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韓浩月
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
文 | 韓浩月
或許是因為太常見了,沒有人把木頭當回事。在城市里生活久了,見多了鋼筋水泥、玻璃幕墻以及多種材質(zhì)的辦公用具,木頭越來越少,心里竟有一點點恐慌,如同農(nóng)夫失去了手里的農(nóng)具,耕夫失去了拉牛的韁繩。
我對木頭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在我小時候,二叔是個木匠,一把鋸子,一把刨刀,都是明晃晃的。在二叔一雙粗糙大手的操持下,一張張桌子,一個個柜子,齊齊整整地被制作出來了。這是個很神奇的過程,木頭在能工巧匠的手里,有了形狀,有了功能,有了智慧。
農(nóng)村孩子的玩具,必不可少的就是木頭做的彈弓。每個孩子的彈弓都不一樣,基本款是直接從枯樹杈那里截取的,豪華款則是經(jīng)木匠之手精心打磨出來的。那時候,男孩子們攀比,主要是比試誰的彈弓更豪華、更好使。
木頭有一種香氣,那是純正的、不含任何刺激味道的、讓人心里踏實無比的香氣。小時候遇到好聞的木頭,就會把它送到鼻子下,深吸一口氣,任由木頭的味道在喉管心肺間穿行。好像木頭的香氣具有清潔身體的功效,和木頭在一起待久了,人也會變得像木頭那樣,散發(fā)出一點質(zhì)樸的香氣吧。
無論在國內(nèi)還是走到國外,我只要看到一道風景就會不舍得走開,會站在旁邊欣賞一會兒,這道風景就是堆在院墻邊的木柴堆。那些木頭被截成固定的長度,整整齊齊碼放在那里,看著就讓人舒心,真不希望它們被拿去生火燃燒掉,就這么一直擺放著最好。很多時候,木頭像糧食那樣,可以給人帶來安全感。
出去旅行的時候,有人帶回的紀念品會是一個貝殼、一塊卵石,而我會選擇帶一小截木頭。那截來自全國各地甚至異國他鄉(xiāng)的木頭,靜靜地躺在旅行箱里,走在路上就會有莫名的愉悅感。
回到家中,讓那些來自四面八方的木頭聚集在一起,這也是一片小小的“森林”吧,雖然時間長了會忘記它們的來處,但它們依然能夠安慰一個想當木匠而未遂的人的心。
有一年秋天,我去了塞罕壩國家森林公園,開著車進去,近百公里的路程,四周都是無邊無際的森林。森林里有數(shù)個伐木場,許多巨大的木頭躺在一起,仍然可以用“聳立”來形容。這真是個木匠心目中的樂園。整個森林里,除了奔跑的汽車是活動的鋼鐵,其他的都是原始的木頭,貨真價實的木頭,隨便找一棵樹靠上一靠,都有被擁抱的感覺。
曾以為我的這種木頭崇拜心理,只是一個小小的癖好,但其實木頭崇拜也是一種文化。在遙遠的古代,木頭就承載著古人的圖騰,古人使用木頭雕龍畫鳳,制造佛像,雖然后來木制的雕像逐漸被石雕、泥塑所替代,但木制圖騰的神性,總是要多那么一點點吧,畢竟與石頭和泥草相比,木頭更貼近人間煙火。
木頭崇拜在明清達到一個高峰,目前在生活中能看到的,就是那些遺存下來的珍貴的明清家具了,其制作之精細,雕刻之精美,氣質(zhì)之古樸大氣,令人嘆為觀止。能擁有一件原汁原味的明清家具,不僅是財富的象征,更是品位的體現(xiàn)。
中國人是有木頭情結(jié)的。
木頭,想一想就挺美好。
現(xiàn)在,人們有了錢,開始像追求純棉生活那樣追求純木生活。家里的家具不多,但無不是純木頭手工制作的,既極簡主義又環(huán)保。
張藝謀有部電影,唯一能被記住的竟然是片尾曲中他喊出的那句“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這首歌聽著親切,因為都是樸素的真理,無可辯駁,而且還帶著濃厚的情感,這情感會讓人穿越時光,回到童年,回到自然。
圖_孫 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