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若冰 (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350007)
論書法創(chuàng)作中的文思
陳若冰 (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學院 350007)
書法創(chuàng)作首先是一門技藝,對于筆墨的掌控是書家首先要解決的,沒有技巧性的支撐,書法與普通人眼中的“寫字”并無二致。書法創(chuàng)作,首先,需要嚴格觀照古人的法帖,臨摹數遍以求相似,觀臨諸家,在此基礎上,才步入創(chuàng)作。這個過程里,對技巧要求有諸多。比如對字本身的結構、筆性、運筆的調控、墨色變化等都在其中。書法創(chuàng)作首先必須具備匠人式的精工到位。但書法創(chuàng)作不是技巧的累加,書法創(chuàng)作本身就是書家精神風貌在筆墨下的體現,可想而知,書家的文思在創(chuàng)作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書法創(chuàng)作;文思
一個書家有文思,這對于書法創(chuàng)作來說有著長遠的意義。
書法本身除了是一門關于筆墨線條語言的藝術,同時也反映了書家個人的情緒、修養(yǎng)。一個腹中無半點墨水的人,其書法作品必然流于淺薄與空洞,徒有形式,沒有筋骨精神。
蘇軾、米芾,作為宋代書壇的領軍人物,除了其書法技巧的超人,更重要的是,在字外修煉的工夫。明李日華評:“子瞻雄才大略,終日讀書,論天下事。元章終日玩奇石古物……止因胸次高朗,涵浸古人道趣多”??梢姡粋€人在字外積累的文思對于書法的裨益。對于蘇軾而言,書法不外乎是其“技多不壓身”的其中一個照面,他多才多藝,詩詞、書畫、散文都成為北宋一個難以逾越的高峰。他的文采自是不消說。一個人在文學上叱咤風云,在他的學書觀上有所印證,他說“我書意造本無法”,“自出新意,不踐古人”。蘇軾被譽為天下第三行書的《黃州寒食帖》,在他人生政途實意被貶黃州所作,通篇寫的起伏跌宕,飽含蘇軾當時的寥落惆悵。配合其書,石壓蛤蟆之狀,筆墨凝重之基調,內斂含蓄,全篇無一率筆,即使有長線條的拉伸,也顯得穩(wěn)重沉著。因此,其文其書,顯得難能可貴。這是蘇軾的文思在創(chuàng)作中淋漓盡致地體現。觀顏真卿的《祭侄文稿》,之所以能體會到情勢飛動,在于情真意切的自作之文,顏真卿追悼其侄子顏季明,悲痛欲絕,幾次寫至枯筆,其中有多處涂抹刪改的痕跡,可見其情思毫無遮掩,發(fā)于筆墨,文思了然浸透筆下。黃庭堅的《山谷題跋》評其“文章字法皆能動人”。顏真卿在書寫時,自然而然地將書法這一藝術形式作為抒寫的載體,直抒胸臆,當技法與情緒融為一爐,書法作品的格調便勝人一籌。此時技巧層面是附著于文思之外的,書法也是要以情動人的。
一個人倘若只知埋頭苦練技法,而不廣閱群書,那么最終只能淪為書匠。我們常說一個人匠氣十足,恐怕是其字外修煉的工夫不夠,沒有文心。江湖書法家就是一個這樣的群體,空有一手比較穩(wěn)定的技能,但胸無點墨,寫出來的字也經不起推敲,沒有余韻。我們常??梢钥吹剑恍├舷壬诮诸^賣藝,字寫得圓熟精悍,似乎沒有什么值得挑剔的毛病,不過也沒有上升的余地。終日寫字,把一項技能練得嫻熟,缺少格調、風雅,也還是難以登堂入室。甚至也有一些江湖書家以筆勢的夸張,結體的變形扭動,作為賣弄的資本,以唬眾人,表面看起對筆墨的掌控十分得到,但都只不過是江湖丑書,俗氣十足。古人趙昔鵲曾說:“殊不知胸中有萬卷書,目飽前代奇跡,又車轍馬跡半天下,方可下筆”??梢姡粋€書法家將書卷氣寄養(yǎng)于書法,境界就高出常人許多。
書法是一門尚古的藝術。古人先做學問,再談書法。在古時,書法只是作為文人士大夫學習各項文化知識的一項基礎技能。作為文人的一項基本功,書法兼具表情達意的功用,成為抒發(fā)情性的載體。書法僅作為日常書寫的方式,透露出文人書家對于生活的體悟。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僅二十八字,比照今人書法展覽作品的標準,書札尺幅之小,然而卻妙在只言片語,盡書其意。原文寫道:“羲之頓首,快雪時晴,佳。想安善。未果為結,力不次。王羲之頓首。山陰張侯。”王羲之有感于雪后初晴的快感,然胸中又有郁結,以尋常之事問候友人。全篇以圓筆裹鋒居多,不疾不徐,沉著下筆,展現出氣定神閑的精神氣息。明詹景鳳評其“圓勁古雅,意致優(yōu)閑逸裕,味之深不可測”。古人對此等日常小事尚且有敏銳的覺悟,提筆即書,情思文采都流露筆端,有文有質,文思之細,過于今人。
在現今充斥的各類書法展賽中,已難覓書家的自作詩文創(chuàng)作作品。大都是以古人雅句為題材。一則由于展覽賽事的頻繁,一時之間要自作多篇詩文,對于文思敏銳度都不及古人的今人來說不是易事。二來,今人對于古文的基礎知識掌握比較薄弱,遣詞造句與修辭也并非一時之功。在展覽賽事中,評委主要對評照書家的書法功力,書法作品的整體性的協調與創(chuàng)新,形式感是否與內容統一,而很少注意到書寫性內容的本身。雖然近幾年的展賽中鼓勵自作詩文的書家,但力度不大。書法家常年累月為求在展覽賽事中拔得頭籌,將過多的精力耗費在技術上的突破與精進。當然,技術要求對于書法藝術來說是必須的,但長此以往,書法家只書古人文,而無文學積養(yǎng),也是十分危險的。書法家所修煉的,不應僅為技法,字外修煉的文思也很重要。
對書法這樣一個藝術門類來說,技法的掌握,不外乎是用筆、用墨、結字、章法。一個人對技法的吸收,在一定的階段是有限的。日日下著臨池盡墨的工夫,也有可能將錯誤的習性變成定勢,適得其反?!胺驎赜谧匀?,自然既立,陰陽生焉;陰陽既生,形勢出矣?!惫湃藢τ跁ǖ睦斫馐窃从趯ψ匀坏木次?,天人合一的圓滿,而不僅僅是技法。
一個書法家的文思,體現在對自然、對生活的點滴觀察,并且能將其以書法這一藝術形式盡善盡美地表達出來。王羲之的《蘭亭序》正是如此。一個文思敏捷的書家,在群賢雅集,惠風和暢之時,能夠筆墨文章,下筆立就。通觀全篇,完全能夠通過筆墨線條語言體會作者內心的跌宕,即由景入情,對自然、人生的深切感悟,這篇駢文對仗工整,朗朗上口,加之其書變化之精妙,難能可貴。這是一個書家的修養(yǎng),心手合一。反觀今人,能自作詩文并以書之的人本就寥寥可數,更有甚者,在抄寫詩文中出現了漏字、錯字,即使技法過人,與古人所比,都是背道而馳。
因此,書法不應成為一種“技巧文化”的代表,只知終日研習筆畫、結體與形式上的變化,而不讀古書,不習詞法句法??浯髸ǖ募记尚?,書法家沒有自覺的文化修養(yǎng),筆下難見文思與情性,書法作品就只是技巧的復制與疊加,淪為匠人式的勞動。書法藝術應該與眾多的藝術門類一樣,不論是繪畫、音樂、舞蹈,都在于以情動人,而不浮于表面技巧。一個即使在技巧上達到頂級水平的書家,只能稱其為“書匠”,不能成為“大師”。古往今來,書法大師都是以書藝與文藝見長,古人如此,今人亦當以此為模范。書法家的文思在書法創(chuàng)作中能夠體現書法家的審美、情緒、是書法家精神的表現與積累。對于書法,應有敬畏之心,不僅在于技法的自覺,更在于對文化積累的自覺。一個書家,有敏銳的文思,能善感于物,有豐厚的文學積養(yǎng),不單純養(yǎng)一技,而去養(yǎng)學問,長見識,筆下不落于俗套,有書卷氣,格調也就拔于他人。
[1]馮武.書法正傳[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85.
[2]楊守敬.學書邇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