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喬
別扭巫婆最喜歡找別扭。比如,她是這樣對待門前那棵賴皮樹的。
圍著樹搭了一座小木屋。別扭巫婆不讓賴皮樹見光,關(guān)起木屋所有的門窗。別扭巫婆不讓賴皮樹通風(fēng)。
不給樹澆水。別扭巫婆不想讓賴皮樹長高長粗。經(jīng)常拽樹的枝頭梢子。別扭巫婆不想讓賴皮樹挺拔端正。
即便如此,賴皮樹還是一天天越長越高,越長越粗。沒辦法,成長是世上所有植物的共同屬性,賴皮樹也不例外。
但別扭巫婆畢竟是別扭巫婆。賴皮樹戳爛門窗,她就維修。賴皮樹捅破屋頂,她就重建。
“我有什么法子?我也是沒辦法呀!”每當(dāng)別扭巫婆拾掇賴皮樹的時候,就會這樣抱怨。
原來呀,別扭巫婆從前是個特別漂亮的女孩子,因為做了一件特別不好的事情,才被一個特別愛管閑事的魔法師變成了巫婆。
“做不好事情的人多了去,為什么一定要把我變成巫婆?即使變成巫婆也不算什么,為什么就不能把我變得好看點兒?遇到魔法師也沒什么,為什么這個魔法師偏偏就這么愛管閑事?”
別扭巫婆最后一次照鏡子的時候,思緒混亂得差點兒把自己糾結(jié)死。也是從那一刻起,別扭的種子就在別扭巫婆身上扎根兒了。
“你看什么都不會順眼。你做什么都不會順心。除非你能讓這棵賴皮樹越長越小?!?/p>
拋下咒語,魔法師揮揮衣袖,一棵六七歲小孩那么高的賴皮樹就出現(xiàn)在了別扭巫婆家的大門口。
根根枝丫就像活潑的孩子伸展手臂,想要給世界一個大大的擁抱。真賴呀!
片片樹葉就像調(diào)皮的孩子仰面朝天,想要接住每一滴雨水、每一縷陽光。真賴呀!
條條根須隱隱裸露,就像搗蛋的孩子努力踮腳,歡呼雀躍般地吵著鬧著:“我又長高了長高了!”真賴呀!
別扭巫婆實在是不順眼加不順心,直沖沖奔到門邊,一把揪住樹干,試圖把賴皮樹攔根拔起。
“你希望活多久,就必須要讓賴皮樹活多久。如果賴皮樹不存在,你也將消失掉。”說完最后的咒語,魔法師就走開了。
有什么辦法?賴皮樹必須要活,而且還必須要越長越??!想要解除咒語,也只能按魔法師說的去辦了。
蓋樹屋,關(guān)門窗,不澆水……為了讓樹越長越小,別扭巫婆用盡了各種辦法。
但成長就像呼吸和睡眠,完全是不知不覺的事情。
不管別扭巫婆的樹屋蓋得多高,門窗關(guān)得多嚴(yán)實,一不留神賴皮樹就會戳爛門窗,捅破屋頂。
如果那一天正好刮風(fēng),屋頂上露出腦袋的賴皮樹會深呼吸一百次,往后即使一百天不透氣也不會覺得悶。
如果那一天正好下雨,根須裸露的賴皮樹會踮腳尖一百回,哪怕一百個月不澆水也不會蔫巴。
如果那一天艷陽高照,伸出枝葉的賴皮樹會伸展運動一百個節(jié)拍,這能保證它一百年不曬太陽仍然精神百倍。
雖然別扭巫婆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修理”賴皮樹,但她總要吃飯睡覺打盹兒發(fā)呆吧?
所以啊,一不留神的機會還是很多的。
所以啊,別扭巫婆一天天的操勞簡直有些白費工夫。
隨著賴皮樹越長越大,龐大樹屋的打理重建越來越困難,別扭巫婆也越來越沮喪:
其實是誰并不重要,做個巫婆也沒什么嘛;模樣美丑并不重要,如果能夠快活一些;做什么事也不重要,如果付出能有收獲。
但如果只是如果。一無所獲的別扭巫婆根本快活不起來。
“喏喏,喏喏!”一天,墻頭的黑貓突然這樣叫。
“喏喏,喏喏,喏喏!”別扭巫婆房頂上的烏云和檐下鳥籠里的烏鴉同時這樣叫。
“都給我住嘴!再這樣胡鬧,我就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裝進(jìn)黑口袋!”
別扭巫婆的黑口袋里有一個深淵,誰被裝進(jìn)去誰就兩眼一抹黑,一直一直一直往下掉。
上躥下跳的黑貓默不作聲。變幻莫測的烏云凝固不動。但籠里的烏鴉依然躁動,叼著水杯,往返穿梭。
“挪,挪,挪,挪……”烏鴉一邊搬水杯一邊說話,累得夠嗆。
好吧,你到底想演示什么?
別扭巫婆湊近鳥籠吐了一口氣,給了烏鴉表達(dá)的能力。嘿嘿!巫婆的氣息甚至能撬開石頭的嘴巴。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烏鴉對著別扭巫婆一通耳語。嗯嗯嗯,巫婆聽得連連點頭,笑逐顏開。
“我后悔了,我檢討。我需要改變態(tài)度,我盼望得到你的諒解,我尤其希望你也有所變化。你難道不想換個地方嗎?難道不愿四處走走看看嗎?”
別扭巫婆先是抬來大面缸。隨后一邊撓賴皮樹的根須,一邊誘導(dǎo)。
“呵呵呵?!币苍S忍不住癢癢,也許受不了誘惑,賴皮樹扭動著腳趾挪進(jìn)了面缸。
“你難道不想換個地方嗎?難道不愿四處走走看看嗎?”
別扭巫婆又提來大水桶。一邊撓賴皮樹的根須,一邊慫恿。
“呵呵呵?!币苍S忍不住癢癢,也許受不了誘惑,賴皮樹扭動著腳趾挪進(jìn)了水桶。
然后是洗衣盆、炒菜鍋、水果盤、茶碗、酒杯,隨著容器越來越小,賴皮樹也變得像盆景一樣低矮細(xì)弱了。
直到搬進(jìn)一把湯勺里的時候,賴皮樹已經(jīng)小得只有半截小手指頭那么大了。
隨著賴皮樹越變越小,別扭巫婆越來越開心。
“賴皮樹的小剛剛好,活得足夠好,樣子足夠巧?!?/p>
“不再修修補補的生活多么輕松,一切變得多么好!”
“如果我能變回曾經(jīng)的美麗女孩兒,那才叫好上加好!”一天,當(dāng)別扭巫婆這樣想的時候,翻天覆地的變化再次發(fā)生。
黑貓打開鳥籠。烏鴉沖出籠子,叼起巫婆的勺子,連同勺子里的賴皮樹,在烏云的掩護(hù)下逃走了。
原來啊,當(dāng)黑貓、烏鴉、烏云聚在一起,等于陽光、空氣、雨水匯到一處,注定未來的光景生機盎然。
原來呀,去除魔咒的最好法子就是搬家!
據(jù)說呀,搬家的賴皮樹在另一個地方,長成了大樹林。
還據(jù)說呀,綠茵茵的樹林里跑著白貓,飛著白鳥,有白云繚繞。
因為啊,沒了別扭巫婆的地方,不再黑白顛倒。
還有啊,世上任何一個可愛的女孩子,都不會認(rèn)為自己和別扭巫婆有關(guān)系,也根本不信有過這樣的巫婆。
這話的意思啊,指的是別扭巫婆的下落誰也不知道。因為魔法師的魔法誰也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