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岑桑
換一種方式聽她說
文◎岑桑
董小荷是因為春晚里的一個小品和老媽黃潔吵起來的。就是老婆不能生孩子就主動離婚的那個小品。董小荷結婚一年多,一直沒生。老公沈元義雖然不像小品里的三代單傳,但也是獨生子。說不盼孩子,那是假話。但他還是比較尊重董小荷的選擇。
董小荷說:“咱們再等等吧。我感覺自己還沒做好準備?!?/p>
沈元義表示晚一點兒可以,只要生個孩兒就行。但這件事卻成了黃潔的心病。初二回門那天,黃潔正在回看春晚。大家坐在客廳里閑聊的時候,電視里就演起了那個小品。黃潔順口說:“你看看,人家怕老公絕后,把婚都離了。你這能生的還不生?”
董小荷本來就討厭這個小品,什么丈夫就是“付賬”,什么男人在外工作養(yǎng)家糊口,女人在家生孩子買買買。都什么時代了,還這么看待男女關系。女人自己不會掙錢的嗎?女人就不能有事業(yè)追求了嗎?
所以她想也沒想地回嗆了一句:“媽,你也是女人,怎么就甘心當生孩子機器呢?”
黃潔不愛聽了,說:“這孩子,怎么說話呢這是?”
董小荷說:“怎么了?你的邏輯不就這個意思嗎?娶女人回來就是傳宗接代,不生就得自動離。大過年的,你干嘛勸我們離???”
黃潔氣不打一處來,說:“我哪兒勸你離了,我是勸你生!”
“我還不打算生呢,那不就等著離嗎?”
沈元義在一旁尷尬到不行。他不太會說話,只能說:“這事兒有時間再說,和氣生財,和氣生財啊?!?/p>
那天回家的路上,沈元義一邊開車一邊和董小荷說:“我都答應你晚兩年再生了,你何必懟你媽呢?看把老太太氣的?!?/p>
可董小荷卻撇了撇嘴說:“我和她又不是今天才結梁子的?!?/p>
沈元義“噗”的笑出來,說:“呦,還是宿仇。”
盡管沈元義還算新女婿,但對董小荷母女的“恩冤”還是多少知道的。黃潔是非常傳統(tǒng)的女人,勤勞樸實,一輩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操持好這個家。四年前,董巖生去世,黃潔在墳前哭著說了一句,“巖生啊,對不起,我這輩子最遺憾沒能給你生個兒子。”
當時董小荷跪在她身邊,心里竟是一驚。她從不知道,原來老媽心里,還存著這樣不可思議的遺憾。后來,她問過黃潔。那是半年后了。黃潔54歲的生日。董小荷請她吃飯。母女兩個人喝了點酒,話就多了。董小荷把憋了許久的話問出來。她說:“媽,我不好嗎?為什么那么想要生個男孩。”
黃潔說:“不是你不好,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一個家就得有個男孩?!?/p>
“為什么?。俊?/p>
“你看看現(xiàn)在,你爸一走,家里就剩下我們娘倆。連個頂梁柱都沒有?!?/p>
董小荷說:“我頂不了梁嗎?”
“你早晚要嫁人的,到時候還頂什么梁。”
“嫁人我也是你女兒???”
黃潔翻了個白眼說:“沒聽過‘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還不知道‘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啊?!?/p>
董小荷冒出一聲“呵呵”,說:“老媽,我真懷疑你怎么養(yǎng)出我這個獨立自主文明有愛的女兒了?!?/p>
可能是因為董小荷成人了吧,從前黃潔和她嘮叨的都是學習和找工作的事,現(xiàn)在說的都是戀愛婚姻的事。董小荷聽著那些陳舊老套的調調,總是接受不了。
董小荷剛和沈元義談戀愛那會兒,有一次吵架,冷戰(zhàn)了一個多月。原因是董小荷在沈元義朋友的微博上,看見一個女孩在KTV的包房里吻了沈元義的臉。沈元義說是朋友的女朋友,喝多了,親錯了。董小荷表示不信。沈元義又是個不太愛解釋的人。于是冷戰(zhàn)就這么開始了。黃潔發(fā)覺之后,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對董小荷說:“你啊,也太能作了。男人在外面應酬那是常有的事,其實他騙你,也是因為在乎你的感受啊?!?/p>
毫不夸張,董小荷當時就震驚了。她說:“媽,你和我爸這么多年,都是這么過來的?”
黃潔說:“我和你講,你長大了,就要明白。這就是生活。你得學會理解男人,因為你得靠他一輩子懂不懂?”
董小荷說:“那你以后還是當我沒長大吧,別和我說這些?!?/p>
黃潔的確沒再說,但和沈元義說去了。她私下給沈元義打了電話,幫董小荷道了歉,還說了一堆的好話。當天晚上,沈元義主動約董小荷吃飯。不過,這頓飯不是他一個人來的,還有他朋友和朋友的女朋友。大家和和氣氣地什么都沒說,但心里都明白,就算是一場遲來的解釋。
晚上,董小荷回到家,發(fā)現(xiàn)老媽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等她。黃潔笑嘻嘻地說:“元義請你吃飯了?”
董小荷反問說:“你怎么知道?”
黃潔說:“當然是我?guī)湍愕肋^歉了唄。女人啊,還是要給男人留個臺階下。”
“道歉?”董小荷頓時火冒三丈,她說:“我做錯什么了?你去給人家道歉?讓你誤會的是他,他不解釋憑什么讓我相信他!”
黃潔站起來說:“我這是為你好,知道嗎?元義這么好的男人,你錯過了要后悔一輩子。”
董小荷也是氣急了,口不擇言地說:“我有你這個媽才后悔一輩子呢?!?/p>
董小荷常想,自己和老媽的“梁子”,就是從那天結起來的吧。第二天,兩個人都沒提昨天發(fā)生的事,但總是覺得從此有了隔膜,開始有了一點點陌生人的禮貌和距離。也許每個子女總有一天會與父母生出疏離吧,慢慢變成互不理解相容的兩個世界。
2015年,沈元義正式向董小荷求婚。兩邊家長見面的時候,黃潔開口提了彩禮的事。她說:“房子我沒意見,元義都出首付了,我們出裝修可以的。但是彩禮必須給,這是禮數(shù),不能少。也能幫襯兩個孩子辦婚禮。”
董小荷卻說:“這是我媽的意思。彩禮我不要的。我和元義有多大能力,就辦多大婚禮?!?/p>
未來婆婆從凳子上站起來,摟住董小荷,連聲夸她懂事又獨立。
那天回來,黃潔黑臉說她:“你傻啊,該要的不要。出嫁哪有不要彩禮的?”
董小荷說:“我是要嫁人,又不是要賣自己?!?/p>
“什么叫賣自己!”黃潔氣憤地說:“我是為你好。他們家不出一分錢就輕松把你娶過去,以后肯定會輕視你?!?/p>
董小荷斬釘截鐵地說:“我是因為愛元義才嫁給他的,不是為了要什么錢。如果我拿了這錢,我才會被輕視。我在他們家才會永遠抬不起頭。你明不明白???”
黃潔生氣地扔下一句,“我懶得管了”,然后氣洶洶地回屋了。
什么才叫活得不累?
有很長一段時間,董小荷都不想回家,怕和黃潔談話,怕聽到那套陳腐的人生經驗學。說白了,黃潔要教給她的,就是不斷地放低自己,如何委曲求全。然而在董小荷眼里,這種向男人乞討的姿態(tài),是最不能忍受的。有一次,她和黃潔說:“媽,女人不是沒了男人就不能活的?!?/p>
可黃潔卻說:“我沒說不能活,但是想活好,活得輕松快樂就不容易了。你是沒經歷過,等你年紀上來了,就知道單身女人在社會上活著有多難了。所以啊,你要聽我話,好好栓住你家元義。不要松的太遠,但也不要逼得太緊?!?/p>
董小荷嘆了一口氣,說:“媽,我真不知道,你以前活得這么累。”
“這叫什么累?”黃潔說:“對付一個男人總比對付社會強。你理順了自家男人,就可以遮風擋雨了懂不懂?有什么事,他都能幫你扛?!?/p>
董小荷怔怔地看著她,不想反駁了。
因為她覺得自己說什么都改變不了黃潔的思想。她只想躲她躲得遠遠的,和她多待一秒鐘都會心累。
時間回到2017年,初二的夜晚。沈元義開著車,行駛在空空的馬路上。他開玩笑地說完“宿仇”這兩個字,又笑不出來了。
他默默地開了一會兒說:“小荷,你和我在一起幸福嗎?”
董小荷說:“干嘛問這么肉麻的問題?”
“我覺得,我娶了你挺幸福的。所以有時候,回想起來,特別感謝你媽,當年在我們冷戰(zhàn)的時候,給我打了電話。”
“你當然要謝謝她了,和你說了那么多好話。要是我,做你的千秋大夢!”
“小荷啊,不管你媽當年說了什么你不愛聽,結果是我們相愛的兩個人,沒有錯過彼此,對不對?”
這一點,董小荷無可否認。她無聲地點了點頭。
“所以我覺得,你應該換一種方式聽你媽說話。她生長的年代,注定了她的世界觀。也許她說的不對,但她想表達的,只有一個意思,就是希望你好啊。她打電話給我,是怕你錯過了我,不是嗎?她要我家付彩禮,是怕白得來的不被重視。她要你生孩子,是希望我們有一個美滿的家庭……她老了,改變觀念是很難的。但她愛你的心是真的啊。所以你換個方式聽,就不會生氣了對不對?”
董小荷抿著嘴,沒回應。
沈元義說:“喂,你生氣了?我這么說是好心啊。”
“沒有。”董小荷搖了搖頭說:“我是在想,等我們有了孩子,是不是也會不理解他們的世界,被他們鄙視,也要操心他們的生活?!?/p>
“也許吧。”沈元義感慨地說。
董小荷指了指前面的十字路口說:“在那里挑個頭?!?/p>
“干嘛?”
董小荷說:“新年新氣象,我想回去換一種方式聽我媽說說話?!?/p>
編輯/徐金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