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令三千
簡介:
我拿我的真元救了你,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居然還想休了我!簡直太無恥了!你說你是皇帝?皇帝又怎么樣!我還是妖怪呢!
(1)皇上有病
我喜歡隔壁芷羅宮里一個叫三月的宮女。
她手如柔荑,膚若凝脂,領(lǐng)似蝤蠐,齒像瓠犀??傊?,比那個只會冷著一張臉瞪人的女帝好的簡直不要太多。
這么想著,我忍不住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不畏強權(quán)”,然而此時此刻,此情此景,當(dāng)女帝用我的臉擺出這樣一副狠厲的表情瞪我的時候,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慫了。
常年屈服于女帝淫威下的我習(xí)慣性兩腿一軟,差點兒當(dāng)場跪下去,然而顧及身旁的太監(jiān)、宮女,我還是硬著頭皮強裝威嚴(yán)地?fù)]手說了句:“你們都下去?!?/p>
領(lǐng)頭的總管恭恭敬敬地道:“是?!?/p>
他們走后,偌大的御花園里便只剩了我和跪在地上的女帝二人,在她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站起來的一瞬間,我以迅雷之勢“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我抱著她的……呃,我的小腿求饒:“皇上饒命啊!臣妾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p>
她睨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鳳后閑時在御花園里種的龍膽花長勢十分喜人,花團錦簇,冷艷嬌媚。同樣嬌媚冷艷的女帝在睨了我一眼之后身子突然晃了晃,然后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勁頭倒在了花叢中。
殘花敗葉間,我恍惚覺得自己的樣貌生得果然不錯,隨后大腦一片空白,兩秒后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要去扶她,于是急急忙忙地?fù)溥^去把她抱起來。
那一刻,我無比感謝女帝因常年練武而強壯的體魄,和我自身偏瘦的身材。
女帝緊閉著眼睛躺在我的懷里,英氣不足、妖柔有余的臉蛋緋紅,額頭上更是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身上的溫度高的驚人。
我這才想起這具身體已經(jīng)在這里跪了兩天。也就是說,她已經(jīng)整整兩天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甚至昨天后半夜還淋了一場雨。
聽說……高燒是會把人燒傻的!
想想癡傻狀的女帝,我憑空打了個寒戰(zhàn),也顧不上發(fā)呆,一把抱起她便往敬陽宮跑。
敬陽宮是我的寢宮。
作為“入宮三年卻從未得皇上召見”的奇葩,我?guī)缀蹩梢韵胂蟮?,?dāng)我用女帝的身子抱著靈魂附著在我身體里的女帝往敬陽宮跑的時候,身后跪了一地的宮人們震驚的眼神。
你別說,我那小身板雖然瘦,但一路抱下來還是累得我半條胳膊都要廢了。
醫(yī)官說景妃的身體并無大礙,只是受了風(fēng)寒,仔細(xì)調(diào)養(yǎng)兩天便可痊愈。
我把手背在身后威嚴(yán)地“嗯”了一聲。
遣散一干無關(guān)人等后,我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床邊坐好,托著下巴望著依然在昏迷的女帝陷入了沉思。
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的身體……究竟怎么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2)皇上圣明
我叫景行,三年前的某天,女帝微服出巡時自宮外帶回了我,賜封“景妃”,和我一同入宮的,還有隔壁芷羅宮的羅妃,而我,喜歡他宮里一個叫三月的宮女。
同樣作為女帝后宮佳麗的三千之一,且同樣是一年到頭見不到女帝一面的不受寵之流,我以為隔壁芷羅宮里的羅妃和我是一頭的,于是在經(jīng)歷了多日的輾轉(zhuǎn)反側(cè)后,我言辭懇切地向他表達(dá)了我的想法。
羅妃感同身受地表示理解。
他說他會想辦法為我和三月制造獨處的空間。他這么說的時候我還十分感動,結(jié)果我剛剛對著三月開始吟詩時,他便領(lǐng)著女帝闖了進(jìn)來。
……
我沒有任何言語可以表達(dá)那一刻我的心情!
羅妃一手指著我同女帝告狀:“就是他!私通宮女辱沒圣威!”
我:“……”
其實我也沒見過女帝幾次,只聽說她脾氣暴躁喜怒無常,一言不合就砍人全家。眼下這種情況,我顯然必死無疑,于是我沒有狡辯,沉默地跪在地上等死。
可她沒有殺我。
她半蹲下身子與我對視,右手捏著我的下巴微微用力,我?guī)缀跄苈犚姽穷^錯位的聲音。
她笑吟吟地道:“吟詩?怎么不給朕也吟一首呢?”
離得近了,能清晰地聞見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我垂著眼想我是瘋了才會給你吟詩。
她罰我跪在御花園里思過,后來卻像是忘了這回事,因此我這一跪,便跪了兩天。
來來往往的宮人嘲笑地說出不堪入耳的話,我跪在地上只覺得老臉都丟到幾千年后去了。
出于我為數(shù)不多的男子尊嚴(yán),昨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之前,在心里惡毒地詛咒了她。
我說假如我是皇上,我一定要使勁兒地蹂躪她!蹂躪完了就拿去浸豬籠!
抱著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當(dāng)天夜里我睡得異常欣喜,所以第二天清醒的時候才會格外驚悚。
我只是這么想想,過過癮而已,老天爺你如此迅速地把我和女帝的身體互換究竟是什么意思?。?/p>
但好在我是見過世面的,短暫的迷茫過后,我當(dāng)機立斷去了御花園。
靈魂附在我身體里的女帝果然已經(jīng)醒了過來,看見我之后,她立馬睜大眼睛瞪了過來,瞪得我腿一軟,差點兒當(dāng)場跪下去。
那一刻我深刻地體會到了深藏在我骨血里的奴性……
女帝醒過來時,我睡得正酣,翻了個身,打開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斥道:“大膽!”
兩秒后,我迅速地從床上跳下來,又磕了個頭,一氣呵成地道:“皇上饒命!”
女帝懶懶地直起身,看了我一眼。
九五之尊的眼神就是不一樣,她只看過來一眼,我就以為她已經(jīng)知道了真相,于是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換身的秘密,我一定要帶進(jìn)棺材里去。
好在她也沒有過多地糾結(jié)這件事,接受事實接受得比我還要快,她倚在床頭,聲音沙啞地說,事已至此,還是要想出個解決辦法。
我點點頭,狗腿地說:“是?!比欢钡揭鼓唤蹬R,我們也沒能討論出什么有用的辦法來。
我覺得,老天爺在短暫地寵幸過后又無情地拋棄了我。
女帝顯然也對眼前這個情況束手無策,沉思了半晌,只能將錯就錯――讓我代替她處理朝政,她……
像大爺一樣地混吃混喝……
對于這個結(jié)果,我誠心誠意地對上她的眼睛恭敬地道:“皇上圣明!”
(3)皇上晚安
在朝政方面倒是沒有多大的問題。
朝臣們都熱衷于扯著喉嚨吵架,一連半個月都沒人發(fā)現(xiàn)龍椅上已經(jīng)換了一個人,所以真正難的是……
就寢。
其他妃子那兒倒也好辦,至死不見圣顏的大有人在,關(guān)鍵是鳳后那邊要怎么蒙混過去。
總不能一輩子換不回來就躲他一輩子吧?!當(dāng)然,最關(guān)鍵的是……我就是死也不會跟一個男人睡覺的!
我大義凜然地跟女帝表態(tài),一臉慷慨赴死的表情。
女帝十分嫌棄地看了我一眼:“沒出息!”她說,“放心吧!慕堯也不會愿意跟你一起睡的?!?/p>
我:……
慕堯是鳳后的名諱,他是慕氏一族的長子,形若西子貌賽潘安,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美人兒。
彼時這位美人兒正對著女帝言笑晏晏,手上捏著一顆葡萄從軟榻上坐起來,招呼她過去嘗嘗這新上貢的葡萄是否新鮮。
我坐在一旁滿臉疑惑地看著他們。
我怎么不知道我以前跟鳳后的關(guān)系這樣好?更何況……眼前這畫面真是越看越詭異。
女帝頂著我的臉坐在她的寵后床上,就著對方的手一顆一顆地往嘴里咽葡萄,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而她的寵后也不曉得眼前這個并不得寵,卻坦然地在他寢宮里蹭吃蹭喝的男人,其實就是女帝,還默許了對方如此放肆的行為……
我?guī)缀蹩梢钥隙?,鳳后對我有意思!
我悄悄離鳳后又遠(yuǎn)了點兒。
但說真的,鳳后長得真是好看,笑起來的樣子幾乎能融化掉臘月的積雪,連皺眉的樣子都別有風(fēng)情。
他瞥了我一眼,隨后壓低了聲音不知在同女帝說著什么。
一想到這些話原本是要講給我聽的,我就好奇得要命,然而縱使我伸長了脖子也只能聽見“陳相”二字。
我迅速在腦子里回憶了一下。
我與陳相……著實沒有什么交情!倒是女帝,和他有著不小的仇。
陳相在先皇在世時就已經(jīng)在朝為官,是名副其實的三朝元老,權(quán)傾朝野,一手遮天。
眾所周知,人心總是不會滿足,陳相的官途到了這個地步,已經(jīng)進(jìn)無可進(jìn),理所當(dāng)然地,便開始覬覦這個天下至尊之位。然而女帝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陳相手里又只有一半的兵權(quán),所以這么久了,他也只敢在暗地里做些小動作。
說實話,我有點兒看不起他。
一個大老爺們,盡耍些陰招算是怎么回事?有本事你明刀明槍地來??!
我對著臺下的陳相假笑:“多謝丞相美意。”
陳相也假惺惺地回了我一個笑容。
今日是女帝的生日,按照以往的慣例,鳳后會在御花園設(shè)宴招待群臣,作為“一心給女帝找不痛快”的群體頭目陳相,自然不會放過這次機會。
他呈上的壽禮我都懶得看,因為真正的大禮,在后面。
陳相抬手行了個禮,一邊說著“臣前些日子從境外得了個稀罕玩意兒”,一邊招人抬上來一個籠子。
巨大的鐵籠外面罩著一層黑布,籠身在劇烈地震動,大概是籠子里的東西在撞擊的緣故。
而我這個位置,甚至能聽見籠子里傳出的,粗重的,渾濁的呼吸聲。
陳相埋頭笑了笑,一揚手扯下鐵籠外的黑布。
“老臣送給皇上的賀禮是……”
黑布一寸寸落下,露出里面齜牙怒視的龐大生物。
“獒犬?!?/p>
(4)皇上威武
女帝一生殺人無數(shù),血債深厚,是真正的鬼神不懼,然而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位冷血無情的女帝,怕狗。
無論是幼犬還是成年犬,隨便一條狗就能把這位女帝嚇得臉色蒼白。
因為她年幼時差點兒死在狗嘴下。
那一年她七歲,被先皇送去鄰國做質(zhì)子,臨行前,她坐在裝飾華麗的馬車?yán)锿饪?,看著漸行漸遠(yuǎn)的都城和自始至終不曾看她一眼的母皇。
寄人籬下的日子并不好過,鄰國的皇子看不慣女人如此高高在上,便想著法子折磨她,其中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把她和一群狼狗鎖在同一個籠子里,看她如何一步步被逼到絕境。
那樣的場景光想想就覺得可怕,十幾雙兇狠的眼睛一起瞪向她,像是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將她撕碎咬爛。
聽聞女帝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練就了如今的鐵石心腸。
她的眼神越來越冰冷,如獸類一般殘忍無情,和她關(guān)在同一個籠子里的狼狗漸漸開始懼怕她,甚至縮在角落里小聲地嗚咽。
鄰國皇子看得無趣,索性不再管她,任憑他們自生自滅。
整整七天,人與狗滴水未進(jìn)。死亡的恐懼蓋過了對眼前這個人類的忌憚,它們開始對著女帝從喉嚨深處發(fā)出威脅的低吼。
情況一發(fā)不可收拾。
被咬了第一口后,那群狼狗顯然興奮了起來,一條條全向她逼過來,尖利的牙齒陷進(jìn)肉里咬斷骨頭,然后撕扯掉一大塊連著筋骨的血肉。
那天之后,她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不斷地往外流血的模樣像是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沒有人知道她是如何活下來的,只是自那之后她便開始害怕犬類生物,連想一想渾身都會不住地顫抖。
陳相便是利用了這一點。
他想讓女帝出丑,當(dāng)場被嚇?biāo)栏?,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他眼前這個女帝,其實并不是真正的女帝。
坐在不遠(yuǎn)處的女帝自鐵籠的黑布被掀開的一瞬間便垂著頭渾身顫抖,不斷聳動的肩膀更是讓人無端地心疼。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隨手解下身上的披風(fēng)扔到她臉上,剛好將她整個人都蓋在柔軟的披風(fēng)之下。
我緩步走到籠子前,伸出右手笑了笑:“狗是好狗,只是可惜了……”
原本兇狠異常的獒犬在我接近鐵籠的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喉間威脅的低吼也變成細(xì)碎的“咕咕”聲,甚至老老實實地主動把頭湊到我的手掌下面蹭了一下。
“可惜……”我偏過頭沖著陳相妖嬈一笑,“太沒骨氣了點兒?!?/p>
話音剛落,獒犬便更加親昵地蹭了蹭我。
女帝被披風(fēng)遮住了視線沒看見,那一刻,陳相的表情就像是吃屎了一樣精彩。
我轉(zhuǎn)身昂首挺胸地坐回主位上,經(jīng)過陳相身邊時,嘴里不輕不重地發(fā)出一聲嗤笑。
你要是老老實實地跟我比刀槍棍棒什么的,我可能會把整個大乾都輸給你,可你偏要走這種歪門邪道,現(xiàn)在可好,丟人了吧!
我右手支著額頭想了一會兒,半晌,問道:“陳相這個禮物深得朕心,朕該賞你些什么呢?”
“有了!”我猛地一拍手,瞇著眼笑道,“聽聞令公子風(fēng)流之名天下皆知,不如,就賞他十位美人如何?也好叫陳相早日抱上孫子?!?/p>
我臉上的表情情真意切,陳相只得咬牙切齒地領(lǐng)旨謝恩。
身側(cè)的女帝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尷尬之余更加情真意切地望著陳相。
陳相的兒子因早年調(diào)戲一位有夫之婦不成,反被其隱世高手丈夫割去了命根子,所以陳相這輩子,怕是抱不上孫子了。
(5)皇上貌美
晚上回敬陽宮時,我覺得自己累得像是繞著皇宮跑了一圈,渾身的骨架幾乎都要散了。
過個生日,得跟打了場仗一樣……我捶捶胳膊,倒在床上抱著枕頭就不肯再動:“累死了……”
女帝:“……”
到今天,我們互換身體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三個月的朝夕相處,讓我覺得女帝這個人也沒有傳聞中說的那么壞,漸漸的,便放肆了許多,就像此刻,女帝踹了我一腳讓我起來洗漱,我也只是翻了個身,嘟噥了一句“不去”,便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到有人在用濕布擦我的臉,估摸是哪個宮女,便也沒有睜眼去看。
大約是白天過得太過驚心動魄,一向好眠的我難得做了個噩夢,半夜猛地打了個寒戰(zhàn)從夢中驚醒。
女帝就躺在我的身側(cè),淡雅的遠(yuǎn)山眉,殷紅的櫻桃嘴和白如玉瓷的皮膚。
我早已習(xí)慣了和她同床共枕的日子,腦子里模模糊糊地閃過“她長得也挺好看的”的想法后又一次睡了過去。
次日醒來時,女帝已經(jīng)不在了。我躺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總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呢?
我偏過頭,看見一旁掛著的女帝的朝服。
女帝?!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昨天夜里醒過來時,我看見的分明是女帝的臉,這是不是說明,我們已經(jīng)換過來了?
我慌忙從床上爬起來,連鞋都顧不得穿,便坐在了銅鏡前,然而銅鏡里映出的,依然是熟悉的女帝的臉。
所以……是夢嗎?
我使勁地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我不確定那一夜看見女帝是不是在做夢,但往后的日子里,我越來越頻繁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
有時候是在朝上,我看見陳相想起他和女帝有仇,眼前的場景便瞬間由朝堂換到了我身體所在的地方;有時候是在出宮時,我看見她喜歡的榛子酥,也會短暫地回到自己身體里。然而持續(xù)時間始終只有幾秒,幾秒過后,我依然待在朝堂上看那群老古董吵架,女帝也依然在頂著我的臉大吃大喝。
我覺得這件事實在是太詭異了。最詭異的是,我和女帝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居然一臉詫異地跟我說她不知道!
所以我是瘋了嗎……
但這些小插曲并不影響事情的大體走向,于是半個月后,被我當(dāng)眾羞辱了一番的陳相終于按捺不住出手了。
那一夜皇宮里血流成河,逼宮的火把幾乎照亮了大半個京城的天空,我著一身銀白鎧甲立在護(hù)衛(wèi)之前,長發(fā)高高束在腦后。
我手上的長劍在月光下閃過嗜血的光。女帝劍法高超的名聲在外,一時也沒有人敢主動上前,只是難為了我,明明半點兒功夫都不會,偏要在這里打腫臉充胖子。
我緊張得腿都在打戰(zhàn),精神高度集中地盯著對面,自然也沒發(fā)現(xiàn),墻上突然出現(xiàn)的弓箭手。
最先發(fā)現(xiàn)的人是女帝。
她就站在我的身側(cè),即使換了一個弱不禁風(fēng)的身子,她渾身的氣場也強得懾人,我看見她眉毛突然一斂,眼神也隨之凌厲起來,接著轉(zhuǎn)身毫不猶豫地將我圈在她懷里。
我雖然總被女帝嫌棄瘦弱,但身高著實要比她高出許多,于是此刻她輕而易舉地便將我抱了個滿懷,垂頭看著我愣了一秒,突然綻放出一個絕頂溫柔的笑。
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她詫異的臉,同一時間,我聽見胸膛里,屬于女帝的鮮活的心臟,正劇烈地跳動著。
經(jīng)過一刻鐘的黑暗,我低頭看見懷里英姿颯爽的女帝和她來不及轉(zhuǎn)換的呆傻的表情,緊接著……是箭頭“刺啦”一聲破開皮肉的聲音。
隨著意識一同蘇醒的是臀部尖銳的痛感,我兩腿一軟,昏倒在女帝懷里前,忍不住在心底罵了句臟話。
老天你大爺!
(6)皇上負(fù)心
那一箭傷到了我的尾椎,于是我在床上趴了三天。而這三天里,女帝竟然一次都沒來看過我!
身體乍一換回來竟然還有些不適應(yīng),我一邊努力壓下這種別扭感,一邊端著藥安慰自己,說她一定是太忙了沒時間來看我,結(jié)果我剛這么想完就見隔壁的羅妃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假惺惺地說女帝這幾天一直在鳳后那里,兩人同吃同住不知道有多恩愛。
我:“……”
朋友你臉上的落井下石還能再明顯一點嗎?
我瞥了他一眼不屑同他一般見識:“跟皇上同吃同住這件事,一般人是羨慕不來的。”說著,還摸了摸自己的枕頭。
……
羅妃果然惱羞成怒,“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他走后我強裝出來的大度也瞬間不見,心頭蹭蹭上漲的怒火燒得我連藥也喝不下去,捂著屁股一瘸一拐地就去了御書房。
女帝正在批閱奏折,鳳后坐在她的身側(cè),時不時地捏著一顆葡萄喂到她的嘴里,還笑盈盈地問她甜不甜。
我依稀覺得這一幕有點兒眼熟。
女帝看見我進(jìn)來,也沒多大的反應(yīng),將身子往鳳后懷里倚了倚,便懶洋洋地道:“膽子大了是不是?都敢擅闖御書房了?!?/p>
我氣呼呼地要往椅子上坐,結(jié)果她一個眼神斜過來,我居然又頓在了半空中。
我突然覺得十分挫敗。
我以為我們已經(jīng)很親密了,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上,而我在沒有得到她允許的情況下,甚至都不敢坐下來。
尤其是在和她身邊的鳳后對比之后。
我再也沒有興師問罪的欲望,一路耷拉著腦袋回了自己的敬陽宮。
夜里忽然迎來了一位貴客。
慕堯食指輕點,我床前死去已久的蘭花便抖抖枝葉重新活了過來,甚至在下一秒自己長出了腳一蹦一跳地跳了出去。
……
臥槽!妖怪!
我猛地退了兩步,指著鳳后大喊大叫,可無論我的叫喊聲多大,都沒有人給我任何反饋。
鳳后掏了掏耳朵,笑道:“別叫了,他們聽不見的?!?/p>
他眼角微微上揚,語氣平和地問我:“你想知道,你和女帝為什么會互換身體嗎?”
……
不是因為我跟老天爺祈禱了嗎?
“當(dāng)然不是,”鳳后笑笑,“是我做的?!?/p>
陳相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女帝自然也有所覺,只是苦于找不到陳相安插在她身邊的棋子,無奈之下,便想找一個毫不起眼的人換個身體,借機拔出那顆棋子。
而我之所以入選,不過是女帝一時興起罷了。
我恍然大悟。
我說呢!那日叛軍有幾萬人,而我方只有幾十個帶刀侍衛(wèi),怎么形勢反轉(zhuǎn)得那么迅速!原來這一切,都是她一早就設(shè)計好的。
棋局既然已勝,棋子自然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只是……要利用人你直說不行嗎?不然在我動心之后再告訴我這些話,我會很難過的啊……
我垂著頭,心口處空落落的。
我們都曾把靈魂附著在對方身上,怎么到頭來失了心的只有我一個呢?
鳳后依然是笑瞇瞇的模樣:“怎么說你也算幫了她一個大忙,你若想離開這里,我可以幫你?!?/p>
我瞪了他一眼。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說的大概就是我現(xiàn)在的心情。
“不用!”我口中念訣現(xiàn)出原形,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響徹云霄的虎嘯,后腿一蹬,便從窗口躍了出去。
跟誰不是妖怪似的!
出宮后,我站在岔路口左右看了一會兒,正在猶豫該往哪邊走,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仙氣飄飄地落在了我的面前。
來人一襲白衣,赤腳落下,腳腕上銀色的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當(dāng)作響。
長發(fā)垂在地上,她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抵著我的額頭,柔聲嘆息:“為師的傻老虎啊……”
我巨大的腦袋挨著她的,心頭很是委屈,低低地嗚咽幾聲后,張嘴咬在了她的胳膊上。
對方立刻一巴掌甩在我的頭上,然后抱著胳膊氣得跳腳,先前營造出來的,不食人間煙火的形象蕩然無存。
她右手指著我就要大罵,看過來的時候卻又愣住了。
我趴在地上把腦袋埋在前爪里,尾巴也無精打采地耷拉在身后,眼睛里不斷流出來的液體迅速打濕了身前的大片毛發(fā)。
(7)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是一只老虎。我叫景行。
我的師父,是長右山的山神,名叫琉璃。
她常常教導(dǎo)我,說要心懷善意,我聽著使勁兒點了點自己的小腦袋。于是后來遇到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姑娘時,我救了她。
我的修為不精,那姑娘又傷得厲害,我本不想救她,但一想到師父說的那些話,一咬牙,把自己的真元哺給了她。
妖精沒了真元也不會死,頂多是不能再修煉,可那個人類若是沒有我的真元,就真的會死了。
師父摸著我的腦袋,嘆息了一句“傻老虎”。
那時候她說我弱點一點兒也沒關(guān)系,她會養(yǎng)我的。
我聽了很是感動地把頭往她懷里蹭了蹭,可是沒過幾年,她就因為賭博輸了錢把我賣了。
跟她打賭的人便是女帝。
女帝來帶我走那天,師父握著我的手假哭了半天,背地里卻咬牙切齒地叮囑我:“不許亂跑聽見沒有!為師輸了她三萬兩黃金,算下來你得侍奉她……三百五十年……呃……反正到時候我會去接你的!”
我:“……”
迫于師父的淫威,我乖乖地在宮里待了三年??膳郯盐?guī)Щ貋砗?,便沒再看我一眼,從我宮門前經(jīng)過也不賞我點兒東西,每當(dāng)這個時候,我就會在背后暗暗咋舌。
好歹是靠我的真元才活下來的!一點兒都不曉得知恩圖報。
是的。女帝便是當(dāng)年那個小姑娘。托我的真元的福,她不僅沒留下半點兒后遺癥,反而比以前生龍活虎了不少,所以她一回國便能弒母奪位,成為這天下的至尊。
說到底,她能有今天全是因為我,可她不僅不感激我,還利用我,利用我也就罷了,居然還拋棄我!實在是……
太可惡了!
我趴在地上憤憤不平。
午飯師父給了我一只兔子。
我伸出前爪搗了搗它不停戰(zhàn)栗的身子,無甚興趣地把腦袋扭到了一邊。
師父長長地嘆了口氣,然后,把一個東西遞到我眼前:“不吃飯,那就把這個吃下去吧!”
我搖搖頭想說不吃,余光掃到那樣?xùn)|西時卻愣了愣,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將那東西拿過來抱在手里,問她這東西怎么會在她手里。
我的真元,怎么會在這里?
師父說這東西自打我出宮那天起便在她手里,而且,是女帝親手交給她的。
我有些急,氣急敗壞地說她怎么這么任性,沒有了我的真元她會死的!
說著,就要把真元給她送回去。
卻被師父攔住了去路。
她拉著我的手強迫我鎮(zhèn)定下來,一字一句,音色平淡:“沒用的景行。即使有你的真元,她也會死的?!?/p>
她說:“你要不要去見她最后一面?!?/p>
抵達(dá)皇宮時已是深夜,我站在窗外看她倚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心臟疼得幾乎活不下去。
師父說我的真元雖然救回了女帝一條命,可同時也傷了她的根本。真元畢竟是妖物,而她是人,人身受不住妖元所蘊含的巨大的能量,久而久之,只能化妖。
可我救女帝時,她已經(jīng)瀕臨死亡,根本不能化妖,若我繼續(xù)把真元留在她體內(nèi),她只會死的更快。
師父說女帝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救她的那頭老虎,她喜歡我,卻不敢告訴我,每日哪怕繞了好遠(yuǎn)也要從我的寢宮前過,為的就是多看我一眼。
她求慕堯?qū)⑽覀兊纳眢w互換,也是為了名正言順地親近我。
師父還說,換身這個法術(shù),只有被施法者才能破解。
也就是說,我們后來之所以會換回來,不是因為慕堯解除了法術(shù),而是因為我愛上了她。
我愛上了她,可她要死了。
我抱著女帝把頭埋進(jìn)她的肩窩里,用力錮住了她,不讓她動。
沒想到我會突然出現(xiàn),她有些慌,手忙腳亂地藏起染血的帕子,強裝鎮(zhèn)定地要我放開她。
我不聽,只一直抱著她,壓低了聲音哀求道:“說一次你喜歡我好嗎?就一次,一次就好?!?/p>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原本搭在我肩頭的手也緩緩地放下了。她說:“我不……唔!”
未說完的話變成了一聲痛呼。
牙齒接觸到她頸間的皮膚,舌頭能清晰地感受到溫?zé)岬难骸?/p>
“真元不夠的話,我連我的命也一起給你?!?/p>
法力融合著血液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她身體里,指尖接觸到的原本虛弱無力的脈搏忽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或許你從今往后都會活在疼痛中,可至少,你是活著的不是嗎?”
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被身體里一波又一波的疼痛感淹沒,最后只能用力抓住我的衣裳,眼睛里是濃濃的怒意。
然而怒意過后,是突然暴漲的恐懼。
“真可惜……”
我發(fā)了狠般用力蹭了蹭她的脖子:“到最后,都沒能聽你親口說一句你喜歡我?!?/p>
閉上眼睛前,我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緩緩地扯開嘴角笑了出來。
白汝,你一定要長命百歲,兒孫滿堂,生死無憂,平安喜樂。
尾聲
白汝晚年的時候變得慈眉善目,年輕時身上的煞氣被收斂了起來,見了誰都是笑瞇瞇的,所以年輕一輩兒的孩子們都很喜歡她。
她的身體一直很好,無病無災(zāi),身康體健,像恪守天理一樣地遵守他說過的話。
很快又是一年。
宮宴一如既往的舉行,白汝體力不支,早早便退了下來,躺在床上養(yǎng)神。
睡過去之前,居然又見到了慕堯。
慕堯在他走后不久便已得道,此刻再見到慕堯,白汝也知道自己大概活不久了。不過……也好。
因為是他給的命,所以這些年她一直惜命如金,生怕自己磕著碰著了會惹他不開心??墒恰?/p>
她捂著眼睛低泣,她是真的很想他啊……
心頭狠狠一軟,慕堯的手指拂過她發(fā)絲斑白的頭頂,軟了眉眼,柔聲開口:“如果你想他……”他頓了頓,“如果你真的很想他,就去找他吧?!?/p>
去一個沿途開滿曼珠沙華的地方,路過一塊名叫三生的石頭,找一個始終站在橋頭等你的人。
他一定也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