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豐歌
1966年冬天的一個傍晚,我像一顆發(fā)芽的種子,艱難地沖破土地的束縛,用一聲忐忑不安的啼哭,來到這個世界上。我出生那天,故鄉(xiāng)紫陽地凍天寒,呵氣成霜。大自然以呼嘯的寒風,飛舞的雪花,為我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
1966,按中國傳統(tǒng)的說法,都是非常吉利的數(shù)字。先說“一”吧,《說文》云:一,惟初太始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痘茨献印酚姓Z:一也者,萬物之本也。沒有這個一,其他一切都不存在。哪怕數(shù)字膨脹到無窮大,最基礎的還是那個一。見一就要爭,就想搶,已變成人的本性,一這個數(shù)字好不好可想而知?!傲痹诿耖g更是個吉祥數(shù)字。擇偶要講“六合”,迎娶要用“六禮”,劃拳要喊“六六順”。仿佛如此便能一切順遂通達。而“九”古人認為是陽數(shù)之極,諧音久,有永恒之意?!妒酚洝酚性疲河硎站拍林?,鑄九鼎,像九州。九鼎、九州成為國家權(quán)力的象征。歷代皇帝愛九,他們穿九龍袍,造九龍壁,利用九與久的諧音來表達天下永久的期望。按數(shù)理說法,奇數(shù)為陽,偶數(shù)為陰。1966,兩陰兩陽,剛好陰陽平衡。而我出生于12月29日?!耙弧迸c“九”已解釋過了?!岸痹谥袊搜劾?,是偶數(shù),有雙的寓意。中國人總是希望“好事成雙”,所以,“二”也很受歡迎。結(jié)婚要貼雙喜,取“雙喜臨門”的彩頭,祝詞有“比翼雙飛”,希望夫妻白首偕老。平時稱贊人,也有“才貌雙全”“文武雙全”“智勇雙全”之說。而12和29,亦組合成陰陽平衡的格局。
大人們以此為證,說我出生這一年好,出生的日期也好,將來大有前途。我便有些飄飄然,虛榮心開始膨脹,看周圍的小伙伴,仿佛都比我矮了許多。盡管那時我們過的是一樣的貧寒日子,吃的是一樣的粗茶淡飯,玩的是一樣的自制玩具,喝的是一樣的井水,上的是同一所學校。因為我身邊大都是1965年、1967年或1968年出生的孩子,和我同年出生的只有一個女孩,我便沒把她計算在內(nèi)。農(nóng)村男尊女卑的思想也遺傳到了我身上,可見,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有多厲害。后來,我參軍到部隊,考上軍校。這時我已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判斷力了,我知道這是部隊領導專門給我充足時間復習的結(jié)果,是自己“三更燈火五更雞”努力奮斗的結(jié)果,與出生日期關系不大。但家鄉(xiāng)人可不這么認為,他們一直堅持自己的看法,說因為我出生年月好,命好,所以才能考上軍校。有次我把這事當笑話講給妻子聽,妻子調(diào)侃說可不是嘛!你要命不好,能從老家那個小山溝來到省城安家落戶?后來回鄉(xiāng)探親,看到兒時的玩伴,一個個家中都把新房蓋起來了,孩子們也長大成人,有的考上大學,有的外出打工。他們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到地里種些蔬菜和莊稼。由于陜南退耕還林,耕地已經(jīng)不多,他們有大把的空閑時間,閑睱便聚在一起曬曬太陽,聊聊家長里短。一個個衣食無憂,日子過得安逸而充實。我覺得他們過的日子反而別有一種情調(diào)和滋味,而且有些他們習以為常的生活環(huán)境和條件,于我而言,倒是一種奢望了。比如他們吸的新鮮空氣,吃的綠色食品,喝的山中泉水,不就是現(xiàn)在的我和其他城里人追求的生活嗎?這樣一比較,也沒發(fā)現(xiàn)自己比兒時的玩伴好在哪里,充其量工作性質(zhì)不同,待的環(huán)境不同罷了。
小時曾有人與我開玩笑說,你屬相為馬,是行路之馬,天賜食祿,命中吃草,得千里之外討生活。沒想到一言中的。的確,18歲前,生在農(nóng)村,長在農(nóng)村,18歲開始,當兵到平?jīng)?,新兵訓練的營區(qū)在一個叫五里鋪的村子,舉目便是蒼茫遼闊的黃土地,一直延伸到天盡頭;新訓結(jié)束分到一中隊,地址雖名為衛(wèi)生材料廠,其實亦是平?jīng)鼋紖^(qū),站在監(jiān)墻上,便能看到山村飄出的裊裊炊煙,漫山遍野的果樹和綠油油的莊稼;后來調(diào)到蘭州,還是在一個叫安樂村的地方工作,營區(qū)在蘭州市北大門,典型的城鄉(xiāng)接合部;考上軍校,又在一個叫麻家寺村的地方上學,而且是名副其實的農(nóng)村;畢業(yè)后分到慶陽支隊,單位又在慶陽市城郊連著鄉(xiāng)村的地方;到甘南支隊,營區(qū)四周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和點綴其間的藏族村寨,每晚伴著犬吠聲入眠;現(xiàn)定居蘭州,地址還是在安樂村。行路的馬,東奔西走不停歇,既然吃草,就得與鄉(xiāng)村為伴,也許這就是我的宿命。遺憾的是,我這匹馬不是千里馬。自小愛畫,卻未當上畫家;當軍人,并未枕戈待旦,操槍弄炮,天天待機關,寫材料、寫新聞,玩文字游戲;愛文學,看似寫了很多,發(fā)表了很多,卻未能成名成家,充其量一愛好者而已。東不成,西不就,一普通之馬罷了,唯一欣慰的是,沒有像有些千里馬“駢死于槽櫪之間”。但仍心存不甘,曾問母親,我出生時是否天現(xiàn)異象,比如驚雷滾滾,祥光入室之類。母親說,就是雪下得大。我說那不算,冬天下雪很正常。母親想了半天說,只記得那晚生你時把我痛個半死,生下來臍帶繞你脖子纏了三圈,半天才哭出聲來。??!對了,那晚風特別大,窗戶紙有個破洞,吹得“嘩啦啦”直響,風差點把燈吹滅呢!這叫異象不?我心頓時拔涼拔涼的,像我出生那天的天氣,一片白雪飄飄的冷。
我知道自己辜負了1966年這么好的年份,沒能像鄉(xiāng)親們說的那樣飛黃騰達,沒能給家人臉上貼金。但受好奇心驅(qū)使,很想知道我出生那年,這個世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值得令人驕傲的事,也好為1966這吉祥的數(shù)字找點佐證。
1月,一場空難把人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且好長時間落不下來。17日,西班牙阿爾梅里亞的上空,隨著一聲劇烈的轟鳴,一架載有原子武器的B-52轟炸機在空中與一架K-C135加油機親密接吻,只是那動靜似乎有些過大,讓人傷心的是有8人因此魂歸西天。還有更恐怖的,一枚氫彈居然從轟炸機中被震落。我的天,幸虧沒掉到人口稠密的城市,這枚炸彈還算講良心,選擇了一個好降落點:大西洋。它可能實在不想為人類制造災難,在此得為它點個大大的贊。聽說美國五角大樓急紅眼的官員們調(diào)遣戰(zhàn)略空軍司令部飛機和1000名士兵去尋找這枚炸彈。但多年過去,還是未找到,不知跑到什么地方隱居了。
這年2月,蘇聯(lián)發(fā)射的宇宙飛船“月球9號”首次在月球表面進行軟著陸成功,并向地球發(fā)回月球全景照片。但遺憾的是,這些照片中并沒發(fā)現(xiàn)廣寒宮,也沒有嫦娥妹妹的蹤影,小白兔也藏起來了。當然,那棵又高又大的桫欏樹也沒找著,砍樹的吳剛也不見了,更別說什么桂花酒了。事實證明,童話都是騙人的。美國人這下高興了,你找不著,我們上。這是典型的兩個超級大國的較量。美國還專門挑選了一個好日子,祈禱了一番,特意在6月1日兒童節(jié)這天將“探測者1號”發(fā)向月球。西方人的幽默由此可見一斑?!疤綔y者1號”不負眾望,在月球著陸后幾個小時,一口氣發(fā)回100多張照片,顯示月球表面是平坦的,而且強度足夠支撐一個載人登陸飛船。遺憾的是,他們同樣沒找到傳說中的廣寒宮和嫦娥等人。
這一年,美國與越南的戰(zhàn)爭仍在繼續(xù),越南的游擊戰(zhàn)讓數(shù)以千計的美國軍人喪身崇山峻嶺。5月28日,美國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反戰(zhàn)游行,敦促總統(tǒng)林登·貝恩斯·約翰遜“冷下來”,但總統(tǒng)并未順應民意,無疑自抽了一個響亮的嘴巴。那場戰(zhàn)爭,一直持續(xù)到1975年才黯然收場。
這年對英國來說也很不爽,一些昔日的小弟很不聽話,紛紛要求分家。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這是攔不住的事,縱有一百個不情愿,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自己的懷抱。9月30日,茨瓦納人宣告獨立,定國名為博茨瓦納共和國。10月4日,萊索托成為英聯(lián)邦內(nèi)獨立國家。11月30日,巴巴多斯脫離英國殖民統(tǒng)治,宣告獨立。英國首相哈羅德·威爾遜只能聳聳肩,搖搖頭,攤開手臂,做了個無奈的手勢而已。
在醫(yī)學界,可不管你政治上的事,對戰(zhàn)爭的殺戮與血腥更是嗤之以鼻,醫(yī)生只將治病救人作為己任。4月26日,邁克爾·E·戴貝基博士將一個人造心臟泵植入一個病人體中,并維持了5天生命,且死亡原因是肺部損傷,與使用心臟泵無關。戴貝基說待人造心臟泵趨于完美時,可讓美國75%的心臟病人免于死亡。其實發(fā)展到后來,已拯救了全世界無數(shù)心臟病人的生命。這年,中國科學家也給全人類做出了貢獻,12月23日,在世界上第一次用人工的方法合成了一種具有生物活力的蛋白質(zhì)——結(jié)晶牛胰島素。這是經(jīng)過6年零9個月的艱苦工作后才獲得的重大科研成果,是糖尿病治療史上的一個重要里程碑,也為糖尿病人帶來了福音。
其實,這一年咱中國的確沒閑著,面對國外列強的封鎖,堅持走自力更生,自主發(fā)展的道路。7月1日,黨的生日那天,中央軍委發(fā)布命令,宣告第二炮兵部隊正式成立,我們是有能力保護自己家園的。事實證明,這支部隊不是吃素的,10月,便用我國自行研制的地地導彈“東風二號”,成功地完成了導彈與核武器結(jié)合試驗,結(jié)束了我國“有槍無彈”的歷史,我國導彈核力量由此形成。同時令人振奮的消息還有9月25日,哈爾濱飛機制造公司制造的轟—5前線輕型戰(zhàn)術轟炸機試飛成功;12月26日,中國研制的中程火箭首次飛行試驗基本成功。12月28日,我國在西部地區(qū)又進行了一次新的核爆炸,且在我出生那天的《人民日報》上,用套紅標題報道了這一消息。
這年新年伊始,我國還樹了兩個典型,可不能忘了。1月9日開始,《人民日報》連續(xù)5次發(fā)表文章,介紹大慶人建設石油基地的經(jīng)驗?!肮I(yè)學大慶”運動由此掀起高潮。2月7日,《人民日報》發(fā)表長篇通訊《縣委書記的好榜樣——焦裕祿》,全國掀起向焦裕祿學習的熱潮。
3月18日,河北邢臺發(fā)生了6.8級強烈地震,附近地區(qū)都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壞,但是離震中很近的趙州橋卻安然無恙。這可是建于公元605年的石拱橋??!牛吧?牛,但那是祖先的驕傲。不知現(xiàn)在那些“樓垮垮”“橋塌塌”們看到這座石頭橋會不會臉紅呢?
這一年,也有許多人離開了這個世界。寫到這里,我首先將桌上這瓶“西鳳酒”倒一杯灑在地下,祭奠那些在我出生這年離開了這個世界的人們。1月24日,飛往紐約的印度航班在阿爾卑斯山墜毀,117人死亡。9月25日,日本遭受臺風襲擊,300多人死亡和失蹤。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這是沒辦法的事。讓我們?nèi)瞎鳛閷κ耪叩淖匪及?!這年2月,那位寫下“七十三前不計年,我猶未冠志騰騫。溯從解放更生日,始見輝煌革命天”的老人陳叔通也悄然離開了這個世界。這位曾任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副主席的老人,在三年困難時期,提出“一心記住六億人口,兩眼看清九個指頭”,鼓勵大家不要因眼前的暫時困難而喪失信心。他的一生,是充滿正能量的一生,絕不是“牢騷派”“埋怨派”。他曾對友人說:“我們要以當家做主人的精神,對國家前途負責,沒有任何可以顧慮的。”這就叫境界。3月15日,還有一位戰(zhàn)士的名字也載入歷史的冊頁,他叫劉英俊,一個長相和名字一樣帥的小伙子,但他的年齡,永遠定格在了21歲。他是為了救6個小孩,奮勇攔驚馬,被馬拉的炮車壓住,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犧牲的,他的死,比泰山還重。同月22日,還有一位英年早逝的人,他才56歲,正是人生黃金時期,他的名字叫艾思奇,中國現(xiàn)代著名哲學家,他主編的《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本由我國學者自己編寫的哲學教科書。5月18日,那位翻譯外國文學名著33部,被法國吸收為巴爾扎克研究協(xié)會會員,寫過《燕山夜話》的新聞家、政論家鄧拓離開了我們,54歲。8月24日,那位寫出《駱駝祥子》《茶館》《四世同堂》的人民藝術家老舍,也撲向了北京太平湖的懷抱,也許只有清凈的湖水能安放他高貴的靈魂。而在時隔不久的上海,現(xiàn)代翻譯家、學者傅雷和他的夫人朱梅馥在寓所雙雙自縊。12月1日,還有一人也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叫白崇禧,抗戰(zhàn)初期的“臺兒莊大捷”就是他和李宗仁的杰作。12月16日,又一位藝術大師永別了他眷戀的舞臺,他叫馬連良,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馬派”藝術創(chuàng)始人,京劇“四大須生”之一。
向不平凡的1966年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