高的坡梁之上。
百靈和布谷鳥的歡鳴覆蓋了喜鵲和烏鴉的單調(diào),暫時嘹亮著綠色漸漸濃郁起來的草原……
視野里,更多個孩子,像幼時的我,舉著五顏六色的屁簾兒風(fēng)箏,磕磕碰碰地越過勒勒車深深淺淺的溝壑。
并,磕磕碰碰地長大,或遠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