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俊麗 (重慶城市管理職業(yè)學院 401331)
與杜甫《北征》詩比較看蔡琰《悲憤詩》的藝術(shù)特色
朱俊麗 (重慶城市管理職業(yè)學院 401331)
蔡琰是建安時期杰出的女詩人,她的五言體《悲憤詩》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篇女子創(chuàng)作的五言長篇敘事詩,它在我國詩歌發(fā)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杜甫的《奉先詠懷》、《北征》等五言敘事詩深受蔡詩影響。
蔡琰;悲憤詩;特色
蔡琰是建安時期杰出的女詩人,她的五言體《悲憤詩》是我國文學史上第一篇女子創(chuàng)作的五言長篇敘事詩,它在我國詩歌發(fā)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杜甫的《奉先詠懷》、《北征》等五言敘事詩深受蔡詩影響。胡小石先生《杜甫〈北征〉小箋》,(《胡小石論文集》)云:“杜甫《北征》其描寫最動人處,如還家見妻兒一段,則兼有蔡文姬《悲憤詩》、左太沖《嬌兒》兩作之長。”下面我們就《北征》和《悲憤詩》中寫兒女一段試作比較。
同為表達父母愛子之情,蔡詩先喜后悲,杜詩先悲后喜 。蔡文姬身陷胡中十二年,一代才女長居蠻荒之地,作為才子,飽經(jīng)書香的她當更多承受“人俗少義理”的痛苦;作為女子,她必須更多承受失去自由與尊嚴的羞辱,一年年的歲月荒涼,沒有希望。所以雖生二子,仍“感時念父母,哀嘆無窮已”,盼望能回家鄉(xiāng)。而一旦“邂逅徼時愿,骨肉來迎己”時,這種苦難即將解脫的幸福感迅速被一種痛苦鋪天蓋地地掩埋:“己自當解免,當復棄兒子”。漫長的苦難歲月里,滿是胡風霜雪的異鄉(xiāng)荒涼,她忍受痛苦煎熬的生趣何在?唯有這一雙溫軟幼子的呀呀稚語,戀戀情懷,而今卻要生人做死別,“存亡永乖隔”了,以至為母親的文姬一時間如癡如狂,如催五內(nèi)。相傳文姬歸漢后因飽經(jīng)離亂憂傷,時常神思恍惚,甚至遭到“托命與新人”的丈夫董祀的嫌棄,直至董犯法當死,由文姬蓬首徒足向曹操求情得救后方有改觀??梢姎w漢時的母子生別當是這一代才女最后飽蘸血淚的一筆。杜甫的《北征》也同樣表達了舔犢情深,卻是先悲而后喜。一家人在亂世之中久別重逢,劫后余生,在反反復復的“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之后,乍一相見不覺失聲一哭:“慟哭松聲回,悲泉共幽咽”。痛定思痛后方于喜悅的淚花中看嬌兒癡女的宛轉(zhuǎn)情態(tài):“學母無不為,曉妝隨手抹”,“問事競挽須,誰能即嗔喝?”戰(zhàn)亂之年,百姓流離失所,妻離子散,家家消息不通,戶戶生死未卜。一封家書尚且貴抵萬金,何況是經(jīng)年隔絕。戰(zhàn)亂時代的思親懷遠牽掛與恐懼并存,彼此都有最壞情況的構(gòu)想體驗,一旦親人聚首,縱然是個個“顏色白勝雪”、“垢膩腳不襪”,可他們畢竟還活著!雖然活得象一顆顆伶仃的蓬草。難怪千辛萬苦回到家中的杜甫能與喜悅中道一句:“生還對童稚,似欲忘饑渴”了。
同是以細節(jié)傳情,手法不同。蔡詩中以對話形式,杜詩卻始終是為人父的旁觀敘述。蔡一方面直接敘述“去去割情戀”之痛:“天屬綴人心,念別無會期。存亡永乖隔,不忍與之辭”一方面又以童稚之語,更言人母生離死別時的撕心裂肺:“兒前抱我頸,問母欲何之。人言母當去,豈復有還時?阿母常仁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顧思?”直用小兒語,在深深得戀母情懷中也了無遮攔地責怪著母親的狠心遺棄。他人之責猶可忍也,愛子之責無可忍也,此時能解文姬一身悲苦者更復有誰!對話形式在漢代五言詩中,尤其樂府詩中并不少見,如《孔雀東南飛》中對話形式幾乎貫穿全篇:“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陌上?!罚菏咕龔哪蟻?,五馬立踟躕。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薄扒厥嫌泻门?,自名為羅敷”《十五從軍征》:“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道逢鄉(xiāng)里人;家中有阿誰?”“遙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蔽娜宋逖栽娦纬捎跂|漢末年,源出于漢樂府民歌。樂府民歌本屬閭巷歌謠,語言多是噴涌而出不加含蓄的,句式也沒有一定,到漢末就趨向整齊的五言詩體。文人作樂府,興趣偏于五言,到了漢末始形成五言詩特別繁榮的氣象,但在語言上還沒有完全脫盡民間的語體色彩,很質(zhì)樸的,明白誠懇。經(jīng)魏晉兩代約二百年的發(fā)展,文人五言詩已經(jīng)定型,更加整齊,不復見對話形式了。晉代左思的的《嬌女詩》即是一例,他分別寫了兩個幼女的可愛情態(tài):“吾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小字為紈素,口齒自清歷。”“其姊字慧芳,面目璨如畫。輕莊喜縷邊,臨鏡忘紡績。”……通篇寫嬌癡游戲,卻無一處對話細節(jié),也已脫盡民間語言色彩,純文人化的了。到杜甫的時代更不待言,那是文人全體作詩的時代。
從聲律學角度看,杜甫《北征》明顯更規(guī)整嚴格,韻律和諧。如“海圖坼波濤,舊繡移曲折”“粉黛亦解包,衾綢稍羅列?!薄笆萜廾鎻凸猓V女頭自櫛”。而《悲憤詩》則是遵循自然聲響而歌的:“處所多風雪,胡風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肅肅入我耳?!辈嚏鼊?chuàng)作五言詩的建安時期,還沒有對詩歌聲律的探索和總結(jié),沒有對語言文字聲律的人為總結(jié)和約定,也就是說近體詩還沒有出現(xiàn)。直到南齊才出現(xiàn)一套旨在增加詩文聲音和諧動聽的聲律理論,通稱永明聲律論。永明聲律論是對以前遵循自然聲響而吟詠詩歌的一次丕變,使古詩創(chuàng)作朝著格律化的方向跨了一大步。詩文中對偶句也早已出現(xiàn),如《悲憤詩》中“馬為立踟躕,車為不轉(zhuǎn)轍。觀者亦唏噓,行路亦嗚咽?!钡@是文勢使之然,非有意用排偶。用意排偶至宋齊梁陳時盛行,如顏延之,謝眺,江淹,沈約等詩文中比比皆是。而且越趨工整,于是創(chuàng)作上人工漸勝天成的變化就很鮮明,到了唐代律詩更進一步成熟,杜甫詩作即是律詩成就的代表。
以上是對蔡琰《悲憤詩》和杜甫《北征》的一點比較,從中或可略見我國古代詩歌繼承發(fā)展的一點脈絡。
朱俊麗,首都師范大學文學院碩士,重慶城市管理職業(yè)學院教師。中國高等教育學會美育專業(yè)委員會會員,重慶市戲曲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