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輝
千里之外
◎周光輝
1
館陶,在河北省的東南部,在我居住小城的千里之外。從沒想到會踏臨那塊土地,直到那一天接到了河北省散文名作頒獎的邀請函。是春分過后的那一日,我踏上了南行的列車,以文字的名義,走赴館陶之約。目光在窗外的景色中穿行,北方還是草色遙看,館陶已是綠柳黃成縹緲的煙霧,春在溪頭薺菜花跳躍著。下了車,撲面而來的暖意驅走了旅途的勞頓。
漫步在公主湖景區(qū),在水袖輕揚的四公主塑像前,才把頭腦中的“館陶公主”與館陶之地聯(lián)系在一起。哦,原來她在這里。春風浩蕩,碧波觳皺,公主湖以流動的姿態(tài)似乎在講述著館陶公主的過往經(jīng)歷。
在漢代,王侯公主都是以所封之地而命名,這種方法一直延續(xù)到唐代。館陶一共有四位有封號的館陶公主,前三位都是漢代,最后是一位是唐代的。
女人一旦涉入政治之河,最終免不了被水覆舟的結局。長公主劉嫖的政治伎倆,早在王立群先生的《百家講壇》里已經(jīng)聽過。身為漢武大帝姑母和岳母的長公主,用盡心機讓劉徹當上了皇帝,希望他能實現(xiàn)當初“金屋藏嬌”的諾言,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阿嬌被廢打入冷宮,失了花容,心冷如冰,只落得“凄凄慘慘戚戚”?;实凵磉叺呐?,哪一個不是如履薄冰,機關算盡,不誤卿卿性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館陶是大唐名相魏征的故里,館陶博物館命名為“館陶魏征博物館”。唐太宗視魏征如慈父,給了他無限話語權。他剛直不阿、義正辭嚴,敢于勸諫,成為唐太宗的一面鏡子,成為太宗個人成長和大唐興盛的中流砥柱。館前是魏征的塑像,威武高大,氣宇軒昂中透著一股冷峻,總會讓人想到他給皇帝的冷語。忠言逆耳,監(jiān)督著唐太宗不偏離正途。站在魏征的塑像前,唯有一種姿態(tài),仰望。
魏征塑像后面,就是氣勢恢宏的魏征博物館。它濃縮了館陶的精華,歷史、文學、藝術窖藏于此。緩步慢行,實現(xiàn)了一次藝術之旅。身為異鄉(xiāng)人,以陌生的視角,感受著這個小城給予我的厚重的文化滋養(yǎng),感嘆著這個城市設計者的匠心獨運的文化情懷。驚心,折服。
一股股文化的春風拂面而來,使這個千年小縣注入了濃郁風韻。踏步于小城之中,總會把自己穿越成館陶公主,情愿是一個不被政治裹挾的皇家女子,儀態(tài)雍容、典雅,此刻,悠然前往糧畫小鎮(zhèn)的狹長街道上。
2
海增糧藝揭開了糧畫小鎮(zhèn)的序幕,以糧畫創(chuàng)始人張海增來命名。糧畫小鎮(zhèn)在館陶縣壽東村,沒有古跡,沒有山水,少旅游資源。小鎮(zhèn)人正是憑著自己的智慧和雙手,打造出糧畫小鎮(zhèn)這道靚麗的風景,以獨有的特色而蜚聲全國。
五谷雜糧在這里排兵布陣,每一粒都是畫作的完美不可或缺的。小米、紅豆、綠豆、芝麻,再加以草籽、中藥,依托于不同的色彩,經(jīng)了創(chuàng)作者的慧心巧手,實現(xiàn)了華麗蛻變。天地自然,給了它們生長的溫床;藝術創(chuàng)作,賦予它們高格和恒久?;B蟲魚、肖像人物、山川風景皆可入畫,有潑墨的淋漓酣暢,又有工筆白描的細致精微。駐足間總是目不暇接,神思在畫作之上又游離于畫作之外。糧畫,用一種藝術的姿態(tài)傳遞出館陶人豐富的精神追求。
眾目睽睽下,那兩個體驗糧畫創(chuàng)作的小女孩,在媽媽的陪伴下,神情自若,旁若無人地專注于手下的創(chuàng)作。胖乎乎的小手,拿著鑷子,把糧食用膠水一粒粒粘貼在勾勒的圖形上。細心、安靜,紛至沓來的人流絲毫沒有打擾她們作畫的興致。孩子們與糧食一樣,生長于土地之上,她們可能從來沒有會想到這些用來果腹的顆粒會排列組合成一幅幅可供欣賞的藝術品。那種自豪感,也只有在這塊土地上生長的人們才會有更深刻的體驗。
陽光斜灑在姑娘們背部,她們是真正的糧畫創(chuàng)作者。身著統(tǒng)一的紅花中式上衣,低著頭,頭上的青花布圍巾,桌案罩著與圍巾相同的青花布。鮮艷與素雅構建了一種天成的和諧。彼時,暖陽、姑娘、與手下精細的創(chuàng)作,形成了溫暖而靜止的畫面,時光仿佛停駐在此刻,可畫布上的一個個小糧食粒每時每刻都在增多。悄悄問一位姑娘,她手頭上那只有巴掌大小的一塊,創(chuàng)作了多長時間。三天。簡短的回答后,再無聲響。糧畫創(chuàng)作是一項單調(diào)而繁瑣的工作,它的單調(diào)和繁瑣遠勝于其他的畫種創(chuàng)作。需要一個人,守住那一方桌案,以不變的姿勢,最重要的守住一顆安靜的心,不為外面的喧囂所動。糧畫創(chuàng)作者,也是一個排兵布陣的將領,麾下的千軍萬馬只是一粒粒糧食。起于微小,止于微小,一切都在靜默中進行。最熱鬧之時,當是排兵布陣成功時,觀賞者們贊不絕口的驚嘆之聲,這些驚嘆聲都是陌生的,連綴在一起,便是此起彼伏。糧畫和創(chuàng)作者,收獲了至高無上的褒獎,還帶來了一定的經(jīng)濟效益,每幅畫按面積大小價格也會有所不同。
我的目光和腳步停留在“清明上河圖”前,這一幅糧畫長卷創(chuàng)作的繁難可想而知。用5斤顏色各異的黍子、芝麻、谷子、小麥、綠豆、菜籽、草籽,4位農(nóng)民藝術家用鑷子、放大鏡耗時8個月創(chuàng)作而成,價值48萬,糧食價格不到百元。當糧食遇見藝術,便成了稀世珍寶。仔細端詳著這幅糧畫作品,主色調(diào)是谷子的黃,畫面上的房屋、店鋪、橋梁、樹木多配以褐色、黑色,姿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有一種天成的古樸素拙,那是土地的色彩。站在畫前,有一種直面蒼天大地的儀式感,屏息,凝神。
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展現(xiàn)的是北宋汴京清明時節(jié)一派繁榮祥和風俗畫卷,海增糧畫版的《清明上河圖》展現(xiàn)的是現(xiàn)代館陶小鎮(zhèn)的無限風情,物質豐盈,精神充實,人們生活在安閑愉悅的世界里。聽聞,糧畫創(chuàng)作已經(jīng)深入到各家各戶,農(nóng)閑之時,用自家的糧食,與藝術接軌,用雙手創(chuàng)造出美好的生活,也愉悅了身心。
走出糧畫小鎮(zhèn),緩步行走在街道上,才發(fā)覺自己正一步步走進畫室的海洋。絲綢、銀箔、樹漆、蘆葦,都成為設計者手中的丹青,營造出一間間小小的畫室,總讓人留連忘返。
一踏上小鎮(zhèn),就有了想要親近藝術的愿望。因為你無論走進怎樣的畫室,都能看到那些完美或不完美,但始終充滿想象力的藝術品。
這些藝術品,即使在很小的空間里,都讓人見出大智慧、大情懷。藝術,對他們來說,當然不是刻意的,就像是大西洋岸邊吹來的靈魂的風。小鎮(zhèn),就像是一個活動的博物館,是的,它本身就是珍貴的藝術品。
一路走來,便迷醉于藝術的海洋里。
3
小鎮(zhèn)在千里之外等我。
黃瓜小鎮(zhèn)、糧畫小鎮(zhèn)、羊洋花木小鎮(zhèn),特色使小鎮(zhèn)風情萬種。屋舍儼然,雞犬相聞,竹林水車,草房古井,仿佛眼前便是東晉時遺落至今的世外桃源;路轉溪頭處,卻又點綴著咖啡廳、酒吧,現(xiàn)代氣息味道讓小鎮(zhèn)搖曳生姿。
行走在狹長的街道上,整潔少雜物,目光一下子延長到小巷深處。此時,總會不由自主地把步子慢下來,清空心里的繁雜,把心靈安放在小鎮(zhèn)之上。
小鎮(zhèn)居民對來客早已見怪不怪了,一年又一年的時光,一撥又一撥的游客,小鎮(zhèn)和小鎮(zhèn)人早已習慣了迎來送往。你來,我在,你走,我不留,平和地面對一次次離別,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真實的生活。造訪小鎮(zhèn)時,會不斷遇到小鎮(zhèn)人。聊天的,行路的,臉上沒有生活的局促和艱辛,寫著安寧祥和。營造小鎮(zhèn)的初衷全在小鎮(zhèn)人臉上。
到達糧畫小鎮(zhèn)時,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鐘。柔和的光灑在小鎮(zhèn)滿是藝術元素的街道上,灑在兩側的小攤上??炯t薯、油炸食品、新鮮面條、兒童玩具,這般熟悉,就如走在家鄉(xiāng)的街市里,熱鬧而欣欣向榮。
目光被一處青磚店面深深吸引著。磚與磚之間有白線相隔,有一種沖淡之美。沖淡之中還有份熱烈,房檐下懸掛著大紅燈籠,留存著節(jié)日的喜慶。房檐是用蘆葦編成的簾子,喜慶與古樸銜接。門前,是幾根用青磚砌成的石柱,頗有大家氣派。門前,有三位沐浴在余暉中的老人,都有七八十歲,一位坐在電動三輪上,另一位坐在小馬扎上,前面停放著他的自行車。這兩位在輕松愜意地交談,這場景吸引著我們這群外來客,手機相機全部上場,而他們?nèi)缛霟o人之境般陶醉在二人世界里。第三位老人先是懷抱著小孫子,而后小孫子下地蹣跚學步,一不小心坐了屁墩,爺爺慌忙扶起,用滿是褶皺的老手拍打著孫兒褲子的塵土。細看老爺爺,眉毛胡子一片白,孫兒皮膚白嫩,像汪著一臉的清水。這一老一少,描摹成一幅小鎮(zhèn)的天倫之樂圖。
三位老人,頭上清一色地裹著白羊肚手巾,讓我想到了陜北延安革命圣地。小鎮(zhèn)所在的壽東村也曾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洗禮,老人對面的老屋就是見證。老屋是建于1910年的老民居,墻底是老磚,斑駁得沒了棱角,墻面是黃土,百年的風雨侵蝕,戰(zhàn)爭炮火的襲擊,1963年衛(wèi)運河洪水的摧殘,它早已容顏蒼老,依然巋然靜坐,它無聲無語,用殘破和斑駁講述著那些劫難,迎接每一個閃光的日子和生活。老人和老屋,總是讓人生出無限感慨。
老屋旁邊,有一口老井。經(jīng)過修繕的老井少了古舊的模樣,轆轤猶在,井繩猶在,提籃猶在,人們站在井邊做打水提籃狀,成為老井故事的男主或女主,記憶遙遠又切近,誰都會憶出僅屬于自己的年少時光。搖動搖把,歲月的無限風情就此搖曳生姿。千里之外,便有了一種歸家的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