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剝奪的空地與時間

冷鮮花

安藤忠雄在《建筑家安藤忠雄》一書中，在“為了孩子的建筑”的一章里寫道：

“孩子玩耍時撞到玻璃，大人不會督促孩子‘自己要小心，只是一味追究‘玻璃的加害責任。為了避免承擔這種責任，建筑者開始消極地傾向使用撞了也不會破的玻璃，甚至干脆不用玻璃。

“街頭巷尾常常聽得到讓孩子發(fā)揮自己個性的教育改革等討論，但是培養(yǎng)兒童個性與獨立的想法，和將所有可能給孩子帶來危險的事物完全摒棄，在受到徹底管理的環(huán)境中保護兒童的思維，是相互矛盾的。小孩在連撞到玻璃有危險都不懂的環(huán)境里長大，真能學會自我管理嗎？在這種過度保護的狀況下'到底能不能萌生‘活在當下的緊張感？又怎能培育出自己想辦法克服問題的創(chuàng)造力呢？現(xiàn)代兒童最大的不幸，就是日常生活中，無法擁有‘照著自己想法做些什么的時間。

“我小的時候，城市里到處都是空蕩蕩的土地。放學后，理所當然的就是自由時間。在沒有犬人制定規(guī)則的空地上，孩子們嘗到自己動腦筋玩要的樂趣，與同齡人一起成長。學會與自然相處之道，也體驗了進入危險的地方就會嘗到苦頭的感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歌頌經(jīng)濟至上的日本社會，從孩子身上奪走了空地和放學后的自由。將孩子封閉在‘過度保護的世界里，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和社會系統(tǒng)，阻礙了孩子的獨立自主?！?/p>

在注重培養(yǎng)孩子獨立性并且以不怕孩子吃苦受傷而聞名于世的日本，能有如此反思，幾年前讀到此處時，很有些詫異與感動。對社會教育問題的尖銳反思與質(zhì)疑，能夠激發(fā)人們正視徘的問題，是一種可貴的追問。

回想我們的社會和我們自身，我們對于孩子獨立性的培養(yǎng)可能與日本社會尚有差距，在有意無意中，在愛的名義下，孩子們的獨立性總是遭到侵占與控制，以至于貽誤了孩子的獨立發(fā)展，等到問題出現(xiàn)、木已成舟才追悔莫及，將所有的責任都推給學校和社會，遮蓋自己并未盡到的責任，成為魯迅筆下可悲的“恨人”之流。

對于教育方式是否合適的追問，應該貫穿為人父母者的終生。有人將教育比作是一門藝術，認為要用一生去探究。而教育藝術之路是一條讓父母充滿了挫折與坎坷的重新成長之路?！昂⒆觽兲峁┝烁鞣N機會激勵我不斷地學習，而且一次又一次地讓我明白了，只有在我有孩子之前，我才覺得自己是專家?！薄墩婀芙獭芬粫淖髡吆啞つ釥柹诖藭男蜓岳镎鎸嵱赂业貙懙馈?/p>

魯迅在“我們現(xiàn)在怎樣做父母”一文中說道：“總而言之，覺醒的父母，完全應該是義務的，利他的，犧牲的，很不易做。”父母很不易做，是因為好的父母，為了給孩子做出榜樣，要使自己做出改變甚至是很大程度上的推倒重來，孩子很大程度上是父母的翻版，假如有—天我們真的教育好了孩子，我們也必然成功地重塑了自身。正如《正面管教》里生動而深刻的教育邏輯：“讓父母和老師們感到沮喪的很多行為難題，是能夠改變的，關鍵是大人要首先改變自己。坦率地說，我已經(jīng)聽膩了大人對孩子們行為的喋喋不休的抱怨?！?/p>

《早期教育與天才》一書中提及的教育家巴爾博士寫道：我認識很多這樣的父母，他們妄自尊大，對孩子缺乏應有的尊重。雖然嬰兒、幼兒不明白什么叫自尊，但他們能夠十分敏銳地感受到父母的情緒。對于撫愛和夸獎，他們以微笑和撒嬌加以回報；對于嘲弄和漠視，他們以發(fā)怒和任性來加以回應。巴爾博士非常注意這一點，他時時反省自己的行為。他發(fā)現(xiàn)，在教育孩子的過程中，父母隨時調(diào)整自己對孩子的態(tài)度和做法，孩子的任性就很容易被克服。

家庭教育是父母自孩子出生以來就開始的系統(tǒng)實踐與探究，一刻不得松懈，環(huán)環(huán)相扣，才得以不斷導向孩子充滿希望的未來。那些“孩子不聽話，你只需要這樣做”的雞湯文章所道出的生硬管教方法與片面的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的教育妙招，永遠不能從根本上真正解決一個家庭的教育問題。像老卡爾·威特，像斯托夫人，每一個偉大的父母，都是一個自成一派的教育家。他們在不停息的實踐中不畏權(quán)威，創(chuàng)新著適合自己孩子的教育，書寫著尊重與守護的美好成長故事。

按照蒙臺梭利的觀點，今天的大人并沒有資格去說教未來的大人，也即今天的孩子，應給與他們最大限度的自由活動的環(huán)境，以支撐他們的自由探索與發(fā)展，而成年人要尤其注意退回到尊重與守護者的位置上。在父母之路上，不斷對自身進行追問與反思，遠離發(fā)號施令者的簡單粗暴人設，在恪守尊重孩子獨立人格的底線之上，真正了解孩子，引導孩子，是為人父母者應該持有的基本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