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遷變—卡舒巴城市文化思想評述

包漢毅

文化遷變—卡舒巴城市文化思想評述

包漢毅

卡舒巴認為把文化視作全部生活樣式的寬泛定義可以作為研究城市文化動相與變相的概念基礎(chǔ)。他指出，文化幾乎只存在于遷變之中，是遷移的、變形的、混合的、雜交的、過程的……。依據(jù)“遷變生起”的標準，可以劃分為自然發(fā)起的常規(guī)文化遷變與基于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利益而人為有意推動的新式文化遷變，后者可以稱為“文化的轉(zhuǎn)基因”，并促成了新的共同體結(jié)成形式。借鑒西方經(jīng)驗，探析文化傳承中的動相與變相，實現(xiàn)城市的移風易俗與社會和諧，是中國民俗學者的新使命。

文化遷變；常規(guī)文化遷變；新式文化遷變；共同體新結(jié)成形式

沃爾夫?qū)たㄊ姘?Wolfgang Kaschuba)，1950年1月1日出生于德國格平根(G?ppingen)；1980年獲得圖賓根大學“經(jīng)驗文化學、政治學和哲學”的文科碩士學位，1982年獲得社會學博士學位，1987年取得“經(jīng)驗文化學、民俗學”專業(yè)的大學特許任教資格；1992年起任柏林洪堡大學歐洲民族學專業(yè)教授，1994年起任歐洲民族學研究所所長；現(xiàn)任德國國家融合與移民問題研究所所長、德國民俗學協(xié)會會員、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德國委員會委員、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專家組成員等職務(wù)。

作為世界知名的民俗學者，卡舒巴著作等身，其研究重點為現(xiàn)代歐洲的日常生活和文化、民族和種族的身份認同、城鎮(zhèn)和都市研究以及知識和科學歷史。新世紀以來的中后期，其研究重心尤其聚焦于城市文化。本文即致力于厘清卡舒巴以“文化遷變”為核心觀念的城市文化思想，在寬泛文化定義的基礎(chǔ)上，首先闡發(fā)對于“文化遷變”的概念理解，然后依循“遷變生起”的標準，將卡舒巴所論述的文化遷變類型劃分為“常規(guī)文化遷變”和“新式文化遷變”，其中后者又可細分為種種不同的類別，從而最終實現(xiàn)了文化遷變范疇的細致結(jié)構(gòu)化。我國的文化遺產(chǎn)研究側(cè)重于“不變”，而尤其偏向于鄉(xiāng)村空間；卡舒巴以城市空間作為研究對象，而又特別著眼于文化的動相與變相。毋庸置疑，在我國城鎮(zhèn)化過程愈來愈推進的今日，以卡舒巴為代表的西方學者城市文化研究，是大有可以借鑒之處的。

一、文化定義基礎(chǔ)

西方的文化概念起源于拉丁詞“cultura”，本意指的是“對于土地的耕作”，后來慢慢延伸至“精神的耕耘”。啟蒙運動以來，理性和知識成為主導(dǎo)的準則，由此開始了對于文化概念的現(xiàn)代化認識。但是，學術(shù)界對于文化的定義非常繁多，如卡舒巴所說：“就連批評家們都諷刺說，文化的概念如此寬泛和開放，以至于文化在今日是指代一切事物和完全自由的?！?Wolfgang Kaschuba, “Einführung zum Kulturbegriff und dessen heterogene Bedeutung”, in Lieselotte Kugler and Gregor Isenbort (eds.), Glücksf?lle-St?rf?lle. Facetten interkultureller Kommunikation. Berlin: Kataloge der Museumsstiftung Post und Telekommunikation, 2012, p.20.而如果要探討文化的動相與變相，那么，那些僵化地將文化與某一種族、某一階層或者某一形式等固定掛鉤的文化概念就自然不能作為研究基礎(chǔ)了。比如，啟蒙運動以來的文化理解是“知識教育與人格培養(yǎng)”，就打有市民階級的標簽，與后來基于城市發(fā)展所帶來的大眾文化相對立，因為后者是與諸如電影、快餐、租房、地鐵等城市生活密切相關(guān)的日?，F(xiàn)象，遭到了市民階級的歧視。納粹分子許諾給予所有社會階層和文化現(xiàn)象以同等地位，卻又將之限定于雅利安人種之內(nèi)，他們的由人種所論證的文化觀念，就更不值一提了。

二戰(zhàn)以后，在以英國為首的歐洲范圍內(nèi)的學術(shù)、政治討論中，人們逐漸認識到，日常生活和具體生活世界即是文化的載體與文化的締造者。因而，正如卡舒巴所指出的，將文化定義為“全部的生活方式”逐漸得到了廣泛的認可。*Wolfgang Kaschuba, “Einführung zum Kulturbegriff und dessen heterogene Bedeutung”, in Lieselotte Kugler and Gregor Isenbort (eds.), Glücksf?lle-St?rf?lle. Facetten interkultureller Kommunikation. Berlin: Kataloge der Museumsstiftung Post und Telekommunikation, 2012, p.25.這一定義廣為學者與大眾接受的原因在于以下四點：首先，它修正了過去將文化區(qū)分為高等文化與大眾文化的錯誤；其次，它將精神的、物質(zhì)的、符號的文化實踐融合在一起；再者，它通過行為者的經(jīng)驗將歷史與現(xiàn)實連接在一起；最后，它指出了文化實踐的過程性與靈活性。這是一個寬泛的文化的概念，基于此，人們就可以認識到文化身份認同的可變性、可選性與多元性，由此文化也就失去了類似“抽屜體系”般的固定歸屬性，而具備了運動性與雜交性。

顯而易見，這一寬泛的文化概念可以作為探討文化“動相”與“變相”的基礎(chǔ)。

二、文化遷變的概念理解

“文化遷變”譯自德語“Kulturtransfer”(英語：culture transfer)。其實“transfer”的本義在于“遷移”，所強調(diào)的是“動相”，但卡舒巴教授特別指出：“文化遷變在內(nèi)容和外觀上也都意味著變形”*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34.，又特別點名了“變相”，因此筆者最終選擇了“遷變”這一譯詞作為對應(yīng)。

實際上，“文化遷變”是文化學和人種學中一個并不陌生的范疇，它特別突出了文化的空間性和運動性。歷史上，民俗學“由于社會階層劃分而導(dǎo)致文化事物下沉”的觀念、人種學所討論的文化傳播過程等等都是與文化遷變相關(guān)聯(lián)。但是，如上所述，直到20世紀60年代之前，學術(shù)界的文化理解都是靜態(tài)的，所探究的是長時間存續(xù)的傳統(tǒng)模式、觀念和價值，即是“文化遺產(chǎn)”。在60年代以后，人們開始逐漸關(guān)注文化的運動、遷移、變形和合成的特性，乃至最終提出：“Kultur im/als Transfer”*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11.(文化在遷變中、文化作為遷變)。如果將這句話換作漢語的慣用表達方式，即是：無文化不遷變、無遷變不文化?？ㄊ姘徒淌诿鞔_指出：“強調(diào)來說，在我們今天的理解中，事實上文化幾乎只存在于遷變之中：作為過程和動態(tài)，在運動和混合中，作為引用和復(fù)制，在區(qū)別和聯(lián)系中。”*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13.由是言之，如下的形容詞可以作為描述文化遷變現(xiàn)象的關(guān)鍵詞：遷移的、復(fù)制的、變形的、混合的、交流的、雜交的、過程的、推動的…

早在20多年前，德國的歐洲民族學界(民俗學界)就已經(jīng)開始探討種族社會和全球范圍內(nèi)文化遷變的問題，到今天為止，“文化遷變”已經(jīng)成為文化分析的核心概念，其原因在于：它總能帶來新的視角，而且尤其注重變動和混合的因素；它是研究跨文化現(xiàn)象的基礎(chǔ)，因而又在全球化討論中始終有著現(xiàn)實意義。

卡舒巴在其一系列文章中闡述了種種不同類型的文化遷變，依據(jù)筆者的分析，如果遵循“文化遷變的生起”這一標準，大致可以將其劃分為兩個類別：首先是在社會歷史文化衍變過程中自然而然所發(fā)生的文化遷變，符合大眾常規(guī)認知的，可以稱之為“常規(guī)文化遷變”；其次是基于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利益而人為有意推動所發(fā)生的文化遷變，主要是近幾十年與“城市品牌化”(city branding)策略相伴而生的，可以稱之為“新式文化遷變”，它是卡舒巴的研究重心所在。

三、常規(guī)文化遷變

常規(guī)文化遷變是跨空間的、由域外到域內(nèi)的，其發(fā)生地是城市。城市是以遷徙、移民以及物品、思想和價值觀的持續(xù)交流為其起源和主要特征的，是不同文化的會遇地、混合帶。外來移民不同于游客的今天來、明天走，他們是要長期居留于此的，對于自己的“外來性”，他們一方面意圖繼續(xù)保有下去，另一方面卻因為要融入當?shù)赝林鴤兊纳瞽h(huán)境而不得不作出“本地化”的努力，由此而發(fā)起文化遷變，它是“本地化的身份認同設(shè)計”。對此，卡舒巴教授舉出了一個典例：很多莫斯科的快餐攤位所打的招牌竟然是“正宗柏林的土耳其烤肉饃(D?ner)”，人們不禁疑惑，為什么不是“正宗伊斯坦布爾的土耳其烤肉饃”呢？實際上，這恰恰是因為莫斯科人真正深入地了解了飲食文化：傳統(tǒng)的烤肉饃確實來自土耳其，但土耳其人總是將饃和肉分裝在盤子里，在家中或是餐館的餐桌邊安靜地用刀叉享用。1972年，在柏林一位名叫穆罕默德·艾根(Mehmet Aygün)的土耳其移民想出了一個好點子，他認為土耳其的飲食文化必須要和柏林的城市環(huán)境結(jié)合在一起，因此把烤肉饃的饃、肉、醬汁、沙拉等等合成三明治的“集裝箱”樣式—自然，在這一遷移過程中，其制作材料也都發(fā)生了一些變化。這樣，人們不再需要盤子，而是站著、走著都可以享用這種土耳其食品。這當然是“正宗的柏林土耳其烤肉饃”，無論在飲食文化、還是在身體補益的意義上，都顯然更有價值。

對于常規(guī)文化遷變的特征，卡舒巴明確指出：“城市從來不是一個熔爐，因為現(xiàn)代文化從來就不是一種平滑無痕的合金物，其基本組成部分始終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明晰可辨的、混合的。”*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14.顯然，在指出城市外來文化的“遷移”和“變形”兩個特征之外，卡舒巴也強調(diào)其中不變的“傳承性”，這也是“遷移”和“變形”賴以存在的基礎(chǔ)和理由?！斑z傳”與“遷變”本是同一個硬幣的兩面，它們之間是一種彼此依存、互動的辯證關(guān)系。

基于其動態(tài)性與交流性，大城市成為“文化遷變的天然區(qū)域”，它是“文化的高速公路”，是“開放的文化中轉(zhuǎn)站”。倒過來，文化遷變又正是大都市特別優(yōu)異的資本，因為文化的多樣性、異質(zhì)性與充滿張力的爭衡狀態(tài)，恰恰是城市社會活力與文化創(chuàng)造力的先決條件。

四、新式文化遷變

在其系列文章中，卡舒巴所特別著意的是那些基于政治、經(jīng)濟、文化、宗教等利益而人為有意推動而發(fā)起的文化遷變，為了與上述自然而然所發(fā)生的常規(guī)文化遷變區(qū)別開來，筆者將其稱為“新式文化遷變”，因為這類遷變主要是發(fā)生在近幾十年，主要是與城市品牌化(city branding)策略聯(lián)系在一起。其間所涉及到的是“場所營造”(place making)的問題，全球各大城市為了在吸引資本、繁榮旅游業(yè)等方面展開競爭，而主動積極地推行了一系列的文化遷變，大體說來，主要有如下一些種類：

(一)由歷史遺留到現(xiàn)代詮釋的跨時間遷變

各大城市首先把目光都投向了自身所擁有的歷史、傳奇、建筑、記憶等種種具有獨特地域色彩的文化事物，當然也并非是對這些經(jīng)典事物原封不動地加以展示，而是予以有意義的重新包裝、闡釋，正如卡舒巴所闡明的：“在二戰(zhàn)后的現(xiàn)代化時期，很多的城市和地區(qū)蠢蠢欲動，欲‘整理’歷史遺留的景觀與建筑，或者至少要劇烈地對其加以改造，以跟上新經(jīng)濟、新美學的步伐?！?Wolfgang Kaschuba, “Europ?isches Kulturerbe”, in Volker Hassemer and Bernhard Schneider (eds.), St?dte und Regionen. Ihr kultureller Auftrag für Europa und seine Umsetzung, Berlin: Schneider, p.134.這些文物古跡是地域文化的載體，蘊有獨特的美學色彩，在經(jīng)歷過如此這般的復(fù)興以后，煥發(fā)出新的生命力，能夠在全球范圍內(nèi)觸發(fā)、召喚起人們的文化記憶，而且是獨屬于這座城市的文化記憶，從而助其在全球競爭之中取得些許領(lǐng)先身位。對于這一類型的遷變，筆者將其名為“由歷史遺留到現(xiàn)代詮釋的跨時間遷變”。

(二)由精神記憶到物質(zhì)實體的跨形態(tài)遷變

此外，各個民族、城市都還擁有自己專屬的集體記憶。長時間以來，這些記憶只是存積于人們的腦海之中，是純精神的形態(tài)。然而，它們也開始逐步地通過一些特定的紀念建筑而被展示出來。對于這類遷變，筆者認為可以將之稱為“由精神記憶到物質(zhì)實體的跨形態(tài)遷變”。美國藝術(shù)家彼得·艾森曼(Peter Eisenman)在柏林所建造的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群即是一個典例，它將德意志民族的集體內(nèi)在懺悔展現(xiàn)為可視的公開形態(tài)。它又具有獨特的美學魅力，能夠喚起人們種種不同的想象—公墓、田地或是道路。由于這些特質(zhì)，這個紀念碑群也就成為記憶政策的一個典范。在亞美尼亞首都埃里溫，人們也效仿建造了一座奧斯曼軍團大屠殺的紀念碑，同樣引發(fā)了轟動效應(yīng)，以至于后來土耳其人在加入歐盟的談判中備受壓力。這類的跨形態(tài)遷變，其意義主要在于：第一，悄無聲息的無形記憶變成為實體建筑承載的有形記憶；第二，都市的中心區(qū)域不再是一種崇高、莊嚴的場所，而是“編碼”為彰顯集體記憶的紀念場所；第三，承載記憶的建筑物都是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的，它們“以特別方式體現(xiàn)著地域的歷史、高等文化、藝術(shù)和建筑風格，所以被特別設(shè)計為都市的‘皇家寶石’?！?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19.簡而言之，這種跨形態(tài)的文化遷變將記憶政策、品牌策略和城市建筑三者巧妙地融為一體。

(三)由世界主義的文化思想到物質(zhì)實體的跨空間與跨形態(tài)遷變

然而，由無形到有形的遷變又不僅僅限于共有的集體記憶。比如，西班牙小城畢爾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館同樣以其噱頭十足、令人目眩神迷的建筑風格吸引著人們的眼球，因為建筑師蓋里(Gehry)將前衛(wèi)的世界主義文化思想彰顯于此，一經(jīng)推出，即為世人所矚目。默默無聞的小城畢爾巴鄂一夜之間也成為了全球家喻戶曉的城市，演變?yōu)樾碌氖澜缏糜螣狳c，因而也就成為世界主義文化的代表之一。這一類“由世界主義的文化思想到物質(zhì)實體的跨空間與跨形態(tài)遷變”特別具有吸引力，促進了當?shù)氐慕?jīng)濟發(fā)展。不過，除了文化產(chǎn)業(yè)的意義之外，其負面效應(yīng)也同樣存在。比如在漢堡的易北河中央矗立起了一座“易北河音樂廳”，卻引發(fā)了一番關(guān)于品牌化的爭論，招致了不少漢堡人的反感，他們認為音樂廳所展示的優(yōu)雅風格并不是漢堡人的特質(zhì)。

(四)異域文化色彩的跨載體遷變

關(guān)乎到經(jīng)濟利益的遷變還有另外一種情形。比如，在柏林移民區(qū)有一家“土耳其菜市場”，本來這些“低廉土耳其產(chǎn)品”的服務(wù)對象主要是阿拉伯人以及一些大學生和游客，效益低下。但是，后來經(jīng)營者作出了“文化拔高”的努力，將市場的名字取名為“東方生態(tài)市場”。如此一來，原來由奧斯曼帝國歷史、建筑、服飾、駱駝等所承載的濃厚異域風情就遷移到了市場商品的身上，市場所售蔬菜一如從前，然而就搖身一變成為了“生態(tài)”健康和“東方”情調(diào)的供給品。*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23.一時間，市場的生意火爆起來，土生土長的柏林人也蜂擁前來，環(huán)繞著這一市場的區(qū)域也因而完成了士紳化的過程，成為了一個繁榮的街區(qū)。這類“異域文化色彩的跨載體遷變”可稱之為“民族品牌化”，不僅見于柏林的市場，也普遍顯現(xiàn)于奧斯陸、倫敦、北京等各大都市的咖啡店、酒吧、時裝屋、浴室等各種載體。

(五)宗教文化由邊緣化到焦點化的跨視野遷變

由于全球性移民的不斷增長和中產(chǎn)階級精神追求、公民社會運動的不斷加劇，城市中愈來愈出現(xiàn)“神的回歸”這一現(xiàn)象。新的宗教實踐活動也在新的建筑物與城市空間上尋求表達，其中最為突出的是伊斯蘭宗教場所的改頭換面。長時間以來，被歧視的歐洲穆斯林居住于城市的邊緣區(qū)域，而清真寺一般也都由廢棄的老工廠改建而來。但是，年輕一代穆斯林的自我意識逐漸增強，他們一方面要表達被認可的訴求，另一方面又有意識地強調(diào)自身宗教的“自我性”，因而要求新建莊嚴的伊斯蘭清真寺，并且以此攻占市中心，試圖與基督教教堂、猶太教會所一起分享城市市容。這種“宗教文化由邊緣化到焦點化的跨視野遷變”其實也是一種積極融合政策的體現(xiàn)，但是卻很容易導(dǎo)致紛爭，因為“有些城市居民尤其把這些如今無可爭議存在的新清真寺看作是一種危險‘平行社會’的標志?！?Wolfang Kaschuba, “Offene St?dte!’”, in Nils Grosch and Sabine Zinn-Thomas, Sabine (eds.), Fremdheit-Migration-Musik. Kulturwissenschaftliche Essays für Max Matter, Münster: Waxman, 2010, p.18.可以說，對于土著的歐洲基督徒們來說，所涉及到的一個關(guān)鍵問題是：城市屬于誰？2009年瑞士舉行了一起全體公民表決，最終否決了在市中心建造清真寺的提議，其間耐人尋味的是一副廣告張貼畫，清真寺的塔尖竟被描繪成炮彈般的危險形狀。這是有意推動的新式文化遷變導(dǎo)致文化沖突的一個典例。

(六)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風尚的一攬子跨空間遷變

所謂“生活環(huán)境和生活風尚的一攬子跨空間遷變”是卡舒巴所濃墨重彩闡述的，對于歐洲、德國而言，目前主要指的是城市空間的“地中?；?，也就是“通過文化的遷變、拼貼，在市中心產(chǎn)生一個由陽光、沙灘和海洋所構(gòu)建的城市綠洲的意象?！?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25.這個點子源于巴黎，始于欲把塞納河畔妝點成地中海沿岸的意愿，后來則普及到全歐洲，卻并不再始終依水而建，甚至就設(shè)于火車道的旁側(cè)。所謂的一攬子遷變，主要涵蓋三個方面：首先，所遷移的是意大利地中海區(qū)域的自然環(huán)境，如沙灘、棕櫚樹、意大利式硬陶盆中所種植的夾竹桃等；其次，是諸如“地中海式”的露天咖啡屋、啤酒公園、購物街等社會活動場所的模擬；最后，自然還有同躺椅、太陽鏡、匹薩、意式濃縮咖啡等相掛鉤的生活風尚的效仿。由此而形成的景象，正如卡舒巴所描述的：“每年春季，歐洲的幾乎每一座大城市都要經(jīng)歷一番美化，即是市區(qū)的棕櫚化和沙灘化。成千上萬的盆栽棕櫚樹、躺椅、太陽鏡出現(xiàn)于露天環(huán)境，為的上演城市的‘海濱風情’?！?Wolfang Kaschuba, “Vom Wissen der St?dte: Urbane R?ume als Labore der Zivilgesellschaft”, in Wolfgang Kaschuba, Dominik Kleinen and Cornelia Kühn (eds.), Berliner Bl?tter-Ethnographische und ethnologische Beitr?ge, Berlin: Panama, 2015, p.21.由此而形成的地中海化的主要特征有如下幾個方面：

1.遷移之后有所變形：可以說，地中海沿岸的沙灘生活模式遷移到歐洲都市中心后變得細致化、多樣了，比如正宗的意大利躺椅就可能為廉價的宜家輕椅、熱帶木椅或者波羅的海海灘蓬椅等各種變體所取代。

2.意象、效果的產(chǎn)生主要不是由于環(huán)境，而是基于參與者將都市“地中海化”的意愿以及一種游戲般的、自嘲式的、反思性的態(tài)度：事實上，露天咖啡吧和沙灘酒吧成為后福特主義享受群體的集聚地，他們坐在躺椅上，喝著卡布奇諾和開辟林娜雞尾酒，就為了要程式化的表示：這很休閑、很酷！

3.此類的城市場所營造不僅改變了城市的空間和景觀，也明顯改變了市民的心性和身份認同：直到上世紀80年代，德國人還是不會躺在戶外吃喝玩樂的，否則就是對公眾原則和倫理道德的嚴重挑戰(zhàn)。然而，今天一切已經(jīng)變得不同，“沙灘浪蕩子”的形象已經(jīng)是屬于城市社會和文化的主流，

4.這是公共空間的私人化：所謂的“地中海沙灘”實際上成為居家陽臺，是城市公共空間在美學和功能上的私人化。參與者們把城市當做自己的后花園，而且試圖發(fā)掘它的美好的一面。

5.商業(yè)性是其中的重要元素：占有城市公共空間、參與城市文化建設(shè)的核心模塊是消費，文化產(chǎn)業(yè)愈來愈成為最大的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像雞尾酒、太陽鏡、躺椅等等都是要花錢的，而且價格不菲。地中?；谑侵饾u衍變成為一種“對內(nèi)旅游業(yè)”。

6.地中海化具有兩面性：一方面，它的確開拓了城市新的社會文化空間與實踐活動，比如音樂、藝術(shù)、青年文化、業(yè)余生活文化等等。但是，另一方面，它又從經(jīng)濟、文化上縮窄了城市空間，因為它往往局限于異域的高端情景、價格高昂的奢侈品與流行青年文化，這自然就將很多普通人排除在外。另外一點負面效應(yīng)在于，由于這種對內(nèi)旅游業(yè)的興旺，導(dǎo)致對外旅游業(yè)受到城市土著們的排擠與排斥。

(七)為了“文化化”而實施的全方位文化遷變

早在上世紀中葉，人們就已經(jīng)開始抱怨城市生活的“荒蕪”，城市的吸引力也越來越下降，都市中的有識之士不禁發(fā)出了“不要離開我們”的呼聲，紐約市甚至專門發(fā)布了印有“I love New York!”口號的T恤。在這種情況下，城市作出了反應(yīng)，正如卡舒巴所指出的：“所以，在1960年代城市就開始了系統(tǒng)的文化化。推動的力量是‘自上’的城市政策以及‘自下’的公民倡議?！?Wolfgang Kaschuba, “Kampfzone Stadtmitte: Wem geh?rt die City?”, in Johann Jessen (eds.), Altstadt für Alle? Urbanit?t als Zumutung. Esslingen: Zeitschrift Forum Stadt, 2014, p.364.于是，逐漸地，在都市中實施了一系列由上而下的城市文化振興或者說“文化化”計劃，包括資助各種文化項目、文化設(shè)施、文物古跡，舉辦種種文化活動，如音樂會、戲劇、文學叢刊、狂歡游行、大型派對、電影節(jié)、乃至富有特色的大型商業(yè)活動，等等。這樣一來，對內(nèi)而言，城市的魅力又逐步煥發(fā)，凝聚力得到加強；對外則是促進了旅游業(yè)的興盛，推動了城市的國際性與品牌化。這些形形色色的文化組織活動囊括了種種形態(tài)的文化遷變，跨時間、跨空間、跨載體、跨形態(tài)等等，不一而足，是全方位的。

五、新式文化遷變的效應(yīng)：促成新的共同體結(jié)成形式

在卡舒巴看來，馬克思·韋伯(Max Weber)的共同體定義可以適用于分析后現(xiàn)代城市生活中形形色色的社會組織與活動：“共同體是這樣的一種社會關(guān)系，參與者(在情感或者傳統(tǒng)上)主觀感覺到歸屬在一起。”*Wolfgang Kaschuba, “Urbane Kulturtransfers: Globale Stile, mediale Bühnen, lokale R?ume”, in Eszter B. Gantner and Péter Varga (eds.), Transfer-Interdisziplin?r! Akteure, Topographien und Praxen des Wissenstransfers. Frankfurt a. M.: Peter Lang, 2013, p.232.

基于種種的新式文化遷變，那么，相應(yīng)地，在城市的沙灘上、休閑街邊、露天咖啡廳里以及各式各樣的文化組織活動中就不斷地結(jié)成有新的群體或者說共同體，諸如音樂節(jié)的大型人群、類派對的游行人群、網(wǎng)約活動參與者等等。概括言之：新式文化遷變促成了共同體結(jié)成的新形式。這類“經(jīng)歷共同體”的主題、結(jié)構(gòu)都豐富多樣，具有非常自由的可塑性。其成員也往往來自不同階層、不同出生年代，反映了城市文化的多樣性與寬容性。

根據(jù)韋伯的定義，共同體的結(jié)成其實牽涉到一個歸屬策略的問題。而由于新式文化遷變是源自“人為有意推動”，所以其中的集體關(guān)系、共同體的結(jié)成不再是自然成長，而是被人們有意的找尋和選擇?？梢哉f，種種新式遷變的現(xiàn)代文化活動是在歸屬策略上的一種寬泛供給，作為“我們的組織”，它們別具魅力而又能靈活適應(yīng)后現(xiàn)代生活情境，這是因為：第一，其中的身份認同是多元的、復(fù)合的，乃至允許彼此矛盾的身份認同結(jié)合在一起，比如一個人既可以是汽車發(fā)燒友、又可以是生態(tài)保護者。第二，這樣的社會組織、活動具有一個很寬的彈性幅度，既可以是開放的公共活動，也可以是獨特性、排他性極強的宗教原教旨主義集體。第三，其美學與情感主要通過各種儀式與媒介而加以傳達，比如禮儀、儀態(tài)、姿勢、圖片等等，所有人都可以輕易“看得見、摸得著”。第四，其空間維度特別顯眼，大多展示于如大型廣場的特定場所，因而彰顯著城市所獨有的特色。第五，其趨勢是公共空間的私人化，或者說個人風尚的公共演繹。第六，這類活動的主題、模式、美學、風尚等等都是可以繼續(xù)再進行遷變的，具有跨文化與行為主義的特點。

六、結(jié) 語

文化的外向性或者說開放性、文化的遷移和變形是城市文化實踐所遵循的基本準則，因為城市生活世界是“共享空間”(shared spaces)。常規(guī)文化遷變和種種新式文化遷變都是城市社會“文化化”進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新式文化遷變以其可塑性和開放性能夠讓區(qū)域融匯入全球性的進程之中。城市空間因而成為“文化的實驗室”，各種有關(guān)身份認同的構(gòu)想、歸屬策略都可以在這里加以探索?？梢哉f，行為者在城市里演繹著自己，同時也演繹著城市，而且越來越出現(xiàn)如“同齡人組”之類專門的行為者核心。另外，文化遷變固然可以幫助找到人群之間的共同點，但也會導(dǎo)致種種或大或小的種種對抗，如本地人對抗外來戶、年輕人對抗其他年代人群、精英對抗大眾、士紳化對抗街區(qū)活動、夜晚寧靜對抗夜晚派對，等等。

筆者以為，同生物界中的基因遺傳一樣，人類社會中的文化遺傳也存在著變異，而且是常態(tài)。生物界中的遷徙會導(dǎo)致基因突變、物種雜交，以適應(yīng)新的生存環(huán)境，而人類社會的移民也會導(dǎo)向文化遷變與文化雜交，人們借之以實現(xiàn)個體、集體的重新定位與身份認同。轉(zhuǎn)基因是現(xiàn)代生命科學的熱門領(lǐng)域，而對于現(xiàn)代都市生活來說，人們有意推動、實施的種種新式文化遷變可謂“文化的轉(zhuǎn)基因”。

全球化趨勢與信息技術(shù)的物質(zhì)基礎(chǔ)決定了文化遷變的蓬勃。相比于以德國為代表的西方來說，我國的城市發(fā)展以及民俗學界對于城市文化的研究都相對有所滯后。在新的時代條件下，如何借鑒西方的經(jīng)驗、成果與教訓(xùn)，注重探析文化傳承中的“變相”，順應(yīng)、引導(dǎo)城市生活中文化遷變的趨向，實現(xiàn)城市社會的移風易俗與安定和諧，滿足政治利益、經(jīng)濟發(fā)展和“文化化”的種種訴求，無疑是中國民俗學者的新使命。

包漢毅，山東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山東大學儒學高等研究院博士后(山東濟南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