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與雨花同夢

王丹丹

下得樓來，過了一座小山坡，便是大片的格桑。漫山雜草，突見此花，甚為驚奇，乃如幻人所置。蹲下身來，臉龐貼近，竟落下淚來。輕撫花瓣，一種天然的親近感讓我的思緒飄遠(yuǎn)，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雄關(guān)險境。遠(yuǎn)離家鄉(xiāng)，已是許久沒見到伴我出生的艷山紅了，此地格桑，卻再次讓我感受到了血液般流淌的音符。閉上雙眼，那清晨悠揚(yáng)的笛聲再次想起，一朵笑立春風(fēng)的火紅杜鵑搖曳生姿，狂風(fēng)過后，卻于無人處滴下鮮紅的血，嘴角銜著笑，仿佛在宣誓著她的堅持。遠(yuǎn)去的靈魂跳躍于八朵花瓣上，似有一雙手掌撫摸我的臉頰，希望這格桑，替我捎去花香般的問候。湛藍(lán)的天空下，一種獨(dú)屬高原的氣息飄在雨花湖畔，紅磚墻外，來自遙遠(yuǎn)的聲音依舊。沉醉花叢，猶如置身于無邊的草原，問訊天邊飄過的白云，“是誰在呼喚我兒時的名字，是誰還在風(fēng)中靜靜遙望？”我想讓格桑捎去問訊，告訴媽媽，孩兒要去遠(yuǎn)方！八瓣花之間的裂縫，好似那一道道的斷掌線，刻畫著生命不可訴說的哀怨。

絢爛的格桑，在藍(lán)天的映照下，顯得更為耀眼。不同于水鄉(xiāng)的妖嬈，它是如此的驕傲；相別于都市的熱鬧，它是別樣的熱愛孤獨(dú)。只有在上千米的高原壩子，方能盡情展現(xiàn)其英姿，茫茫天地以母親般的寬容接納了它，天地之神的裙袂拂過，留下一地璀璨。細(xì)小莖干上開著的花，眼眸之間，盡是溫柔。

記得某天，走過圖書館后的花叢，一對夫妻在賞花，這位妻子尖聲驚叫。驚奇于每枝都是八朵的勝景，追詢造就此景的神靈。這是，旁邊走過兩位打扮入時的姑娘，對此嗤之以鼻，并罵其是傻子。我頓時為兩位姑娘的理性甚至殘忍所震驚，這位妻子是幸福的，她于不自知中找到了八瓣的格桑。

我憂傷地走過山坡，回頭望了一眼荒野之上的格桑，淚盈滿眼。

流云的宿命

湛藍(lán)的天空用它那清澈的雙眼，溫柔地俯視著大地，一朵流云正急切地奔跑著，藍(lán)天叫住流云：“流云流云，你要去向何方？”流云傲慢地說：“我要去遠(yuǎn)方尋找我的繁星，你不要阻擋我的去路?！彼{(lán)天憂傷地黯淡了下來，流云卻看不見藍(lán)天的美麗，繼續(xù)尋找它美麗的眼睛，高空中的星星。

流云在藍(lán)天的注視下漸行漸遠(yuǎn)，它穿越雨雪風(fēng)霜，只為尋找它自己的星星。流云越飛越高，風(fēng)越來越大，它感覺自己快被吹散了，雨水滴落在它身上，從眼睛流到了心里。天色愈來愈暗，流云還沒有找到它自己的星星。它倚在天邊打了個盹，猛地一睜眼，看見了滿天的繁星。流云高興地落下淚來，它飛舞到星星中間，看著這么多的眼睛，頓時手足無措。星星們眨著美麗的眼睛，在夜空中盡情地嬉戲著，流云也想加入它們的行列?？墒牵鼌s感覺自己越來越輕，渾身乏力。

流云找到星群中最美的那顆星星，它問星星：“星星啊星星，你是我的星星嗎？”美麗的星星回答它說：“我不是你的星星，我只屬于夜晚?！?/p>

流云傷心地離開了，但它卻不知去向何方，它覺得自己的生命快要用盡了，順勢偎在天門上。過了好久好久，流云仿佛看到了藍(lán)天模糊的身影，天邊搖曳著一個似有若無的幻影，那是藍(lán)天在召喚它。流云早已經(jīng)丟掉了回家的路，它只好在藍(lán)天的指引下，跌跌撞撞地回到藍(lán)天的懷抱?？墒?，流云的眼神開始變得渙散，失去了飛翔的力量，它再也感覺不到快樂。流云不再漂泊，它帶著一顆不再因肉體而疼痛的心，垂著眼簾，依在藍(lán)天的懷抱里。它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在藍(lán)天的映襯下，它看見了自己蒼白的臉，看見了自己空洞的心房。它隨著藍(lán)天，任自己將要消散的身軀在空中緩緩飄著，飄著。慢慢地，它遁入了千萬朵依然美麗的白云中。

荒野，一場遺失的夢

城市的夜晚火樹銀花，如花似玉的姑娘笑得花枝亂顫。我轉(zhuǎn)過街角，在霓虹閃爍的背后，看見一個孤獨(dú)的靈魂，在城市尋找故鄉(xiāng)。天真的鬼在地上張望，視線被一排排的墓碑阻斷，歡笑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嚇得他直往后退，無處可躲。既不能向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他蹲在水泥路上嚎啕大哭。

鬼慢慢抬起了頭，這是一張孩童般天真的面孔，他驚慌失措地問我，為什么我找不到故鄉(xiāng)？我來自荒野，那兒是我的故鄉(xiāng)。我苦笑，我也找不到自己的故鄉(xiāng)。鬼問，那你的故鄉(xiāng)在哪里？我告訴他，我也不知道。我記得，傳說中，傳說中……好像在……無論我怎樣回憶，依然想不起來，我懊惱不已，只好和鬼一起哭泣。

過了好久，街上的人慢慢散去，只剩下了我和鬼。我擦干眼淚，問鬼，那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你的故鄉(xiāng)？鬼從悲傷中緩過來，徐徐向我描述了一個天方幻境。

“我的故鄉(xiāng)很遙遠(yuǎn)，要翻過好多座山，站在最高的那座山上往下看，那就是我的山村。壩子里零星散落著幾戶人家，我家住在最西邊。村子中央流著一條小河，小河的源頭有一個碗大的石坑，只能裝下一碗水，但常年不斷。河里有著各種各樣的魚兒，時不時還躍起來跳一個調(diào)皮的舞。河岸種著兩排柳樹，每年春夏，柳枝垂在水面，和魚兒們嬉戲，小魚總愛躲在睡蓮的下面，他們看到了柳樹沮喪的表情，便又嗖一下鉆出來，柳枝才又開始搖曳生風(fēng)。

村子里頭，孩子和雞鴨跑來跑去，時不時傳來唧唧的笑聲。遠(yuǎn)處傳來嬉笑聲，隱約還有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聲，那是大人們在地里哼著遠(yuǎn)古的歌謠。小時候的我不知憂傷為何物，記憶中，整個童年都在跑來跑去中度過，我最大的樂趣是上山采野果子吃、采花吃，最好吃的還屬那茅草芽。吃飽了就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白云，看那裙帶蹁躚的仙女，仿佛要下凡來一般在天際遙望。整個夏天，耳朵里滿滿的都是蛐蛐兒或蟬的叫聲。秋雨肆虐的時候，就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看著雨水把泥土沖刷出一道道溝壑，聽著雨噠噠噠地從樹葉上落下，聞著那偶或散發(fā)出的魚腥味，猜想將流往何方。到了冬天，雪下得大的時候，人們都在雪地里奔跑，跑累了就抓一把雪來吃，冰得人心里涼涼的，但又有種抑制不住的幸?！?/p>

鬼很陶醉地講著他的故鄉(xiāng)，但他很快就又從這幸福中醒過來，因?yàn)樗也坏阶约旱墓枢l(xiāng)了。我對鬼說，你的故鄉(xiāng)真美，要是我也能生活在那里就好了。鬼憂傷地答道，等我找到回家的路，我就帶你回故鄉(xiāng)。

門外傳來喧鬧的聲音，好吵，我仔細(xì)一聽，天亮了，睜開眼，我躺在床上，原來是做了個夢。外面的喧囂打斷了我的夢，也打斷了鬼的講述。我心里想著鬼給我說的故事，遲遲不想醒來，好想繼續(xù)把這個夢做完。

我想再做一個夢，告訴鬼，我希望你能把我?guī)Щ啬愕墓枢l(xiāng)。

阿 秀

阿秀是我在醫(yī)院認(rèn)識的一個姑娘，來自蓮花盛開的地方，住在九柱開合的房子里。

彼時，樓下正彈著李斯特。看到阿秀的第一眼，我望著她，竟一言未發(fā)。她的手撫著我的臉，冰涼而柔軟。我一直討厭別人碰我的臉，可是阿秀，卻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看著她的眼睛，清澈見底，猶如俗世盛開的一株芷蘭。我問阿秀，為何來到這個城市？她輕聲地說，尋找詩意。我倍感意外，這個白度母般的女孩竟然來到這里尋找詩意？

我靜靜地坐著，聽阿秀給我唱我聽不懂的歌，我閉上眼睛，任隨阿秀打開我的心扉，一曲唱罷，我早已淚流滿面。我與阿秀攜手去看別人練武，再在旁邊亂點(diǎn)評；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拜佛。我喜歡這個純粹的女孩兒，她是個跟我截然不同的人，我總是托腮坐著，看她在河邊跳舞；在草地上奔跑；在紙上畫畫；聽她給我念自己寫的詩……我們一起寫字，她寫毛筆，我寫鋼筆；一起讀書，讀一些稀奇古怪的書。阿秀像個精靈，卻又是生活上的能手，她每次所做出的物件，都如變魔術(shù)般，叫我目瞪口呆。而我則是生活白癡，遇到阿秀之后，因她事事都為我打理好，我就愈發(fā)的笨了。她常常教我要如何面對生活，如何處理這些事情，可我直到今天也還都沒有學(xué)會。

憶起那些一起吃齋飯的日子，那些不知死活又沒心沒肺的日子，總會有些許的酸楚和甜蜜。我們也會爭吵，我煩她事事都要念叨我的不是，事事都有一套做人的道理；煩她要跟我爭藍(lán)色和紫色誰更高貴；煩她總要我去替她打點(diǎn)她不想要的爛桃花；更煩她總要給我找男朋友。她討厭我做事情沒有耐心；討厭我遇事總隨性而為，不懂規(guī)矩；指責(zé)我只喜歡寫字漂亮的人。不過沒關(guān)系，吵架完畢，我們依然又牽手去尋找詩意了。

我一直很羨慕阿秀，她能夠?yàn)榱藧矍閵^不顧身，哪怕是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為了愛情而把自己低到塵埃里。她每次的戀愛都令我不屑又心疼，可是每次她都愛得那么的深，讓我想罵她的時候不得不噤聲。

我與阿秀不見已好多年，現(xiàn)今的她，追求平凡的日子，臉上洋溢著滿眼的幸福，這樣的生活，似乎確為其所想。而我，依然還在半空中，依然只喜歡藍(lán)色，最討厭紫色，依然只喜歡字寫得好的人。

阿秀，你可知，你喜，他人亦喜；你悲，他人亦喜。阿秀，你可知，在朝圣的路上，我們都走了太多的彎路；在行走的途中，我們早已丟失了純粹的心靈，渾濁了清澈的雙眼，滄桑了稚嫩的臉龐。阿秀，回眼遠(yuǎn)眺，你是否能夠找回原來的自己，你可曾記得你要找尋的詩意？

阿秀，你可知，我仍希望你能永遠(yuǎn)，墮落于紅塵，行走于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