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嘯
我認識的那些“日本八路”
李 嘯
晚年簡井重雄
當年,他們與中國軍民并肩戰(zhàn)斗,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yè)做出了突出貢獻。硝煙散盡,他們陸續(xù)返回故鄉(xiāng),又為中日關系正?;蛢蓢来押脛诶郾疾āK麄兙褪侨占寺奋?、解放軍老戰(zhàn)士前田光繁、簡井重雄、兵頭義清……2010年“八一”建軍節(jié)前夕,因為工作原因,筆者認識了這些老戰(zhàn)士。
夏日的燕山蒼翠欲滴,一陣急雨過后,山腳下的38集團軍某團營區(qū)煥然一新。儀仗隊列隊迎接遠道而來的日本客人。一群白發(fā)蒼蒼的老人走下大巴,向檢閱臺緩緩走來。
檢閱臺上,日本客人竟然齊刷刷地舉起右手,向軍旗敬禮,不少人眼含熱淚,唱起軍歌。在場的陪同人員震驚了!
“我們回家了!”看到“熱烈歡迎日籍老戰(zhàn)士代表團參觀訪問”的橫幅,代表團團長花園昭雄吐露出心聲。
“殺!殺!殺!”訓練場上聲震九天,幾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正在進行刺殺操表演,老戰(zhàn)士前田光繁看得格外認真。他說,當年他手中的武器不是刀槍,而是喊話筒和宣傳單。1939年冬天,前田光繁和另外7名日籍八路軍戰(zhàn)士成立了“日本士兵覺醒聯(lián)盟”,這是日本人在中國的第一個反戰(zhàn)組織。之后,在華的日本革命志士和覺醒了的日軍戰(zhàn)俘,紛紛樹起反戰(zhàn)旗幟,成為中國抗戰(zhàn)中一支特殊力量。
小林寬澄也參加了當年的反戰(zhàn)宣傳。他帶著助聽器,聲音很洪亮:“我在戰(zhàn)斗間隙向對面喊話,對日軍進行反戰(zhàn)宣傳。有時喊話地點距離日軍只有三四百米遠?!甭牭椒磻?zhàn)宣傳,日軍會罵他們“賣國賊”,有的士兵在日軍軍官脅迫下還會開槍射擊?!?6名反戰(zhàn)同盟成員為中國抗戰(zhàn)事業(yè)流盡了最后一滴血?!闭劦綘奚膽?zhàn)友,小林寬澄哽咽不語。
有戰(zhàn)爭就會流血,但血是為正義事業(yè)而流。第二天,小林寬澄繼續(xù)拿起喊話筒,告訴據點內的日軍:“我是日本人,曾經也是侵華日軍,我們不要再進行這樣的侵略戰(zhàn)爭了。”有時候他還會唱起日本民歌,“他們聽到民歌,就會思念家鄉(xiāng),思念親人,放棄在中國的罪惡行徑。”
在軍官訓練中心,一些官兵正利用坦克模擬器進行戰(zhàn)術訓練??吹矫總€人臉上的認真勁兒,簡井重雄談起當年教八路軍軍官學習飛行。
“他們手握飛機操縱桿時也是這個表情”。1946年,在冰天雪地的東北,一批年輕的八路軍軍官坐進飛機駕駛艙,在簡井重雄注視下,開始用拿慣步槍的手拉飛機操縱桿。幾十年后,這些軍官的名字還一直刻在他腦子里,他們是王海、林虎、劉玉堤、張積慧……“動作粗是他們的一大通病”。有一次訓練起飛,一名軍官猛一拉操縱桿,把教練摔出了飛機。誰也沒能料到,就是這些把教練摔出飛機的“雛鷹”,幾年后在戰(zhàn)云密布的朝鮮天空振翅高飛,敢與不可一世的強國空軍對抗,“米格走廊”成為敵人談之色變的夢魘,連在二戰(zhàn)中擊落上百架飛機的“雙料王牌”戴維斯都敗下陣來。
從日軍俘虜到八路軍教官,簡井重雄的“參軍”路頗有戲劇性。1940年,他成為侵華日軍在南京航空部隊的飛行員。1945年1月,他駕駛飛機迫降在山東泗水縣,被八路軍俘虜。面對收容所的八路軍戰(zhàn)士,簡井重雄拒不配合,甚至想以死為天皇“盡忠”。后來,一件事改變了他對這支穿著土布軍裝、武器簡陋的軍隊的看法。
“我被俘后,八路軍每天都給我吃大餅、小米粥,他們自己卻經常餓肚子”。他從戰(zhàn)士口中了解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內涵,開始另眼看待這個曾經的敵人。不久,八路軍把他送到日本工農學校山東分校學習,通過潛心學習,簡井重雄的思想有了轉變。
“日本軍國主義鼓吹在中國等地進行的戰(zhàn)爭,是為解放這些國家的人民”。參觀了一些遭到日軍血洗的村莊后,他發(fā)現軍國主義者說的都是謊言。后來,他志愿加入“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與八路軍敵工干部一起戰(zhàn)場喊話,削弱日軍戰(zhàn)斗意志,直至日本法西斯投降。1946年,他跟隨八路軍、新四軍10萬鐵流進入東北,參與創(chuàng)建了“東北民主聯(lián)軍航空學?!保瑩物w行教官,他的學生大都成了新中國空軍部隊的骨干。
1958年,簡井重雄回國后,還經常為兩國人民和平交往積極奔走。2005年9月8日,中國國家領導人在人民大會堂親切會見簡井重雄等日本友好人士,并為他們頒發(fā)“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勛章。
胸前掛滿勛章的還有老戰(zhàn)士兵頭義清,勛章層層疊疊,走起路來叮叮作響。“日本法西斯投降后,我被軍國主義拋棄在東北,靠討飯活了下來,最后一位善良的中國老百姓收留了我?!被貞浲?,兵頭義清用中文娓娓道來。后來,他在人民軍隊中受到教育,樹立起追求正義、和平的世界觀和人生觀。
在眾多獎章中,筆者認出其中一枚是“解放東北紀念章”,它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在東北全境解放后,為將士們頒發(fā)的“勝利勛章”。這些承載著部隊榮譽和歷史的勛章早已走進軍史館,在38集團軍每個團史館,幾乎都能看到這種獎章。
“我是38軍××師××團的兵!”兵頭義清主動介紹起自己的當兵經歷,聲音不大,卻震蕩著在場每名中國軍人的神經。××團是集團軍一支英雄部隊。這個團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中,善打惡仗硬仗。而讓該團舉世聞名的戰(zhàn)斗,發(fā)生在朝鮮一處不甚知名的高地,它的名字叫松骨峰。
在這個地圖上都很難找到的高地,武裝到牙齒的敵人用大口徑炮火轟,用凝固汽油彈燒,用坦克飛機炸,但暴風驟雨般的彈雨讓他們很快敗下陣來,一連幾天,他們都沒能完全占領這個高地。作家魏巍的名篇《誰是最可愛的人》真實記錄了戰(zhàn)斗的慘烈,“松骨峰英雄團”因此名垂軍史。
雖然“松骨峰英雄團”揚名之時,兵頭義清并沒有參加,但留在中國國內的他,每天都通過報紙和廣播尋找自己的部隊,關注戰(zhàn)友的安危。用鮮血凝成的戰(zhàn)友之情也是他談論最多的話題。在會議中心,面對臺下一張張年輕軍人的臉龐,他顫巍巍地從口袋中掏出一封信,恭恭敬敬地展開,說道:“這是一封寫給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家書。2000年‘八一’建軍節(jié)前,一位日籍老戰(zhàn)士寫了這封信,信還沒發(fā)出,他就離開了人世?,F在,請允許我代替他,向偉大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讀一讀這封家書?!?/p>
“在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73周年之際,向你們表示崇高的敬意。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日籍老戰(zhàn)士。當年,我與中國戰(zhàn)友并肩戰(zhàn)斗,從白山黑水一直打到南海海邊,建立起生死與共的戰(zhàn)斗友誼……回日本后,我曾多次來中國,走過許多地方,但從來沒有到過解放軍軍營。這么多年來,我有一個夢想,就是回到離開半個世紀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再看看親愛的戰(zhàn)友們……”
讀到這,兵頭義清深吸一口氣,好像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長久沉默之后,他用盡全身力氣,一字一頓地說:
“我愛我的祖國日本,也愛我的第二故鄉(xiāng)中國?!薄爸袊嗣窠夥跑娙f歲!”
此刻,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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