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和他的爸爸

兩色風景

每個人都管皮皮的爸爸叫爺爺，只有皮皮管他叫爸爸。當然，不是在嘴上叫，而是在心里，因為皮皮是不會說話的。

皮皮是一個小木偶。剛被造出來的時候，他還是嶄新嶄新的，而爸爸頭發(fā)也沒有花白。十幾年過去后，皮皮臟了，舊了；爸爸也瘦了，老了，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會有許多條交錯的皺紋。不過沒有關系，因為在皮皮看來，爸爸的笑容永遠都是溫暖而慈愛的。

皮皮最喜歡聽爸爸大笑的聲音：“哈哈哈哈！”非常爽朗，也非?？鞓贰０职忠惶斓酵矶际切χ?，但真正笑出聲來，卻還是只有每次演出結束，小朋友們圍上來給他獻花，或者出其不意在他臉上親一口的時候。

你要問了，皮皮的爸爸做什么工作的？他不像大多數(shù)小朋友的爸爸那樣，需要每天早起上班，太陽下山了才能回家。皮皮的爸爸是個木偶表演藝術家，給孩子們帶去歡樂，就是他的工作。

而皮皮，是爸爸最好的搭檔。

兒童節(jié)、勞動節(jié)、國慶節(jié)、春節(jié)……每逢節(jié)日到來時，天馬小鎮(zhèn)上的小學和幼兒園就會舉行聯(lián)歡會。這時，就會有人邀請皮皮的爸爸去表演節(jié)目。爸爸每次總是樂呵呵地答應下來，然后，就蹬上他那輛小三輪車出發(fā)了。車上載著布景和道具，而皮皮，這會兒多半是躺在車籃子里，聽爸爸對他說：“皮皮，今天的演出咱們得加把勁兒呀！”

“聽說來看的人可多了，萬一演砸了，可就太丟人嘍！

“不過，有爸爸在，你別緊張，千萬別緊張！”

爸爸就這樣一路跟皮皮說著話，直到抵達目的地為止。在別人看來，這都是些自言自語，只有皮皮知道，爸爸是認真地在對他說話。

爸爸沒有妻子，也沒有孩子，皮皮就是他唯一的親人。

沒有人不喜歡皮皮的演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只要看了，就必然會笑出聲來。皮皮的花樣太多了，又是變魔術，又是說笑話，又是唱歌，又是跳舞。打從皮皮一登臺，掌聲就沒有斷過。

皮皮的身上連著許多條線，而爸爸有一雙靈巧的手，只要他鉤鉤手指，皮皮的腳步就邁了起來，雙手就擺了起來，腦袋就晃了起來，簡直跟活了似的。爸爸還有一張神奇的嘴，什么聲音他都能發(fā)得出來。鳥的叫聲、水流聲、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每一樣都惟妙惟肖。爸爸幫皮皮配的聲音總是古里古怪的，觀眾們一聽就忍不住要笑。

皮皮和爸爸的每次演出都很受歡迎。回去的路上，爸爸照例又會跟皮皮說話：

“皮皮啊，今天又是大受好評耶。

“爸爸已經(jīng)想好了幾個新點子，下次演出時再用吧。

“你的衣服也舊了，趕明兒爸爸給你做套新的，讓你漂漂亮亮登臺?！?/p>

那時候，天一般已經(jīng)黑了，躺在車籃子里的皮皮，仰頭望著星空和爸爸的臉，像個幸福的孩子。

又是一年兒童節(jié)到來時，皮皮的爸爸躺在床上咳嗽。

爸爸真的老了，他的身體一年比一年差。按說這個日子，爸爸和皮皮是應該去天馬小學演出的，可是今年爸爸卻實在沒有辦法去。

爸爸生病了，病得連下床倒杯水都成問題。前兩天有人打電話給爸爸談演出的事情時，對方一聽他那變調的聲音就不敢再勉強了。

皮皮的爸爸也算是小鎮(zhèn)上的老藝術工作者，大家都很尊敬他。大家都知道，他已經(jīng)到了退休的年紀。

這一年來，皮皮和爸爸外出演出的次數(shù)減少了許多，因為爸爸已經(jīng)蹬不動三輪車了。雖然學校會特地派車來接爸爸，但是爸爸的手指也不那么靈活了，對于表演木偶戲的人來說，這是非常嚴重的事情。爸爸希望能帶給孩子們最高水準的節(jié)目，而不是應付他們。所以，他開始越來越多地拒絕登臺。

這是皮皮和爸爸在家里過的第一個“六一”，沒有掌聲，沒有笑聲，沒有鮮花，只有一屋子的冷冷清清。

爸爸躺著，卻沒有睡著。皮皮坐在枕頭邊，安安靜靜地看著他。

爸爸突然伸手，將皮皮拿到了面前，凝視著皮皮，他的眼淚流了下來。

“皮皮，爸爸的心愿是為小朋友們表演一輩子木偶戲，但爸爸做不到了。

“皮皮，那么多小朋友喜歡你，因為爸爸的緣故，他們沒法在節(jié)日里看見你……

“皮皮，你會生爸爸的氣嗎？”

皮皮的表情，好像隨時要哭出來一樣。

往年的“六一”，天馬小學通常是這樣安排的：上午開聯(lián)歡會，表彰“三好學生”；下午讓大家自由活動，爸爸媽媽可以帶自己的孩子去游樂場。

只是這天，許多孩子卻自發(fā)聚集到了皮皮家的門外，并把他們的小腦袋伸到了圍墻上面。

爸爸當時睡著了，因此他沒有聽見屋外傳來的竊竊私語，但是皮皮聽見了。

“不知道爺爺現(xiàn)在怎么樣了？”

“老師說，他病得很厲害，所以沒法來給我們表演?！?/p>

“爺爺沒事就好了……”

“噓，你們小點兒聲……”

皮皮的木頭手腳動了一下，又動了一下。

窗簾像幕布那樣被拉開時，孩子們尖叫了起來。

“你們看！是皮皮！”

“皮皮怎么會動？啊，一定是老爺爺在操縱他！”

“這么說，老爺爺沒事啦？他知道我們來看他啦？”

孩子們激動極了，他們七嘴八舌地嚷嚷著。

窗臺上的皮皮，以一根鉛筆為伴，表演起了舞蹈。他跳得格外笨拙，引得大家哈哈大笑。但不一會兒，皮皮又把鉛筆拿在手中，像孫悟空耍金箍棒那樣靈活地揮舞起來，博得了大家的陣陣叫好。

皮皮的爸爸睜開眼睛，從夢中醒了過來。屋子外的聲音太大，把他吵醒了。

隔著窗簾，他看見了皮皮，在沒有任何人操縱的情況下，一個人在窗臺上手舞足蹈著。

一個節(jié)目演完之后，皮皮像演員謝幕那樣，對小觀眾們鞠了一躬。退回了窗簾后，皮皮一回頭，正對上目瞪口呆的爸爸。

“皮皮……”爸爸叫著，伸出滿是老繭的手。皮皮爬了上去。

“皮皮……”爸爸叫著，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他什么都明白。

而皮皮，在這個時候張了張嘴，發(fā)出了聲音。

那是爸爸曾經(jīng)幫皮皮配過無數(shù)次的聲音，是他最熟悉的，屬于皮皮的聲音。

“謝謝你，爸爸?！?/p>

后來的日子，皮皮的爸爸好像突然變年輕了，天馬小鎮(zhèn)上，又出現(xiàn)了他蹬著三輪車去演出的身影。而皮皮，也還是坐在車籃——他的專屬座位里。他們的表演依然獲得滿堂喝彩，只是大家一般還會再說上一句：“好像比以前表演得更好了！”

面對這樣的夸獎，皮皮的爸爸總是會露出幸福的笑容，然后抱起皮皮，樂呵呵地說：“因為，我是和我的兒子一起表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