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覺哉和何叔衡都是湖南寧鄉(xiāng)人,他倆與王凌波、姜夢周4人,號稱大革命時期的“寧鄉(xiāng)四髯”。他們4人于1904年結(jié)為盟兄弟,志同道合,五四運動后都來長沙參加革命活動,并先后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為革命事業(yè)做出了重要貢獻。謝覺哉和何叔衡的友誼尤為深厚。他們兩人的經(jīng)歷很相似,從小同鄉(xiāng)、同學,是至好的朋友,20多歲時先后中秀才。何叔衡是謝覺哉的入黨介紹人。參加革命后,他們是親密戰(zhàn)友。他們之間共同的理想、堅定的信念、不屈的斗爭精神和深厚的友誼,被傳為佳話。
兩個秀才走上一條革命路
謝覺哉和何叔衡考中秀才,這對兩家來說,都是祖上沒有過的大喜事。按照封建禮教,兩人由此就屬于士紳階級,高人一等了。左右鄉(xiāng)鄰、親戚朋友,都以此為榮。謝覺哉和何叔衡卻以此為辱。謝覺哉曾經(jīng)說過:如果“不是父母在,決不干這事”。當他們在寧鄉(xiāng)縣的云山書院講學時,曾對教育方法有所改革,反對八股文,提倡應(yīng)用文、白話文,并為此而遭到官府和守舊分子的責難,被稱為“學匪”。然而,謝覺哉和何叔衡都泰然處之,與之針鋒相對,在社會上造成了較大的影響。
1912年,何叔衡放棄在云山書院的任教,進入湖南一師講習科學習。1913年,謝覺哉進入湖南商校深造。何叔衡首先認識了毛澤東等青年,他與毛澤東在一塊討論個人和社會的進步問題,所得的見識,每每不忘告訴謝覺哉,閱讀過的進步書刊也要推薦給謝覺哉看。他還多次對謝覺哉說“毛潤之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使謝覺哉與毛澤東尚未謀面就對他有了很深的印象。何叔衡和謝覺哉就這樣由同鄉(xiāng)、同學、朋友逐步變成了堅定的志同道合者。有一年,謝覺哉的一個堂弟去世,謝覺哉的挽聯(lián)是這樣寫的:“性命等于小埃塵,頻年苦里愁中,剩下皮囊歸昊土;世界若無大改革,自此生而死去,有何趣味在人間?!痹谶@副挽聯(lián)中,謝覺哉大聲疾呼:“社會如不進行徹底改革,就是活著的人也沒有多少趣味在人間?!?/p>
1917年冬,毛澤東、蔡和森和何叔衡發(fā)起組織新民學會。謝覺哉是由毛澤東和何叔衡介紹最早參加的會員之一。1925年,謝覺哉經(jīng)何叔衡和姜夢周介紹,光榮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謝覺哉后來在回憶這段經(jīng)歷時,十分感慨地說過:“我想我們兩個秀才,不為革命者打倒的對象,而自己成為革命者,算是人生幸事?!敝x覺哉和何叔衡都是老秀才,飽讀詩書,但他們沒有被舊學問束縛住思想,這主要是他們千方百計接觸馬克思主義的結(jié)果。正如林伯渠所說:“舊學問一經(jīng)和革命學間相結(jié)合,即和最新的學問——馬克思主義相結(jié)合,蔚然發(fā)出奇光。正是這道奇光,把他們引上了革命的路。”
辦報紙,一個當館長,一個當總編
1920年6月,毛澤東、何叔衡發(fā)起湖南驅(qū)張運動。軍閥張敬堯被趕走后,省教育委員會派何叔衡任省通俗教育館館長。該館主辦有《湖南通俗報》,這張報紙以前一直被用來粉飾省政府門面,沒有明確的目的和方針,每天除登載政府的一些文告和空洞無物的講演、評論外,從內(nèi)容到形式都沒有引人注目的地方。
何叔衡接任館長后,決心把報紙辦好,使其成為宣傳新思潮的有力工具。為此,他在選擇辦報人時,首先是請謝覺哉擔任總編輯,同時邀請了熊瑾玎、周世釗幾位老同事分別擔任經(jīng)理和編輯。謝覺哉的工作最辛苦。他曾在信中寫道:“我在這里每天的事也不少。早晨6點多鐘起床,洗面呀,做八段錦呀……差不多要7點多鐘。8點鐘時吃早飯,吃飯之后就要做報,要到11點才完工,最后看10分鐘報吃中飯。吃中飯之后,或者要到學校里去上課,或者在屋里看書,或者看外面來的信,或者自己寫信,下午算是閑一點。點燈后要預(yù)備明天的稿子,或者自己做點文章,大約要幾十分鐘?!?/p>
謝覺哉等人孜孜不倦的工作,使《湖南通俗報》很快有了起色。該報在勞工神圣、婦女解放、文學革命、民眾聯(lián)合、反對吃人的封建禮教、反對貪官污吏、反對軍閥等方面大聲疾呼,引起強烈反響。人們特別愛讀的,是謝覺哉在該報“小批評”“隨感錄”專版中發(fā)表的那些揭露社會上怪相丑態(tài)的諷刺短文。這些文章,說話不多,搔到癢處,擊中要害,讀者大呼過癮,爭相傳閱。《湖南通俗報》的發(fā)行量也大大增加,由幾百份銷行到六七千份。有些中小學還把它作為課外必讀之物,工人和市民讀者也一天天增多,連沒有讀報習慣的農(nóng)民也有訂報的。對此,毛澤東極為稱贊。而湖南當局則感到恐慌不安,驚呼《湖南通俗報》宣傳了“過激主義”,說“政府自己辦的報紙專門罵政府,真是豈有此理”。
在這樣的呼聲下,1921年5月,湖南趙恒惕當局撤了何叔衡的館長職務(wù),謝覺哉也被停止了總編輯的工作。但《湖南通俗報》所宣傳的革命道理是封鎖不了的。在毛澤東的幫助下,謝覺哉等和何叔衡密切合作,對于推動湖南早期革命運動的發(fā)展,起了很大的推動作用。
謝覺哉為何叔衡蒙冤仗義執(zhí)言
1927年“馬日事變”以后,何叔衡和謝覺哉被迫離開長沙到上海等地進行革命活動。1931年11月,他們又先后秘密進入中央蘇區(qū),參加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的領(lǐng)導工作。何叔衡任工農(nóng)檢察部長、最高法院院長和內(nèi)務(wù)部長。謝覺哉最初擔任毛澤東的秘書,后任臨時中央政府秘書長。
在中央蘇區(qū),有一個時期王明“左”傾教條主義路線在黨內(nèi)占統(tǒng)治地位,堅持實事求是路線、擁護毛澤東領(lǐng)導的何叔衡受到排擠,被撤銷了領(lǐng)導職務(wù)。謝覺哉對此很不理解。他與何叔衡患難與共,生死相交,彼此最熟悉。他知道何叔衡從認識毛澤東起,就是毛澤東革命活動的直接參加者和堅決支持者。1920年前后,新民學會在討論用什么方法、走什么道路改造中國與世界時,何叔衡就和毛澤東一樣,堅決主張采用俄國十月革命的方法。
毛澤東信任何叔衡,對他辦事的果斷極為贊賞,常向人說:“叔翁做事,可當大局?!敝x覺哉不理解,像何叔衡這樣一位耿直誠懇、危急關(guān)頭決斷有方的人,為什么要受到留黨察看和撤職的處分呢?為此,謝覺哉3次向毛澤東請示。第一次去,毛澤東沒有吭聲。謝覺哉了解毛澤東平日是有問必答的,便沒有再問。過不久,謝覺哉又去請示,毛澤東還是沉默不語。第三次,謝覺哉直接問:“主席,中央為什么要整何老頭?何老頭有么子錯?”謝覺哉把干部群眾的意見向毛澤東作了匯報,他當時滿心期望能得到毛澤東的答復(fù),可是毛澤東聽后仍然一言不發(fā),慢慢地走開了。
謝覺哉感到很奇怪,后來才知道這是王明“左”傾教條主義領(lǐng)導者為了排擠毛澤東,便選擇了打擊毛澤東的堅定擁護者何叔衡。毛澤東有苦難言,只好沉默。
懷表和小鋼刀見證兩人革命友誼
1934年中央蘇區(qū)第五次反“圍剿”失利以后,黨中央決定將何叔衡和其他一些同志留在根據(jù)地堅持斗爭,謝覺哉則隨軍參加長征。9月的一天,何叔衡在一間破舊的房子里,想方設(shè)法弄了點豬肉和一條魚,還有他自種的蔬菜,要為謝覺哉餞行。倆人雖然過慣了患難中分手又重逢、相聚又離別的生活,但在這種特殊的環(huán)境下,面對生死未卜的將來,兩人都默默不語。吃過飯,何叔衡送謝覺哉回到住處。分手時,他又把自己使用過的一塊懷表和一把小鋼刀,作為禮物送給謝覺哉。在那艱難歲月里,何叔衡為黨的事業(yè)東奔西走,到處籌款,還理過財,而他自己長期過的是極為儉樸的生活。這塊懷表,是何叔衡在1931年冬化裝成商人從上海去中央蘇區(qū)穿過敵人封鎖線時使用過的。
1935年4月22日,何叔衡在福建水口遭敵襲擊,壯烈犧牲。謝覺哉想不到一年前的那次餞行,竟成了他們相處幾十年的最后一面,悲慟不已。1940年,何叔衡之女何實嗣在延安見到了謝覺哉。謝覺哉對何叔衡的犧牲極為悲痛,當即把那塊珍貴的懷表轉(zhuǎn)交給何實嗣,動情地說:“你父親生前有句話,就是‘我要為蘇維埃流下最后一滴血!今天看來,他果然為中國人民的翻身解放流盡了他的最后一滴血。臨別前他給了我這塊懷表和一把小鋼刀。小鋼刀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在了,這塊懷表我應(yīng)該轉(zhuǎn)交給你們,你們?nèi)チ糇骷o念吧!”1945年6月13日,在何叔衡誕辰70周年之際,謝覺哉又想起了這件事,便深情地寫了一首題為《舊歷五月五日為何叔衡同志七十生日》的懷念詩:“懷沙屈子千秋烈,焚券嬰齊一世豪。十二年前生死別,臨行珍贈小鋼刀?!?/p>
在詩中,謝覺哉以屈原仗節(jié)死義不易其行,自投汨羅江而身亡的比喻,歌頌何叔衡臨難不屈的壯烈犧牲;又以歷史上傳說的齊國的馮瑗為孟嘗君收債于薛,矯命以債賜諸民,因燒其券的故事作喻,贊揚何叔衡在中央蘇區(qū)領(lǐng)導土地革命時的豐功偉績。同時,還追憶了他珍贈懷表和小鋼刀的往事。
謝覺哉對何叔衡家屬的關(guān)懷
1957年3月,謝覺哉回到了闊別30年的故鄉(xiāng)湖南寧鄉(xiāng)縣。下車伊始,他就想去看望相距數(shù)公里的何叔衡的遺孀何老太太。他知道,何叔衡自1927年被迫離家后,何老太太沒有過一天的安寧生活。為躲避反動派的追捕,她不得不常常獨身逃進深山密林,歷盡了無數(shù)艱辛。當時,謝覺哉身邊工作人員考慮到他已經(jīng)74歲高齡,又坐了長途汽車,身體吃不消,就勸他第二天上午再去。謝覺哉同意了。
但事情不巧,何老太太當天深夜不幸逝世。第二天,謝覺哉剛準備出發(fā),卻傳來了何老太太逝世的噩耗。謝覺哉極為悲痛,十分感嘆地說:“事情這么湊巧,我為什么不能和她再見一面??!”他決心親自去送葬。但是天不遂人愿,這天大雨滂沱。何老太太居住的村子沒修公路,雖然相距何家只有幾公里,但小道又窄又滑,對于70多歲的謝覺哉實在是難以行走。無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揮淚寫下挽聯(lián)和悼詞,以此寄托哀思:
何老太太千古!
我與叔衡少同學,壯同事,同做共產(chǎn)黨員。可惜他在大革命中光榮犧牲了!
我這次回鄉(xiāng),擬來看您,而今天您又逝世了。生死永訣,不得一面,萬分遺憾。何叔衡同志的一生,是光榮的,當然您也是光榮的。您安息吧”!
謝覺哉的秘書吉世霖將挽聯(lián)和悼詞抱在懷中,撐著雨傘,作為謝覺哉的代表,由寧鄉(xiāng)縣的一位副縣長陪同,親手把它送到何老太太的靈前。在靈堂一側(cè)的墻壁上,貼著何叔衡的遺書。吉世霖致哀完畢后,便一筆筆一字字,將遺書抄寫下來,帶回給謝覺哉看。謝覺哉雙手捧著遺書,念著,哭著。
幾十年來,謝覺哉對何叔衡的兩個女兒何實山、何實嗣,如同親生女兒一樣看待,在政治上關(guān)懷,工作上指導,生活上愛護。1929年3月,何實嗣在上海結(jié)婚。那時何叔衡去蘇聯(lián)學習未回,謝覺哉得知后代表何叔衡趕來祝賀,并對何實嗣說:“你和延慶結(jié)婚,父親又不在,我沒有什么禮物,這里只有6塊大洋,你去買件衣服作個紀念吧。希望你們今后更好地為黨工作。”在那艱苦的年代里,黨的干部是沒有多少生活費的,這6塊大洋是謝覺哉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何實嗣激動地接過禮物,不禁掉下眼淚。
1938年1月,何實山和丈夫陳剛跟毛澤民等一道去新疆開展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路過蘭州。謝覺哉當時正擔任八路軍駐蘭州辦事處的代表,他向全體去新疆的同志介紹情況后,又單獨接見了何實山和陳剛,語重心長地告誡說:“你們要看到去新疆工作的艱苦性,那里是沙漠地區(qū)。你們長期生活在內(nèi)地,生活習慣可能不適應(yīng),這不要緊,慢慢會適應(yīng)的。更重要的是,那里是我國的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去進行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情況可能更復(fù)雜一些,要把困難想多一點,這樣對開展工作有利。”
1940年5月,何實嗣從重慶來到延安。在何實嗣即將去參加征糧團出發(fā)之際,謝覺哉把她叫到身邊叮囑說:“你剛從大城市來到延安,又是從南方敵占區(qū)到陜甘寧邊區(qū)的。環(huán)境發(fā)生了變化,你要好好地向邊區(qū)人民學習,要好好地為黨工作,特別要準備吃苦,要接受黨對你的新考驗?!彼€說:“要聯(lián)系群眾,要學會做群眾工作。”他還特別囑咐何實嗣“要堅決執(zhí)行邊區(qū)政府制定的政策,用政策去發(fā)動群眾,這樣才能完成任務(wù)”。臨別時,謝覺哉還風趣地對她說:“如果回來帶了一身蚤子,就說明你的工作做好了。”征糧工作結(jié)束后,何實嗣回到延安。謝覺哉聽人說何實嗣在工作中干得不錯,感到很高興,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問:“實嗣,帶蚤子回么?”引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新中國成立以后,何實山和何實嗣經(jīng)常去看望謝覺哉。每次去,謝覺哉總是問長問短,從工作到家庭都要囑咐。1963年后,謝覺哉患病,行動不便,但仍要夫人王定國攙扶著,一直把她們送出大門口?!拔幕蟾锩敝?,何實嗣和杜延慶、何實山和陳剛夫婦都受了審查。謝覺哉雖然身患重病,但對此非常關(guān)心。有一次,何實嗣去看他,謝覺哉一見面就關(guān)切地問:“實嗣,你‘解放了嗎?你姐姐‘解放了嗎?”何實嗣回答說:“都‘解放了?!逼鋵崳菚r誰也沒有“解放”,而且陳剛已經(jīng)被迫害致死了??蔀榱税参恐夭≈械闹x覺哉,何實嗣沒有講真話。不過,謝覺哉從何實嗣低沉的口氣中,似乎也感覺到了事情的真相,心情非常沉重。
1970年冬,何實山從四川來到北京,與何實嗣一起去看望謝覺哉。當王定國告訴謝覺哉“實山、實嗣來了”時,他顯得非常高興,在病床上艱難地睜開雙眼看了她們一眼,流下了眼淚。1971年6月,謝覺哉病情已經(jīng)非常嚴重了。何實山和何實嗣再次去看他時,他已不能言語,眼神也已無光。王定國貼近謝覺哉大聲喊:“謝老,實山、實嗣看你來了。”謝覺哉吃力地“嗯”了一聲,微微地點了點頭。何實山和何實嗣再也忍耐不住內(nèi)心的悲痛,眼淚不停地往外流。她倆知道,此時此刻謝覺哉該有多少話兒要囑咐她們??!但他只能積壓在心中,已經(jīng)永遠無法表達了。
(責任編輯: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