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青年”婚姻中女性受虐現(xiàn)象及其階級愧疚感探析

劉玉環(huán)

摘要：“憤怒的青年”婚姻模式多為“富家女愛窮小子”，這類婚姻往往成為階級斗爭的戰(zhàn)場。斗爭的一方是出身低微的男青年，他們希望憑借婚姻進入中上層社會，但又對妻子所代表的中上層社會滿懷敵意。斗爭的另一方是受虐的女青年，她們成為“憤怒的男青年”階級提升的工具、階級斗爭的替罪羊。這些女性之所以選擇這種婚姻，承受其帶來的痛苦，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因于其階級愧疚感。

關(guān)鍵詞：憤怒的青年 婚姻 女性受虐 階級愧疚感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5349（2016）11-0088-02

所謂“憤怒的青年”，“指20世紀50年代英國出現(xiàn)的一些小說、戲劇的作者和主人公”[1]10。他們多出身于下層社會，在二戰(zhàn)后福利政策支持下完成高等教育，卻無法進入中上層社會。他們在作品中批判英國社會的丑陋與不公，表達憤世嫉俗的情感，因此被稱作“憤怒的青年”。“憤怒的青年”流派正式產(chǎn)生是以1957年出版的散文集《宣言》作為標志，其中收錄了約翰·奧斯本（John Osborne，1929—1994年）、約翰·韋恩（John Wain，1925—1994年）、多麗絲·萊辛（Doris Lessing，1919—2013年）等八位青年作家的作品，表達了青年一代的憤怒不安，因此被當(dāng)做“憤怒的青年的宣言書”。

在“憤怒的青年”作品中，常見的婚姻模式是“富家女愛窮小子”。在這類婚姻中，階級斗爭往往成為主旋律，婚姻成為階級斗爭的戰(zhàn)場。斗爭的一方是“憤怒的男青年”，這些出身低微的“男性灰姑娘”希望憑借婚姻進入夢寐以求的中上層社會，同時又對妻子所代表的中上層社會滿懷敵意。與之相對，斗爭的另一方則是“受虐的女青年”，她們往往出身于中上層社會，她們的“下嫁”并沒換來幸福，卻使她們淪為階級斗爭的靶子，淪為階級斗爭的犧牲品。值得注意的是，當(dāng)時這些中產(chǎn)階級女性多是主動選擇這類婚姻，甘愿承受其帶來的痛苦，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因于其階級愧疚感。

一、階級斗爭的戰(zhàn)場：“憤怒的青年”婚姻中的女性受虐現(xiàn)象

首先，在“憤怒的青年”婚姻模式中，中產(chǎn)階級女性往往被出身低微的“憤怒的男青年”當(dāng)做階級提升的工具，這在小說《幸運的吉姆》（Lucky Jim， 1954）中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小說中，吉姆出身于下層社會，在英國戰(zhàn)后福利政策支持下完成大學(xué)教育，成為大學(xué)歷史教師。由于出身卑微，吉姆在工作、生活等各個方面屢遭排斥。對于此時的吉姆來說，締結(jié)一門良好的姻緣對于實現(xiàn)階級地位提升具有關(guān)鍵作用。關(guān)于選擇和什么樣的女孩結(jié)婚，吉姆有兩個選擇：一是吉姆的同事兼女友，出身平平的瑪格麗特，二是克莉斯廷，中產(chǎn)階級子弟伯特蘭德的女友、百萬富翁戈爾阿夸特的外甥女。吉姆在心中將兩位女孩做了比較，孰輕孰重自不待言。在吉姆看來，克莉斯廷素樸天成，舉手投足間流露出天生的高貴。看到克莉斯廷，吉姆感到“自己的生活習(xí)慣、標準和抱負受到了一次無法抗衡的襲擊，這種襲擊似乎將注定他的命運，使他永遠不得翻身”[2]46。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對吉姆來說，克莉斯廷這樣的姑娘“除了被當(dāng)做伯特蘭德之類的私人財產(chǎn)而露露面以外，平時是哪里也看不到的”[2]46。相比之下，吉姆對瑪格麗特充滿鄙夷，為自己只能找到“成千上萬個像瑪格麗特那樣的人”[2]46而自怨自艾。在吉姆看來，瑪格麗特這類姑娘“經(jīng)常裙子穿得過緊、口紅擦錯了顏色或是笑得不是時候”[2]46，這些足以讓人對她們產(chǎn)生的幻想即刻幻滅。其實，不管是克莉斯廷，還是瑪格麗特，對吉姆來說都不過是實現(xiàn)階級提升的砝碼。只不過前者“含金量更高”，更具階級象征意義，所以是吉姆“需要的東西”[2]337而已。

其次，在“憤怒的青年”婚姻模式中，下嫁的女性往往成為男性階級憤怒的靶子，成為階級斗爭的犧牲品。在戲劇《憤怒的回顧》（Look Back in Anger， 1956）中，女主人公艾麗遜原是高級軍官的女兒，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她違背家人意愿嫁給一文不名的吉米?；楹?，由于吉米無力養(yǎng)家，二人居無定所，飽嘗艱辛。在租住的狹小閣樓上，“大部分家具都很簡陋，而且相當(dāng)破舊”[3]1，他們總是穿著極舊的衣服。更為可悲的是，艾麗遜不但要忍受貧窮，還要承受精神折磨。為了和吉米結(jié)婚，艾麗遜破釜沉舟，丟開了家人、朋友以及過去的一切，來到吉米所生活的下層人中間。由于生活突變，她惶恐不安，“覺得自己仿佛是忽然掉在一片大森林里了”[3]57。然而，不管她對吉米付出多少，都無法得到吉米的愛。由于階級隔閡，吉米把她看做“中產(chǎn)階級冷酷的心的紀念碑”，和她在一起總是“覺得自己受了欺騙”[3]57，覺得艾麗遜“是在用一種最惡毒的辦法要想送掉他的性命”[3]57。在吉米及其周圍人看來，艾麗遜不過是送上門來的“中產(chǎn)階級人質(zhì)”[3]57，所以，在艾麗遜面前，他們對自己“想進入而不能”的中上層社會極盡抨擊之能事，并將滿腔階級怒火都噴射到艾麗遜這一便捷、安全的靶子上。正如文章所說，愛麗遜“不過是這個罪惡的社會制度下一個可憐的犧牲品”[4]106，是“憤怒的青年”婚姻中階級斗爭的替罪羊。

二、階級愧疚感：“憤怒的青年”婚姻模式中女性選擇承受痛苦的原因

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英國，“憤怒的青年”作品中所描寫的“‘富家女愛窮小子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屢見不鮮”[4]104。那么中產(chǎn)階級女性為什么要選擇這種婚姻、承受這種痛苦呢？其實，這在很大程度上要歸因于其階級愧疚感。有學(xué)者認為，中產(chǎn)階級的“人格構(gòu)成中充滿了對立成分，常常使它處于自卑、內(nèi)疚以及莫名其妙的不安之中”[5]8。正因中產(chǎn)階級的強大是建立在對下層階級的剝削這一基礎(chǔ)之上，所以他們對下層階級的痛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在英國二戰(zhàn)后工黨執(zhí)政、階級意識鮮明的五六十年代，中產(chǎn)階級子女逐漸滋生了對下層階級的愧疚感，所以紛紛“站在中產(chǎn)階級父親的對立面”，“真誠地反叛自己的父輩及其建立的制度”[5]9，“憤怒的青年”婚姻中主動承受痛苦的女性正是這些中產(chǎn)階級子女中的一部分。

在《憤怒的回顧》中，艾麗遜不惜放棄錦衣玉食的生活，毅然選擇與吉米結(jié)婚，正是出于對吉米的同情，出于對中產(chǎn)階級價值觀的反叛。他們是在一次舞會上相識的。當(dāng)時，吉米身無分文，“他是騎著自行車來參加舞會的，一件晚禮服上到處都是油漬”[3]59。所以，“男人們?nèi)孟窈苄挪贿^他，女人哩，個個都在想對這個多少有些古怪的家伙表示幾分厭惡的情緒，可又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3]59?？吹郊住澳敲茨贻p，又那么嬌弱”，卻遭到中產(chǎn)階級紳士淑女的集體排斥，艾麗遜深感不平。所以，她不顧家人的驚愕和憤怒，堅決要與吉米結(jié)婚?；楹螅讓Π愡d一家滿懷敵意，這看似無理取鬧，但實際上也并不完全是吉米的錯。正因吉米飽受艾麗遜一家所代表的中產(chǎn)階級勢力的排斥，正因吉米在中產(chǎn)階級主導(dǎo)的社會中永無出頭之日，所以才會滋生對中產(chǎn)階級的敵意。正因認識到這一點，艾麗遜選擇了默默忍受吉米的惡語相加。在戲劇結(jié)尾，兩人決定忘掉人間的階級恩怨，“彼此以動物的關(guān)系相處”，“你對我，我對你都充滿了無言的、不摻任何雜念的熱愛”[3]63。這體現(xiàn)了艾麗遜對中產(chǎn)階級價值觀的背離，對階級偏見的超越。

無獨有偶。多麗絲·萊辛的小說《好人恐怖分子》（The Good Terrorist， 1985）也講述了“富家女愛上窮小子”的故事。小說主人公也叫愛麗絲（在英文為Alice， 與《憤怒的回顧》中的女主人公同名），也出生在“她所鄙夷的‘虛偽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6]1。為反抗父母所代表的中產(chǎn)階級，愛麗絲加入了一個激進組織，每天除了粘貼標語、組織游行，還負責(zé)“與官員周旋、通水布電、除臟去污”[6]1，以及買菜做飯等所有瑣事。為籌備經(jīng)費，她屢次回家偷竊，甚至把家里的窗簾都賣掉了。即便如此，她仍因中產(chǎn)階級出身遭到其他成員排斥，其中就包括她的男友雅斯培。實際上，雅斯培僅僅將愛麗絲當(dāng)做來自上層社會的可供利用的工具、當(dāng)做“腐化墮落的”改造對象，對她冷漠無情。對此，愛麗絲毫無怨言，因為她同樣痛恨自己的階級出身，所以將破壞父母的家、支持“組織的家”當(dāng)做一種贖罪方式。當(dāng)時，愛麗絲這種階級愧疚并不是特例。實際上，在20世紀60年代，正是中產(chǎn)階級子女的階級愧疚感推動了轟轟烈烈的反文化運動的開展。

總之，在“憤怒的青年”婚姻模式中，婚姻成為階級斗爭的戰(zhàn)場，女性成為“憤怒的男青年”階級提升的工具、階級斗爭的替罪羊。那些中產(chǎn)階級女性選擇這種婚姻，主要是階級愧疚感使然。然而，正如這類婚姻中的女性受虐形象所表明的：將婚姻縛于階級斗爭的戰(zhàn)車，注定永無寧日，這并不是解決階級問題的理想途徑。

參考文獻：

[1]Chris Baldick. Oxford Concise Dictionary of Literary Terms[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0.

[2]金斯萊·艾米斯.幸運的吉姆[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3]約翰·奧斯本.憤怒的回顧[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62.

[4]朱葉.失卻了事業(yè)的人——《憤怒的回顧》中的“憤怒的青年”[J].外國文學(xué)研究，1982，02.

[5]程巍.中產(chǎn)階級的孩子們——60年代與文化領(lǐng)導(dǎo)權(quán)[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6.

[6]多麗絲·萊辛.好人恐怖分子[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

責(zé)任編輯：孫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