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蒼穹下

黃雨約

“較之于擠牛奶更喜歡打山雞的農場主，不可能不喜歡山楂樹……喜歡獵殺浣熊的獵人不可能不喜歡椴樹……獵殺鵪鶉的獵人絕對不會厭惡豚草……”這段話，道破了人類固有的思維特點：將自身利益置于首位。甚至在面對恩如生母的大自然、情同手足的動植物時，也是如此。

我們中的一部分曾濫獵狼群，只因其對鹿群垂涎三尺而大大影響獵人的盈利，難以塞滿永不知足的囊袋；但，我們中的那一部分忘卻了山中坐立不安的灌木——過度繁殖的鹿群令其奄奄一息。我們中的另一部分，斷定荒原貧瘠、蕪雜、一無是處，頻繁的拓荒運動就此撕裂帷幕；但，他們忘卻了山脈中灰熊的世外桃源與沙地上丘鷸的曼妙舞姿。

每一抹枝椏間活鮮而年輕的新翠，每一方穹頂下肥沃或瘠苦的微笑，并非都能令人類的腰包鼓鼓囊囊。但，我們怎能僅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待其價值呢？湛藍的晴空不僅僅屬于人類，她還笑望著一朵朵盛綻的燦笑、一圈圈蒼勁的年輪。在想方設法要使生活更舒適的同時，為什么不多去想想我們的兄弟姊妹呢？

但，我們不僅幾乎從未這樣做，還變本加厲地盤算著將每一米陽光、每一滴雨露占為己有——機械是我們的幫兇。鳥類、魚類，被我們玩弄于股掌之間——實際上，它們本可以化作賞心悅目的歌唱家、舞蹈者，卻被我們強行定義為槍下美餐、網中豐宴；被項圈緊鎖的犬類，被玻璃緊縛的鱉甲——我們何曾詢問過它們，是否渴求著蔥郁的森林、澄澈的湖水？我們恨不得在每處隅隙烙下火印——原本輕車簡從的狩獵，一項考驗精準度的娛樂，卻成一味追求戰(zhàn)利品數量、不斷檢驗工程師智慧的愚蠢活動；被混凝土取代的草地數不勝數，可我們還不滿足，挖掘，除草，濫砍亂伐，一面揮動利斧，一面欣賞群鳥如亂雨的好光景，或無動于衷，或端槍大笑。這一切，干得既利索又精準——誰叫我們早就習以為常呢？

實際上，人類竟也悔恨過——一面抹去懊喪的淚，一面茫然而盲目地力挽狂瀾。

據課本資料介紹，保護生物多樣性有如下方法：停止濫捕亂獵、濫砍亂伐；建立自然保護區(qū)。但，咀嚼過《沙鄉(xiāng)年鑒》后，我對后者的看法煥然一新。也許，這不過是畫蛇添足罷了。生物多樣性萎縮之根源在何處？還不是因為人類的愚昧之舉么？當人類還未做出此舉，一切安樂無事；如今，若盡快停止此舉，不也可重歸安樂么？那么，建立自然保護區(qū)有何作用？不過是以另一種更漂亮的方式，將某一區(qū)域束于人類的鐵柵之中。對土地無窮的掌控是我們最該反省的；但，將土地納入襁褓，不也是另一種掌控嗎？倘若我們飼養(yǎng)魚苗，并在其成年后放生，總有一部分魚要因不知尋食而亡——我們用所謂的“保護”，將其謀殺；倘若我們收養(yǎng)貓犬，確實能令其茁長，但，假如它們重歸自然，能不被輕易淘汰嗎？至于自然保護區(qū)呢？一塊指示路牌，就能令一棵小樹殘廢，更何況將土地分割得支離破碎的道路，以及趁機介入的旅游商、開發(fā)商。本意是保護自然，卻愈來愈缺失自然，愈來愈向人工靠近，成為一項反自然的活動——這背后，是人類慣有的無休止欲望在作祟：掌控一切的貪欲，飽滿錢囊的私望。實際上，最好的保護，不就是任土地自然新陳代謝而不加以干涉嗎？

我們試圖用愈來愈復雜的機械征服土地，傷害它，欺侮它——若非要用人類固有的利己主義看待，破壞生物群落，粉碎食物鏈的天平，不等同于毀掉自己么？

可以說，利己主義使我們不停創(chuàng)造機械——甚至，我們把土地當作機械——越來越多的機械又使貪欲膨脹，利己主義更上一個層次。要使土地與我們互尊互重，便要放下自身利益：在接受其給予的同時，盡所能去回報它；在索取的同時負擔起責任，恰如先養(yǎng)奶牛后得牛奶一般。同一片蒼穹下，我們期待著，期待第一株向我們綻放感激笑容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