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愛，門檻邊的選擇
——克里斯蒂娜?羅塞蒂的《修道院門檻》芻議

徐 莎 （云南大學外國語學院 650000）

上帝之愛，門檻邊的選擇
——克里斯蒂娜?羅塞蒂的《修道院門檻》芻議

徐 莎 （云南大學外國語學院 650000）

《修道院門檻》是克里斯蒂娜?羅塞蒂于1862年出版的詩集《小妖精集市及其他》中的一首詩。全詩以一個無名女主人公的內(nèi)心獨白道出其所犯下的罪，并希望通過懺悔得到救贖。此詩向來被認為是克里斯蒂娜在讀了亞歷山大?蒲柏的《艾洛伊斯致亞伯拉德》一詩后所作的回應(yīng)。然而，維多利亞時期，信仰危機讓越來越多的英國人對宗教產(chǎn)生了質(zhì)疑。作為一個虔誠的英國國教信徒，《修道院門檻》一詩可以被看作是克里斯蒂娜?羅塞蒂對于維多利亞時代科學知識和宗教信仰間關(guān)系的思考。

克里斯蒂娜?羅塞蒂；《修道院門檻》；信仰危機；牛津運動

《修道院門檻》是克里斯蒂娜?羅塞蒂于1862年出版的詩集《小妖精集市及其他》中的一首長詩。這首詩以一個無名女子的內(nèi)心獨白道出了她所犯下的罪，并希望通過懺悔而得到救贖。然而整首詩從頭至尾都沒有對其所犯之罪有所交代。讀者找不到哪怕是一點點關(guān)于女主人公為何懺悔的線索，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這樣的罪是她后來懺悔以及期望得到拯救的原因。

簡馬什（JanMarsh）在克里斯蒂娜的傳記中寫道：“這首詩有歇斯底里的瘋癲，讓人聯(lián)想到愛倫坡，貝多斯，以及勃朗寧夫人關(guān)于被禁錮修女的羅曼司。然而，整個故事說的卻是艾洛伊斯和亞伯拉德的愛情故事，雖沒指明，卻出自蒲柏的《艾洛伊斯致亞伯拉德》?！痹似寻氐脑娦泻螅嗰R什說克里斯蒂娜的無名女主人公也跟艾洛伊斯一樣受自己念想的折磨。她還更進一步說，某種強烈的性犯罪感縈繞著克里斯蒂娜。這首詩開頭所說的父親和兄弟的血就暗示了一個比謀殺更不能言明的罪，即拜倫式的亂倫。而“那血液是我不能跨過的鴻溝”恰好證明了這一點，同時還解釋了為什么這個罪是不能言明的，并說明了這對戀人最終只能在天堂找到那種“曾經(jīng)熟悉的愛”的原因。

這樣的解釋不是沒有理由，然而，如果把詩人的生平和他的作品一一對應(yīng)，不但會將闡釋的可能大大縮小，更會讓詩歌陷入歷史學或者傳記學的范疇。在《修道院門檻》一詩中，如果讀者關(guān)注的焦點僅限于猜測懺悔背后的原因，那么這注定是徒勞的。因為詩行本身并沒有為讀者提供這樣的線索。全詩記錄的是女主人公在犯罪之后期望通過懺悔得到救贖的內(nèi)心獨白。雖然在整個懺悔過程中有激烈的內(nèi)心斗爭，有對信仰上帝產(chǎn)生的質(zhì)疑，但最終她還是選擇了上帝之愛作為救贖的辦法。

在詩中，無名女主人公對戀人述說了她的兩個夢境。在第一個夢境里，克里斯蒂娜描繪了一個精靈。這個精靈面帶容光，腳踏烈焰，身披百翅。不僅超過了天使，還超過了天使長，更踩踏著小天使的裙擺，向上攀進了無限空間。其勢洶洶，所向披靡。女主人公接著說道：“我看見他，為知識所醉，暈眩陣痛的額頭頂著光環(huán)，頭發(fā)盤著宛若纏蛇”。在這里，詩人運用了多處典故，表達了她對知識的看法。首先，詩人說這個精靈為知識所醉，足見這個是奉知識為神名的人，他雖頭頂光環(huán)，看似是個圣人，但他的額頭卻在暈眩，在陣痛，他并不快樂。因為“知識雖強大”，卻終有它不能解決的問題。就像這個精靈不停地喝，甚至喝完了整個海洋，但他的渴并沒有得到絲毫的緩解。其次，這個精靈的頭發(fā)盤成了一條蛇形。眾所周知，在圣經(jīng)中，亞當和夏娃正是在蛇的誘惑下偷食禁果被驅(qū)逐出伊甸園的。蛇象征了危險和誘惑的存在。這個精靈盤著的頭發(fā)好像一條纏繞著的蛇，而且還離開寶座俯身匍匐?？梢娝坏硇挠谥R，而且還受其誘惑，離開了他的寶座。在這個夢境中，精靈就是受到了知識的誘惑，并且把它作為解決一切問題的工具。其實，克里斯蒂娜是在借此夢境闡明自己對維多利亞時代出現(xiàn)的信仰危機的思考。

1851年，英國進行了其歷史上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官方的宗教信仰調(diào)查。1結(jié)果讓人非常地震驚。在當時1800萬的人口當中，大約只有700萬人會參加公眾禮拜。而在這些參加公眾禮拜的人中只有不到一半是英國國教信徒。這些數(shù)據(jù)表明：首先，整個國家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口參加宗教事務(wù)，宗教在很多人日常生活中的地位已經(jīng)開始動搖；其次，不信奉國教的教派，諸如衛(wèi)理公會教派、循道教派、長老教派、浸禮教派等的數(shù)量在不斷上升。非但如此，英國國教內(nèi)部也經(jīng)歷著較大的變化。到了19世紀中期，英國國教或者安立甘教主要分成了三支：一支是低教會或者福音教派；一支是發(fā)起了牛津運動或者書冊派運動2的高教會；還有一支是游離于兩者之間的廣教會。在這三支里面，低教會是反智的代表，它強調(diào)信徒可以通過閱讀圣經(jīng)來認識上帝，并且認為個人自身的感受比牧師的布道要更直接，更準確；而廣教會則更加自由，吸收了很多思想；而克里斯蒂娜篤信的高教會則很保守，強調(diào)教會的各種禮儀和傳統(tǒng)。而且和低教會一樣，高教會不相信人是理性的動物，不認為人可以通過理性來解決問題和認識自身。牛津運動的領(lǐng)軍人物紐曼說過：“我就是我自己，否則我就什么都不是。”3由此可見，高教會認為人是個能看，能感，能思的動物，不會用邏輯來書寫答案，不會把理性作為解決世間一切問題的工具。而克里斯蒂娜深受高教會的影響，高教會對于理性，對于知識的態(tài)度也必然反映在她的作品里。在這個夢境的最后，克里斯蒂娜就借用無名女主人公的口說道：

知識又有多少分量？

知識雖強大，但愛更甜美；

是的，他所取得的一切

只不過要證明除了愛，

萬物皆渺小，愛就是一切。

首先，克里斯蒂娜承認了知識的力量。其次，她在意識到科學技術(shù)的極速發(fā)展能給人類生活帶來巨大改變的同時也看到了盲目崇尚科技理性的潛在威脅。雖然文學史對克里斯蒂娜的印象是她漠視維多利亞時代的科技變革并且對周遭事物毫不關(guān)心，但越來越多的研究表明這種印象是有失公允的。這個夢境中的精靈就象征了那些盲目崇尚自然理性的人，他們把科學知識看得至高無上，而且認為科學知識可以揭開所有未知事物的面紗，殊不知科學知識雖然看似強大，所向無敵，但無限宇宙終有人類理性不能夠企及的疆界。所以，這個無名女主人公才會說這個精靈所取得的一切都無非要證明萬物都是渺小的。因為這個精靈過分地依賴和相信理性，最終也就陷入了自己的理性為自己設(shè)下的陷阱。

如果說第一個夢境是對人類理性作為救贖方法的否定，那么，第二個夢境則是對進入修道院作為贖罪方法的否定。在第二個夢境中，無名女主人公先半睡半醒著說：“我那顆曾經(jīng)為你激動的心現(xiàn)已死灰寂寂?！奔词箲偃藢ζ淠钅畈煌?，她依舊勸說道：“找個更熱情的伴侶”，“一個更好的愛人去愛”。此刻，那種進入修道院的決心異常的明顯。然而，下面的詩行則顯現(xiàn)出無名女主人公矛盾的心理。她在掙扎，猶豫是否應(yīng)該通過進入修道院的方式來洗清自己的罪過。經(jīng)過徹夜的心理斗爭后，她選擇了放棄進入修道院：“門檻上是我凝凍的血液，而我躺在上面，掙扎窒息?！蔽覀兛梢钥吹?，雖然克里斯蒂娜篤信英國國教，可她仍然沒有選擇進入修道院成為一名虔誠的修女。這和當時的社會背景也有著很大的聯(lián)系。4由于牛津運動主張恢復教會早期的傳統(tǒng)和禮儀，在領(lǐng)軍人物吉卜爾的倡導下，關(guān)閉了近三個世紀的修道院重新敞開大門。在短短的幾年間，整個英國的女修道院數(shù)量急劇增加。雖然剛開始的時候，純粹的宗教因素是進入修道院的動因，但后來越來越多的社會原因，讓人們開始對修道院生活產(chǎn)生了質(zhì)疑。諸如貧困家庭生活的重壓，不能或者不愿嫁為人妻，致力投身社會服務(wù)工作等等，不但為當時過剩的女性提供了庇護所，更給予了她們以尊嚴和獨立。然而，女修道院的生活也并非如描述的那樣清苦。很多女性甚至可以在修道院中雇傭仆人為其服務(wù)，并把閨房和祈禱室合二為一；更有甚者，把選擇進入修道院的原因歸結(jié)為想嘗試最新款的衣帽搭配?？梢?，這種極其不嚴肅的風氣在修道院中蔓延。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修道院的復興以及相關(guān)各種禮儀的恢復都讓人開始懷疑這是要在英國重新確立羅馬天主教的主導地位。作為一個虔誠的英國國教徒，羅塞蒂對這種做法十分懷疑，并且不會把它作為凈化自己靈魂，洗清自己罪惡的拯救辦法。故而，在這個夢境的最后，無名女主人公經(jīng)過徹夜的掙扎終于沒有邁出跨進修道院的那一步。

而全詩的最后一節(jié)，無名女主人公在經(jīng)歷了兩個夢境之后更加堅定了自己對上帝之愛的信仰，她相信只有虔誠的信仰才能作為終極的救贖辦法，也才能得到上帝的拯救。此時，她以輕松的口吻說到：

你若見到我，你會說：

我曾經(jīng)愛著的面龐現(xiàn)在何方？

我會回答：已經(jīng)走了；

它戴著面紗在天堂逗留。

有一天當啟明星升起，

當大地的黑影褪去，

我們會安逸的站在門里，

你就可以揭開面紗。

往上看，向上攀：因在那里

我們的棕櫚樹在生長，我們居有定所。

在那兒，我們會如初見時相遇

如舊愛般相愛。

讀者再一次看到了美麗的天堂景象，這與全詩剛開始時無名女主人公看到的天堂景象已經(jīng)有了不同。只有當“啟明星升起”，“當大地的黑影褪去”時，當她能夠以虔誠的信仰得到上帝的寬恕后，她才可以進入天堂并幸福的生活。天堂的景象中有棕櫚樹。在圣經(jīng)中，棕櫚樹是一種很常見的樹。它的出現(xiàn)象征著勝利，象征著生命力的頑強以及對美好生活的期盼。當無名女主人公讓“棕櫚樹生長”在天堂中時，她已經(jīng)把天堂和現(xiàn)實世界區(qū)分開來。安東尼哈里森說：“于羅塞蒂而言，真正的歡愉……只能與主耶穌在天堂重逢后才能找到”。這也就意味著只有在帶有“宗教”氣息的天堂中，而非帶有華茲華斯式的“自然”天堂里，人才能最終享受幸福生活。只有通過懺悔，通過“下跪，角力，冒犯與祈禱”，通過對其他救贖方法的否定，曾經(jīng)的罪人才能最終得到上帝的寬恕，才能在天堂“居有定所”，才能“如初見時相遇，如舊愛般相愛”。

總的說來，《修道院門檻》之所以有著它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不僅僅因為克里斯蒂娜在詩中描述了蒲柏的艾洛伊斯式的懺悔，也不僅僅因為她在詩中透露了某個與自己相關(guān)的秘密。這首詩的魅力就在于克里斯蒂娜?羅塞蒂把全詩的焦點放在了懺悔和救贖上，從而淡化了犯罪事實。女主人公在修道院門檻邊不停地徘徊，經(jīng)歷著痛苦而激烈的內(nèi)心斗爭，并在多種救贖道路上躊躇遲疑，這種精神上的掙扎也可被看作是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們在經(jīng)歷了社會精神變遷后狀態(tài)的白描。科學技術(shù)的發(fā)展，宗教信仰的式微，社會生活的不斷世俗化，不僅讓人類的理性空前的膨脹，而且讓越來越的人開始對自身產(chǎn)生懷疑。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克里斯蒂娜通過對人類理性權(quán)威的消解，通過對虔誠信仰上帝的肯定，讓失落的人們能夠鼓起勇氣重新找到自救的方向。

注釋：

1.參見《劍橋文學指南之維多利亞詩歌》中丹尼爾布朗的《維多利亞詩歌與宗教多樣性》一章，P137-158；菲利普戴維斯的《維多利亞人》一書第103至125頁；羅賓賈維斯的《浪漫主義時期：1789到1830英國的知識與文化環(huán)境》一書的第124到135頁。

2.牛津運動是19世紀中期由牛津大學部分教授發(fā)動的宗教復興運動。該運動主張恢復教會昔日的權(quán)威和早期的傳統(tǒng)，保留羅馬天主教的禮儀。運動領(lǐng)導者只要有紐曼，吉卜爾以及蒲賽。

3.參見飛利浦戴維斯的《維多利亞人》一書的第117頁。

4.關(guān)于維多利亞時期的修道院生活和情況參見蘇珊卡斯特拉斯的《圣女誓言：維多利亞早期畫家關(guān)于修女的肖像畫》一文。

[1]BrownDaniel，“維多利亞詩歌和宗教多樣性”，JosephBristow主編，劍橋同伴維多利亞詩歌，劍橋：劍橋大學出版社，2000.

[2]CasterasSusanP.，“處女的誓言：維多利亞時代早期的藝術(shù)家的寫照，修女和新手在維多利亞研究、冬（1981），157-184.

[3]DavisPhilip，維多利亞，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和牛津大學出版社，2007.

[4]哈里森，AntonyH.，ChristinaRossetti，G.KimBlank和MargotK.Louis的浪漫主義：主編和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影響與抵制英語詩歌中的第十九世紀新罕布什爾州：麥克米蘭出版公司，1993.

[5]JarvisRobin，浪漫主義時期：知識和文化背景的英語文學1789-1830，大不列顛：皮爾森教育有限公司，2004.

[6]MarshJan、ChristinaRossetti：一個作家的生活，帕拉蒂諾：維京企鵝出版社，1995.

[7]ChristinaRossetti，RossettiChristina的完整詩篇，1979.

徐莎，昆明人，文學博士，云南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2013年云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返始詠嘆調(diào)：克里斯蒂娜?羅塞蒂作品中的女性主體研究”（W7201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