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勤
館陶的陶
◎高 勤
去邯鄲的館陶要到北京坐高鐵。
三月下旬,乍暖還寒,氣象學(xué)意義上的春天還未真正到來,只是剛剛落腳隔壁。公交車從北京前門那條街上過,紅墻外的玉蘭花,一樹粉,一樹白,飽蘸溫潤的氣息正含苞待放。據(jù)說,杭州人把將開未開的玉蘭稱為“判官筆”,顯然是取之形,難免給人粗糲的感覺,似丟了花兒的嬌媚和雅致,然而細想,即便是個“判官”,以花作筆,激情一揮,判它個“春天快馬加鞭”,到底又多了些豪氣。
細雨纏綿,潤物無聲,涼意如影隨形,擱置時日的棉服又回到身上。窗外的北京濕漉漉的,皇家的威儀在時空中行走,這座有著三千年歷史的城市,在一次次的割裂與重組、興衰與枯榮里起起浮浮,一路走來,光名字就有過十幾次的更改……。
中午時分,坐上G517次高鐵開往邯鄲。弟弟在微信里發(fā)來消息說:“館陶的黑陶很有名”。言外之意是囑我務(wù)必看看。平時,極少關(guān)注瓷器,尤其對黑陶更是不曾過心,可能是離我凡俗的生活太遙遠吧。這會兒,忍不住在心里描摹起黑陶的樣貌來,就像一個古代書生在娶親路上幻想他的新嫁娘,又終不得要領(lǐng)。之前,曾在一篇說館陶的文章里看到過一句話,倒是印象頗深,他說:館陶因陶而得名,這名字一用三千年……正是這句話,讓路經(jīng)北京的我想的卻是館陶,這個廝守著一個名字三千年不動搖的地方,一定有她的獨特之處和魅力所在!
陶器的出現(xiàn)標志著人類進步的開始,我們的祖先從茹毛飲血的蠻荒到學(xué)會用火,再到把食物放進一種叫“陶”的容器里,千萬年的孕育,文明的種子開始蘇醒、成長,綿延下來,薪火到今,陶器是個起點,它確定了歷史的坐標和人類發(fā)展的可能。
走進“黃瓜小鎮(zhèn)”,似有清甜的味道撲面而來。沿街兩旁的裝飾畫、農(nóng)家門前的懸掛物,甚至路燈的腰身上都纏繞著肆意的藤蔓、翠綠的葉子和頂花帶刺的黃瓜,這是個青翠欲滴的村莊。
在我們的生活里,黃瓜實在是個尋常物,超市貨架上,地攤的籃子里,翻翻揀揀,帶回家無非就是個吃,再怎么花樣翻新,都不過為了打點口腹之欲。把“黃瓜小鎮(zhèn)”走下來才知道我們的想象力該有多羸弱。
小鎮(zhèn)確實小,小到簡直可以盈盈一捧。青磚小巷,彎彎轉(zhuǎn)轉(zhuǎn),有著最貼心的安靜。當把“美麗鄉(xiāng)村大學(xué)、黃瓜博物館、黃瓜大學(xué)、黃瓜美容院、黃瓜酒坊、黃瓜食府……”逐一走過,似有點懂了館陶人別樣的情趣和對生活滿滿的熱愛。
平時在單位就餐,同事總是驚異于我的盤子何以打掃得那么干凈,我不是“光盤行動”的響應(yīng)者,節(jié)約意識的覺醒要早得多,這并非完全因為我從物質(zhì)匱乏的上世紀六十年代來。總以為,凡物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和價值,不能因為我的輕慢令其失去存在的意義而到這世上白白走一遭,哪怕它就是一粒米。即便如此,近乎患上“強迫癥”的我對糧食的理解也僅限于用它來充饑。在館陶,糧食不只用來填飽肚子,還能掛到墻上,千姿百態(tài),以藝術(shù)的形式來反哺我們的精神。普普通通的米、豆、芝麻,怎么就在巧手下變成了山水、人物、花鳥?農(nóng)事的喜慶,市井的溫暖,鄉(xiāng)愁的綿密,甚至還有《清明上河圖》的宏大通過一粒粒糧食的排列組合來體現(xiàn),除了藝術(shù)的美感,更有來自泥土的暖意,“糧畫小鎮(zhèn)”就是以這種驚世駭俗的姿態(tài)成為“中國十大最美鄉(xiāng)村”之一!
從邯鄲下車,到館陶還有70公里的路程。出了高鐵站很快就上了高速路,交通非常便利。這70公里的路程讓館陶與發(fā)達與發(fā)展帶來的“城市病”保持了距離,又和傳統(tǒng)的、樸素的文化相依相生,求變中帶著“克制”,鮮活卻又不失樸素。心靈,是很文藝的田園,經(jīng)濟的高速發(fā)展,伴隨了心靈的悸動,現(xiàn)實中,越來越多的迷惘和失落,對未來的期許,對回歸的渴望。常常,我們望著天空,不知道究竟是要呼喚春天,還是就等一場雨來。館陶人的淡然、寧靜與純美的生存理念,就如一只年代久遠的“陶”,有著悠遠而厚樸的質(zhì)地,或許這正是我們所苦苦追尋而不得的生存藍本。
館陶是個生長智慧和慈悲的地方,這里的人們守著我們眼里的庸常,卻讓心靈沐浴春光,從凡俗中挖掘美的極致,把尋常日子過成了“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钡奶一ㄔ础2浑y理解,為什么忠誠大義、直言進諫的“一代名相”魏征,還有那么多位忠臣名將、愛國志士、藝術(shù)家會誕生在這里。
見過館陶的孩子,在公交車上,在黃瓜小鎮(zhèn),在掛滿糧畫的壽東村,那些臉上有著黑色瓷釉光澤的孩子,那些圍著屁股簾、穿著開襠褲、眼睛黑亮的孩子是在大自然里長出的精靈,帶了原野的青草香,看到他(她)們,隱隱的,就像讀懂了館陶的瓷器。
“第十屆河北省散文名作獎頒獎典禮暨百名散文家走進館陶大型采風(fēng)活動”在館陶舉行,三天時間,匆匆太匆匆!來不及去看“黑陶”,難免遺憾,內(nèi)心卻已充盈,足可以向弟弟描述我看到的館陶了。一件無形的“陶品”就這樣被我?guī)e處,它更像一粒種子,會在我有形的時空里長出生機。
從北京西客站出來,天大晴,春風(fēng)舞動,隨手就抓拍到一張柳枝飄飛的鏡頭。玉蘭花盛開,不知道,她這枝筆為今天的我們又有過什么樣的書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