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 磊
西南民族大學,四川 成都 610225
?
人權與效率之權衡
——簡評議案之延長審查逮捕期限
辛 磊
西南民族大學,四川 成都 610225
本文針對延長審查逮捕期限的議案,從訴訟法及法社會學視野下進行了簡要評述。逮捕作為最嚴厲的刑事強制措施,相關的制度構建無不體現(xiàn)著保障犯罪嫌疑人基本人權與國家利益的激烈沖突,制度是否合理也絕非單純以邏輯分析就能得出妥當?shù)慕Y論。作為人民的代表,其對刑事訴訟制度的理解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著廣大民眾對刑事訴訟法的認知,而人民對于法律的認知是判斷法律是否有實效的重要標準,提案合理與否的問題并非僅僅是“與理論產(chǎn)物的對比”。
審查逮捕期限;訴訟法學;法社會學
某代表在走訪檢察機關時了解到,一些基層檢察院反映,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審查逮捕期限已不適應檢察機關審查逮捕工作的需要,特別是對重大、疑難、復雜案件。鑒于此,該代表建議延長審查逮捕期限。
最高人民檢察院偵查監(jiān)督廳下發(fā)的《關于在辦理審查逮捕案件中加強訊問犯罪嫌疑人工作的意見》,要求在審查逮捕階段充分聽取犯罪嫌疑人的陳述與無罪、罪輕的辯解及其聘請律師或者其他辯護人的意見。實踐證明,這一措施的實施對于保證辦案質(zhì)量,切實維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具有重要作用。
審查逮捕一般犯罪嫌疑人適用七日的審查期限尚可,如果遇到一些“特殊”案件,如重特大或者復雜案件,就不能適應審查工作的實際需要。有時承辦人一天受理并審查多起案件,所以只能把有限的時間放在審查判斷證據(jù)、撰寫審查意見書等工作上,難以顧及訊問犯罪嫌疑人、聽取供述與辯解等保證案件質(zhì)量的措施。
就此項提案而言,相信致力于法學研究,特別是刑法、刑事訴訟法研究的學者們都將本能的做出駁斥的回應。理由在于該提案似乎并未考慮到應保障犯罪嫌疑人基本人權的問題。然而,若著眼于刑事訴訟法的人權保障機制來看,我國的刑事訴訟法能是否確有實效本身就一直飽受爭議。盡管1996年與2012年兩次修改刑事訴訟法,法律規(guī)范表面上似乎向著法治發(fā)達國家靠攏,例如引進了西方法律體系中的“主流制度”——如無罪推定、證據(jù)規(guī)則等;又如創(chuàng)設后又廢止的起訴狀一本主義;再如創(chuàng)設了以權力制衡思想為基礎的檢察監(jiān)督原則,不一而足。然而這些立法內(nèi)容大多是訴訟法學界呼吁的“制度引進”;或者說是試圖僅僅用邏輯方法來解決社會問題的“理想結論”。然而最終致使中國的刑事訴訟法越發(fā)趨向于理論化,實際的運行效果并不理想。
該提案又把刑事訴訟制度這個“老大難”的問題推到了立法機關面前。作者認為,全面評析此項提案,當從訴訟法學理論以及法社會學兩個角度切入,前者著重評價提案是否具有“形式上的合理性”,后者則側重思考訴訟制度背后的社會問題。
從刑事訴訟法的職能來看,當代刑事訴訟法在法治社會中起到的主要職能之一是保障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免受國家權力的侵害,因而也被稱之為“動態(tài)憲法”。而為保障訴訟程序進行、防止嫌疑人脫逃的審前強制措施,則是刑事訴訟法中的一項重要制度,是保障司法秩序穩(wěn)定職能的體現(xiàn)。不得不說,兩種職能的價值取向是尖銳對立的。以逮捕為例,眾所周知,逮捕是所有強制措施中最為嚴厲的手段,由于法律規(guī)范本身并未直接規(guī)定逮捕的最長期限,嫌疑人被逮捕后羈押期限的上限是多久尚屬疑問,實務中被逮捕1年甚至2年內(nèi)仍處于未決羈押狀態(tài)的案例也并非沒有。考慮到逮捕的特殊性,檢察機關必須慎重決定是否批準逮捕。
從現(xiàn)行制度構造來看,審查批準逮捕通常在嫌疑人被采取拘留措施后進行,檢察機關的批準逮捕審查期限為公安機關提請批捕后的7日內(nèi),然而遇到滿足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的諸多“特殊情況”時,公安機關提請審查批捕期限可延長至30日。換言之,作為臨時羈押措施的刑事拘留,最長竟可以對犯罪嫌疑人羈押37日。期間沒有司法機關介入審查,甚至也不需要上級公安機關的核準,因而這37日的臨時羈押確實可謂有些過長。即便嫌疑人并非第89條所指稱的重大嫌疑分子,最長也可羈押14日。對比國外法律制度,美國警察有權臨時羈押現(xiàn)行犯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個小時,且必須迅速將嫌疑人送至預審法官處接受審查。
認為我國未決羈押時間過長、刑事拘留階段司法審查制度缺失,是刑事訴訟法學界的主流呼聲,提議延長羈押審查時間,確實有些“自反而縮”。進一步而言,即使在刑事拘留階段建立相應的司法審查機制,相應的延長羈押時限,也并不能說明議案的合理性。需要從刑事拘留的功能來分析,刑事拘留只是一種臨時性強制措施,對嫌疑人的拘留往往只是長時間逮捕的“前奏曲”。我國的逮捕不同于西方,檢察機關在批準逮捕時所依照的證據(jù)標準與法院定罪量刑時的標準一致,而且往往被逮捕就意味著被定罪量刑,因此批準逮捕要慎之又慎。此項提案似乎很大程度上考慮到了這個司法實踐中的“內(nèi)在規(guī)律”,認為“為提高辦案質(zhì)量,應相應地延長審查期限”。作者認為,唯一擁有判決權的法院,所掌握的定罪證據(jù)標準為排除合理懷疑。而法院形成內(nèi)心確信的過程需要完整的控辯審三方訴訟構造,與檢察機關審查批捕時為單方面的書面審查完全不同,若要求檢察機關在批準逮捕時便“排除合理懷疑”,似乎有越俎代庖的嫌疑。因而檢察機關審查批捕的程序本身是否合理都存在爭議,該代表的提案卻是將這一個爭議問題作為大前提展開的演繹,因而這推論正確與否,也不無疑問。
因此,若是以刑事訴訟法學界主流的理論進行論證,此項旨在延長審查批捕期限的提案并不具備“形式上的合理性”。但正如陳瑞華教授所言,中國訴訟法學的研究大抵就是對外國法律制度的贊揚,并結合對中國現(xiàn)有法律制度的批判,然后宣揚引進外國制度的過程。陳教授的批評固然尖銳,但確實發(fā)人深思。不同于在嚴密的邏輯推理下展開的刑法學研究,也不同于充斥大量利益衡量的民法學研究,訴訟法學的研究確實更需要回歸社會科學方法。在立法上則表現(xiàn)為,訴訟制度的立法必須參考當下中國的社會條件,否則極易造成法律規(guī)范“高大上”,實踐中卻僅僅是一紙具文的尷尬局面。從提案的文字表述來看就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饒有趣味的法社會學問題,即:民眾認為在司法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是否還應當充分尊重和保障嫌疑人的基本人權??梢钥闯?,我們的民眾似乎選擇了否。
任何法律問題若要抽象到法理學、法社會學等層面來討論,都將是一個宏大而又艱深的難題,作者對于前文中所發(fā)現(xiàn)的這一法社會學問題也不可能論明一二。以下僅從法律觀念的角度簡要分析民眾做出上述選擇的原因。
從訴訟法學的角度來看,無罪推定是刑事訴訟法最基本的原則,這一點無需置疑。然而該項原則固然有無數(shù)論著支持,卻終究只是一個舶來品,至少在我國民眾的認知中并未得到廣泛支持。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中向來有結果主義的特點,有罪推定的思想貫穿刑事訴訟制度發(fā)展沿革始終。無論是在古代還是近代,以至于1996年刑事訴訟法頒行前,我國一直奉行有罪推定原則。作者認為,這里的有罪推定原則可以做兩個層面理解,其一是指在有罪推定的原則下,被告人需舉證自己無罪;而另一層面則更多地體現(xiàn)在國民法制觀念當中,表現(xiàn)為民眾普遍認為被公安機關采取強制措施羈押的嫌疑人、被告人本身是有罪的。在民眾心目中,此種先入為主的“有罪推定”思想往往根深蒂固,縱然是無罪的嫌疑人,在其被法院宣判無罪之前,仍舊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勒龐的大眾心理研究著作《烏合之眾》中曾指出一條大眾社會心理學定律:群體易受暗示和輕信。的確,在公民普遍缺失人權觀念、面對公權力侵害也缺乏相應的救濟意識的中國社會,公安機關發(fā)動嚴打運動、公判大會;“犯罪嫌疑人就是有罪的!”等司法觀念對民眾形成了充分的暗示。故而,以強烈的自由主義和人權觀念為發(fā)生土壤的西方無罪推定原則,在我國并不被民眾所廣泛接受就有了充分的理由。
既然在民眾心目中嫌疑人早已是“有罪的”,那么,“為了充分配合公安機關的調(diào)查,還自己一個清白”,延長嫌疑人未決羈押期限的議案,能夠得到民眾的支持和人大代表的提倡,也就不無道理。
[1]陳瑞華.刑事訴訟的前沿問題(第四版)[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09.
[2][法]古斯塔夫·勒龐.烏合之眾:大眾心理研究[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4.05.
D
A
2095-4379-(2017)21-0176-02
辛磊(1997-),女,漢族,山西臨汾人,西南民族大學,法學專業(yè)本科在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