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廟的傳說

蘇文龍

掌故傳奇

青山廟的傳說

蘇文龍

明代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秋，長洲島上烈日當空，萬里無云。一個風(fēng)水先生身著白袍，手撐陽傘，路過與泗化洲青山廟（該廟主要是祭拜青蛙神）隔河相望的暗螺沖。忽然，一陣狂風(fēng)卷走了他的傘，撕裂了他的白袍。他大吃一驚，放眼看去，只見暗螺沖內(nèi)有九塊巨石形如田螺列隊向北朝拜，北岸有一座金碧輝煌的廟宇——青山廟，便曉得是神仙顯靈了。他心中惱怒，發(fā)誓要整蠱此廟。

于是這個風(fēng)水先生來到泗化洲。此時重修青山廟的主體工程即將竣工，他先是連聲贊嘆這里是風(fēng)水寶地，廟宇富麗堂皇，然后故意高聲嘆道：“可惜啊！可惜沒有高人指點，如此宏偉的廟宇，竟然缺少畫龍點睛之筆！縱然金碧輝煌，也要大打折扣！可惜啊！”

風(fēng)水先生語出驚人，引起施工者陳德照、李法現(xiàn)的注意：“請問大師，此話怎講？”

“大師”自稱是羅定州無良鄉(xiāng)人，曾經(jīng)到過江西龍虎山拜師學(xué)藝。他侃侃而談：“俗話說，山管人丁水管財。你們看，青山廟對鳳凰頭，南山鐘其秀，江流發(fā)其祥，一方勝景就在目前。此島西北有龍?zhí)?、龍華、龍平、龍新，東南有龍圩的鳳嶺街、大凰山、古鳳，這些群山拱列、龍飛鳳舞，向著此廟朝拜也。大江滾滾向東流，來到泗化洲水域便放慢了腳步，這是碧水縈回，眷顧此島也。對面的暗螺沖有九只神螺列隊向著此廟朝拜，沖口的雙鯉石露出水面，猶如鯉魚欲跳龍門。此廟對開的河中，星羅棋布的礁石猶如螽斯（蝗蟲）衍慶，一個小洲殘跡猶如蚯蚓正待跨海成龍。有此奇景，無怪乎此廟神靈赫耀，庇佑此洲人盛物隆。如此風(fēng)水寶地，妙乎哉？奇妙也！”

“大師”的一番理論讓聽眾似懂非懂，充滿好奇。陳、李兩人都是德高望重的鄉(xiāng)紳，也懂一些風(fēng)水之學(xué)，認為這“無良大師”水平很高，便客氣地說：“大師果然學(xué)識淵博！請問大師，看到如此寶地，為何還要發(fā)出長嘆，有何可惜？”

“大師”曉得一番高論已經(jīng)奏效，便故作高深，笑而不答。陳、李兩人連聲懇求：“全憑大師指點迷津，說出什么是畫龍點睛之筆，我們定有重酬！”

“大師”伸出右手食指，微笑不答。陳德照連忙奉上一錠大銀?！按髱煛痹贀u一下手指，仍然微笑不答。李法現(xiàn)也奉上一錠大銀，大師這才吐出兩個字：“牌坊。”

陳德照茅塞頓開：“??！我明白了。無牌坊不能壯觀瞻，有牌坊才能顯巍峨也！多謝大師，這兩錠銀子聊當薄獻，不成敬意，敬請笑納！”

“大師”左手收了一錠大銀，右手把另一錠大銀奉還李法現(xiàn)，微笑地說：“鄙人剛才兩搖手指，表示畫龍點睛須有兩筆。牌坊只是第一筆，尚有第二筆你們未必領(lǐng)悟，故此笑納一半贈儀，另一半贈儀奉還你們，勿謂我貪財也?！?/p>

李法現(xiàn)恭敬地說：“大師請講，我們定當遵從您的金口玉言！”

“大師”又吐出兩個字：“碼頭。”

陳、李兩人恍然大悟：“??！我們明白了。無碼頭怎么迎接來客與嘉賓？有碼頭與牌坊相配，方才顯得氣勢非凡也！”

“大師”嚴肅地說：“牌坊要有特大拱門，碼頭要用赤沙巖砌筑。有此畫龍點睛之筆，則泗化洲人才輩出，青山廟香火更旺也！”

陳、李兩人點頭稱是：“南方丙丁火，其色赤。青山廟坐北朝南，宜用赤沙巖砌筑碼頭也。多謝大師指教！”他們馬上奉上剛才“大師”歸還的那錠大銀。

天氣酷熱，黃狗張口吐舌不停地喘氣，口水都流出來了，非常辛苦。“大師”不停地搖扇納涼，心里暗暗發(fā)笑：多謝大師指教？哼！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牌坊張大口，碼頭吐舌頭，神靈像黃狗那樣喘氣流口水了，還會有靈氣嗎？他笑納兩錠大銀之后，就溜之大吉了。

泗化洲人不知是計，立刻開始募捐，李柯帶頭捐款。李柯是貢生，曾在外地做官，晚年才告老還鄉(xiāng)。李柯的侄兒李瀛是泗化洲最著名的才子，少年時便考中秀才。李柯一心盼望李氏家族興旺發(fā)達，因而捐款最多。

嘉靖三十四年冬，籌足了款項就動工興建牌坊與碼頭?？煲⒐r，一個鄉(xiāng)間喜宴熱鬧非凡，“干杯”之聲不絕于耳。突然，剛剛聽完親戚一席話的李柯一拍桌子，雙目圓瞪，氣憤地說：“各位鄉(xiāng)紳，適才有親戚來訪，說無良大師曾在暗螺沖發(fā)誓要整蠱青山廟。他建議修建牌坊與碼頭，其實是象征張口吐舌，要消除青蛙神的靈氣！這無良大師是心懷鬼胎的一條老狗，其奸計……非?！浅６纠卑。　彼禋馍嫌?，咳嗽不止。

宴會頓時亂作一團，侄兒李瀛連忙為叔父撫胸捶背，李柯這才逐漸定下神來。

青蛙張口吐舌，青蛙寶地還會有靈氣嗎？眾人都齊聲責(zé)罵“無良大師”。李法現(xiàn)義憤填膺，唱了一首抨擊無良大師的下里巴人之歌：

風(fēng)水先生慣說空，

指南指北指西東。

世間若有封侯地，

何不移來葬乃翁。

下里巴人之歌是古代楚國民歌，其特點是簡單易學(xué)，一人唱，眾人和。于是“慣說空”、“指西東”的歌聲響徹云霄。群情激憤，喊“拆”之聲震耳欲聾。

這時，一個綽號“鼻涕蟲”的小孩跑來看熱鬧，便與父親陳俊一起勸說人們切莫意氣用事。李法現(xiàn)正在生“無良大師”的氣，便大聲地訓(xùn)斥陳父：“哼！小孩子的話你也相信？枉你是個廩生！”

“鼻涕蟲”說：“李瀛小小年紀就考中秀才、撰寫碑文。我說‘秤砣雖小壓千斤’，你們相信嗎？”

陳德照是忠厚長者，說道：“但說無妨，有道理我們就相信?！?/p>

“鼻涕蟲”說：“我觀察過青蛙，熟識其脾性。青蛙舌頭是捕捉昆蟲的武器，昆蟲飛到附近時，青蛙便會張開大口，剎那間舌頭伸長如標槍，舌頭的粘液迅速地捉住昆蟲，然后青蛙猛然收回舌頭，就吃到美味佳肴了。青山廟有牌坊和碼頭，就像青蛙張口吐舌捕蟲，那樣青蛙神才能捕捉妖怪呢！‘無良大師’不知道這里是青蛙寶地，他的壞主意是歪打正著呢！”

眾人恍然大悟，破涕為笑。陳德照慧眼識珠，認得這個“鼻涕蟲”便是與李瀛齊名的“小神童”，叫陳懋功，便提醒陳父：“侄哥，此子見識不凡，小小年紀就能夠力挽狂瀾，他日必成大器。這是我家族的榮耀??！努力栽培吧！”

李法現(xiàn)也夸陳懋功是個小神童。他心血來潮，在下里巴人中加入襯詞“下——俚”，唱了幾遍嘲笑無良大師、贊賞小神童的歌謠：

風(fēng)水先生慣說空，哩——俚，

指南指北指西東。下——俚。

青蛙寶地有靈氣，哩——俚，

大師不如小神童。下——俚。

眾人聽了覺得耳目一新，便跟著唱和，于是“有靈氣”、“小神童”的歌聲振奮人心。李法現(xiàn)趁熱打鐵，提出改革青山廟會的建議，鄉(xiāng)紳羅清首先響應(yīng)，眾人一致贊成。從此形成鄉(xiāng)例，從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開始，每年元宵節(jié)都舉辦青山廟會，下俚歌聲響徹寶島仙鄉(xiāng)。

牌坊與碼頭建成后，青山廟更加富麗堂皇。用赤沙巖條石砌筑的碼頭非常壯觀，牌坊也建得氣勢恢宏，有一大兩小的三個拱形大門。中間大門又寬又高，可以任由八抬大轎進出。人們敬請青年秀才李瀛撰寫碑文，只見李瀛揮舞生花妙筆，很快就寫成文采斐然的碑文《青山廟重建坊牌橋路記》。這塊石碑簡稱“李碑”，與秀才羅清撰寫的另一塊“羅碑”并稱青山廟明代雙寶。李碑附記捐款者芳名錄，“致仕官李柯捨銀一兩”赫然名列榜首。

“無良大師”居心不良想做壞事，卻歪打正著做了好事。自從修建了青山廟碼頭之后。青山廟香火越來越旺，走過青山廟碼頭的名人越來越多。

后來，陳懋功小小年紀就考中秀才。據(jù)乾隆版《梧州府志》記載，在萬歷己卯科（1579年）的科舉考試中，梧州府五邑（即蒼梧、藤縣、岑溪、容縣、懷集五縣）只有兩人中舉，便是泗化洲人陳懋功與羅曾志，故有口碑說：“梧州五邑共兩舉，兩舉花開泗化洲。”在稍后的萬歷癸卯年（1603年）科舉考試中，蒼梧縣有陳堯典中舉，即“蒼梧花開發(fā)一枝，泗洲舉人拗回歸?！便艋奕瞬泡叧?，明清兩代泗化洲有史可考的科舉名人有262人（含舉人10人、貢生57人、秀才195人）。泗化洲讀書人的成才率遠遠高于三洲兩岸。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陳懋功官至羅定州知州，赴任不久便來到無良鄉(xiāng)拜訪大師，可惜“無良大師”已經(jīng)辭世，陳懋功只好祭奠這位“大師”。今天，下俚歌已名列廣西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引起各界人士關(guān)注。下俚歌的雛鳳新聲，始于當年李法現(xiàn)嘲笑“風(fēng)水先生慣說空”的下里巴人之歌。后人有下俚歌評說當年趣事：

無良大師耍陰謀，

指點牌坊與碼頭。

下俚歌聲從此始，

人才輩出顯風(fēng)流。

責(zé)任編輯：黃秀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