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我等來的都是黑色喜劇

◎ 巴希爾

崇禎十七年（1644年）正月初一，崇禎愁眉不展。這天，李自成在西安建國大順，大順軍業(yè)已占領(lǐng)西北數(shù)省、河南大部、湖廣北部，定都長安。

正月初八，李自成率主力向山西進軍。二十三日，大順軍到達平陽，平陽知府歸降。崇禎聞報大怒，將山西巡撫蔡懋德解職。然而繼任巡撫聽說李自成勢大，不敢赴任，蔡懋德只好背鍋到底，并在守軍裨將開門投降后自殺。

休整數(shù)日后，李自成繼續(xù)向北進軍。途中發(fā)布了著名的“永昌元年詔書”，文中歷數(shù)朝廷失德之處，奉勸崇禎早日退位。崇禎當然不愿坐以待斃，命大學士李建泰督師“代帝親征”。李閣老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韜略，不過他是山西本地人，還向皇帝表示：“愿出私財餉軍，不煩官帑?！边@就非常合崇禎的心意了。

李建泰出師后，勢如破竹，相繼攻克定興、廣宗兩縣—遺憾的是，他還沒走出河北呢。也就是說，大順軍遠在山西，畿輔州縣已經(jīng)不讓大明督師進城了。李建泰的部下到民間吃飯，人家先問是大明還是大順的官，部下機智回答“大順”才混了一頓飯。

李建泰眼看形勢不對，率領(lǐng)親軍躲進保定城，上奏說：“賊勢大，不可敵矣。愿奉皇太子南去?！笨蓱z崇禎還眼巴巴地指望他打退李自成呢。北京陷落幾天后，李建泰在保定向大順軍投降?！按塾H征”就這樣狼狽收場。

李自成從太原北上，除了在寧武關(guān)遭遇一定程度的抵抗外，其余重鎮(zhèn)都聞風歸順。

三月初一，李自成到達大同，大同總兵投降。宣大總督王繼謨統(tǒng)率邊軍，駐地在山西陽和。他眼看部下人心浮動，下令召集文武在關(guān)帝廟盟誓，他自己慷慨激昂，周圍卻是默然一片。王繼謨眼看大事不妙，遂率領(lǐng)親兵百余人護送庫銀向京城逃跑。不料走至半途，眾親兵竟劫奪餉銀、好馬，揚長而去。

而陽和那邊，一眾人等早就去迎接大順軍了。無可奈何之下，王繼謨上書請罪。不久，他收到崇禎諭旨，讓他戴罪立功，去解大同之圍?？蛇@時大同已經(jīng)歸順李自成，而王繼謨身邊連親兵都叛逃了。也就是說，崇禎是在命令一個丟失轄地的總督，率領(lǐng)著并不存在的軍隊，去解救一座已經(jīng)投降的城池。

三月初六，李自成兵臨宣化，巡撫朱之馮命令士兵抵抗，士兵們卻都無動于衷，氣得他抱頭痛哭。總兵也大開城門，滿城結(jié)彩迎接大順軍。百姓在胸前貼上“順民”二字，焚香跪迎。

李自成還派了一支兵馬，從山西東出固關(guān)。鎮(zhèn)守河北真定的巡撫相當堅決，收到大順軍檄牌后下令碎牌斬使，表示要決一死戰(zhàn)。部下兵丁隨即以行動響應領(lǐng)導號召—將巡撫大人綁出西門斬首，自行使用大順永昌年號。

三月初七，真定歸附了李自成軍。大明的江山，只剩下短短12天了。當初送走李建泰后，崇禎就感覺到形勢惡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試圖給大明再續(xù)一下命，結(jié)果卻引發(fā)了好幾出鬧劇。

崇禎首先號召勛貴、官員捐資助餉。為了給群臣樹立榜樣，崇禎動員自己的老丈人周奎至少出白銀兩萬兩。周奎堅持只能出一萬兩。于是皇后掏了五千兩私房錢，暗中派人送給父親，要他表現(xiàn)積極點，給皇帝一個面子。結(jié)果周奎從中扣下兩千兩，裝出一副毀家紓難又擠出三千兩的樣子。周奎算計精明，自以為得計—不久大順軍進城，從他家抄出現(xiàn)銀53萬兩。

其次是考慮逃跑。既然京師難保，南遷就提上了議事日程。然而崇禎這人非常好面子，一定要大臣出頭提議遷都。誰也不愿背這口黑鍋，南遷的事情就這樣黃了。有人主張皇上守社稷，而讓太子去南京監(jiān)國，或者把皇子分封到江南，不要被一網(wǎng)打盡。崇禎自暴自棄地表示：“朕經(jīng)營天下十幾年還是這樣，孩子們能做什么？”

最要緊的一項是調(diào)集四方兵馬勤王。然而他們不是磨磨蹭蹭，就是不為所動，甚至還有人率部南逃。崇禎無奈，例行公事地發(fā)布了兩次“罪己詔”。雖然他的真實想法是“朕非亡國之君”“諸臣誤朕”，但在詔書中還是得裝裝樣子：“己實不德，人則何尤？”

很快，李自成軍安然通過居庸關(guān)，先頭部隊到達京城北面。京城此前流傳起古怪的謠言，說是“李公子”到了要給窮人每人發(fā)五兩銀子，于是京師百姓的態(tài)度變成了“望賊如望歲”。

擔憂自己命運的似乎只有崇禎。他在宮里捶胸頓足，仰天長號：“內(nèi)外諸臣誤我！”眼看城破在即，皇帝手足無措，有個太監(jiān)說：“皇爺不須憂愁，奴輩有策在此?！背绲澊笙玻瑔査泻蚊钣?，太監(jiān)答曰：“賊若果然入城，直須投降便無事矣?！背绲澆淮笈粍Π阉乘?。

1644年三月十九日，大順軍占領(lǐng)北京，明朝就此覆亡。此時，北京城的居民正忙著迎接新主。有的在門口設立香案，上書“大順永昌皇帝萬歲、萬萬歲”，有的在帽子上貼上“順民”字樣，穿著破衣服隱藏在民間的崇禎的三個兒子就是這樣做的。

沒多少人在意死去的崇禎。兩千多名在京官員，殉死者只有二十幾人。倒是新政權(quán)比較關(guān)心崇禎的下落，認為他隱藏在民間，懸賞黃金一千兩征集線索。兩天后，有太監(jiān)在煤山發(fā)現(xiàn)了崇禎的坐騎，這才找到崇禎的遺體，將其葬入昌平田貴妃墓。

與此同時，熱衷功名的原明朝官員紛紛前往大順政權(quán)處報名請求錄用，爭先恐后地為李自成出謀劃策：“江南不難平也！”

然而，李自成等認為，明朝大官的財富，不是盜竊國家的就是剝削百姓所得，都是贓物。所以明官三品以上概不錄用，一律發(fā)往各營追贓助餉。在清兵到來之前，這些權(quán)貴吃了不少苦頭，吐出了很多銀子。

官紳地主的集體背叛，直接促成了大明垮臺。他們先是拋棄了崇禎，夢想歸順新朝，繼續(xù)做太平官，等到發(fā)現(xiàn)李自成不按套路出牌，便不惜勾引清朝貴族入主中原。本是明朝最主要受益群體的官紳地主，在國家覆亡之際，卻爭先恐后跳離這艘破船。

在這個王朝行將就木的最后80天里，舞臺上演出的不是慷慨悲壯的史詩，而是一幕幕令人哭笑不得的黑色喜劇，這是崇禎最不愿意卻不得不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