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的敬祖與平墳

徐術(shù)

俗話說，“一滴水可以反映一個太陽”。周恩來廉潔奉公正己做表率，體現(xiàn)在他工作、生活大大小小的事情中。

人們都知道，周恩來是一個儒雅、傳統(tǒng)但又大膽突破傳統(tǒng)的偉人，他孝順父母但又不刻板地墨守成規(guī)。

淮安敬祖

周恩來未滿周歲就過繼給了嗣母陳氏。陳氏才學(xué)出眾，是周恩來的文化啟蒙老師。安葬嗣母是10歲的周恩來當(dāng)家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1907年生母去世后不久，周恩來的嗣母也在清江浦去世。一年中連續(xù)失去兩位母親，這對于幼小的周恩來來說是巨大的打擊。由于父親常年在外做工，周恩來兄弟3人一下子失去了依靠，直接面臨著生存的威脅。周恩來領(lǐng)著兩位弟弟（一個9歲，一個4歲），扶著陳氏的靈柩，乘船返回淮安，借債將陳氏安葬在周家的祖墳地。祖墳地位于淮城東郊的閘口村夏莊組，是周恩來的曾祖父周樵水當(dāng)年遷居淮安時買下的。周家在淮安沒有田地，除了附馬巷的房屋（也就是周恩來的誕生地）外，只有這不足一畝的墳地。這里安葬著周恩來的祖父母、嗣父母、生父母等13位親屬的遺骨。

周恩來對嗣母的感情很深，在日本留學(xué)時，他于1918年1月2日寫過這樣一篇日記：“我把帶來的母親（指嗣母）親筆寫的詩本，打開來念了幾篇，焚好了香，靜坐一會兒，覺得心里非常的難受，那眼淚忍不住地要流下來。計算母親寫詩的年月，離現(xiàn)在整整的26年，那時候母親才15歲，還在外婆家呢。想起來時光易逝，墨跡還有，母親已去世10年了，不知還想著我這兒子沒有。”同年2月12日，當(dāng)周恩來從家鄉(xiāng)的來信中得知爹爹（嗣父周貽金）和娘（嗣母陳氏）的墳露出棺材在外邊時，心里“越想越難受，恨不得即時回國，為家里處置這些事情才好”。1941年周恩來曾表示，希望抗戰(zhàn)勝利后能到母親的墳前掃墓。他曾說：“38年了，我沒有回家，母親墓前想來已白楊蕭蕭，而我卻痛悔著恩情未報?！?950年他又深情回憶：“1946年，我在南京。南京離淮安只有300余華里，我很想回淮安老家看看，因為淮安還有我兩個母親的墳……”

紹興孝行

周恩來恪守傳統(tǒng)，對親人的孝行是毋庸置疑的。1939年3月末，周恩來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中將副部長的身份，自皖南到達(dá)浙江。在紹興期間，周恩來拜訪了姑父王子余，瞻仰了姑媽周桂珍的半身遺像，并向她三鞠躬。周恩來為定掃墓之事，還派秘書邱南章赴百歲堂周希農(nóng)太公處，送去現(xiàn)金100元和一張便條，上面寫道：“希農(nóng)太公公賜鑒：茲派人呈上國幣百元，請代辦明晨祭席四桌，并于午間代請寶祐橋本家各長幼午餐，煩讀之請，容明晨面謝。專稟，敬請晚安。曾侄孫周恩來叩，即晚?！?/p>

第二天，周恩來從縣商會回寶祐橋百歲堂老家，與周氏曾祖希農(nóng)等10余人同往掃墓祭祖，包括涂山鴨嘴橋、石旗唐家岱、外王獅子山等周家的祖墳。周恩來曾祖周樵水就葬在外王獅子山公墓。每到一處墓地，周恩來都親自上香，行三鞠躬禮，給管墳人一些錢作酬謝。希農(nóng)太公捧出《老八房祭簿》給周恩來看，當(dāng)他看到樵水公子云門，云門公子懋臣（貽能）時，欣然舉筆在懋臣公之下寫上：“恩來……生于光緒戊戌年二月十三日卯時，妻鄧穎超。”周恩來的孝行在紹興一時被傳為佳話。

周恩來從小與父親聚少離多，因而對父親有特殊感情。1942年7月10日，周恩來父親周貽能在重慶紅巖村去世。當(dāng)時，周恩來因小腸疝氣發(fā)炎，正在中央醫(yī)院治療。考慮到周恩來是傳統(tǒng)的孝子，又擔(dān)心周恩來的身體，董必武和紅巖嘴的同志經(jīng)研究后，決定暫不將噩耗告訴他，等其出院后再說。周貽能的靈柩暫放在紅巖溝內(nèi)，待周恩來回來后再出殯。周恩來回到紅巖駐地，始知父已病故，“悲痛之極，抱恨終天”。據(jù)童小鵬回憶：“當(dāng)7月13日周恩來出院回紅巖二樓辦公室，得知父親去世已三日時，悲痛欲絕，慟哭不已。隨后大聲責(zé)問辦事處處長錢之光，為什么不通知他，錢之光不敢回答。周恩來特別責(zé)問鄧大姐說：‘別人不了解我，你還不了解我？父親過世這么大的事，你為什么也瞞我？我未能在父親臨終前見上一面，將抱憾終生。鄧大姐只得流眼淚認(rèn)錯。一些同志聞聲到2樓走廊，聽到這些話，都為之感動得流淚。我更是淚流滿面。這天晚上，周恩來為父親守靈至拂曉?！?/p>

平墳與還耕

7月18日，周貽能被安葬在沙坪壩小龍坎伏園寺墓地。周恩來頭戴孝帽，身穿白衣，走在送葬隊伍的最前列。伏園寺墓地里又一座新冢立起，墓碑中間豎刻著：“父親周懋臣大人之墓”。落款是：“男周恩來媳鄧穎超民國卅一年七月十八日敬立”。周恩來在墓前向父親默哀，并深深地叩首、叩首，再叩首。

周恩來雖然深切地懷念著自己的親人，很想回到父親、母親的墳前看看，但是，在人民利益面前，他毅然犧牲自己個人利益和情感，決然地提出平掉自己親人的墳塋還耕地于人民。他曾對身邊的同志講：“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須馬革裹尸還？”

1952年底，周恩來讓警衛(wèi)干事王雨波將八嬸母楊氏護(hù)送回淮安，并讓王雨波轉(zhuǎn)告淮安縣委：“家里的墳地如果能種，而群眾要求要分，可讓群眾分去耕種?！?/p>

1958年6月29日，周恩來又親自寫信給淮安縣委商討平墳事宜：“我家有一點墳地，落在何方，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如淮安提倡平墳，有人認(rèn)出，請即采用深葬法了之，不必再征求我的意見。我先函告為證?！边@兩次周恩來的提議因八嬸母楊氏等親屬的強(qiáng)烈反對以及地方政府的冷處理，平墳沒能實現(xiàn)。但周恩來平墳的態(tài)度卻一次比一次堅決。

1965年，周恩來在中南海西花廳同弟弟周恩壽商議平墳一事。因為擔(dān)心鄉(xiāng)親們想不通不肯平墳，于是決定派一位親屬前去做工作并督辦此事。周恩壽自告奮勇，極愿前往，但是周恩來沒有同意，他說：“你的身份不同，是周恩來的弟弟……你回去后，省里、縣里都要接待你，既影響人家工作，又造成浪費(fèi)?！币姷艿軟]有異議，周恩來便說：“還是等在西安的爾萃回去辦吧，他母親在淮安，是探家，不會驚動地方領(lǐng)導(dǎo)”這一年春節(jié)前，周爾萃回鄉(xiāng)探親，周恩來將這個任務(wù)鄭重地交給他，并明確交代：棺木要就地下沉一米以下，做到不影響機(jī)耕。

周爾萃回到淮安后，首先將周恩來的意見轉(zhuǎn)告給了哥哥周爾輝和嫂嫂孫桂云，然后又向淮安縣委作了匯報。農(nóng)歷除夕，周爾萃、孫桂云以及30多位當(dāng)?shù)厣a(chǎn)隊的農(nóng)民，來到周恩來祖墳地，平掉了墳頭，深埋了棺木。

周恩來得知后非常滿意，從工資中拿出70元錢給生產(chǎn)隊寄去，匯款人一欄里端端正正地寫上“周恩來”3個字，在附言一欄內(nèi)還有幾行清晰的小字：“此款支付生產(chǎn)隊平墳工資和賠償青苗損失費(fèi)。”

1957年2月，周恩來出訪亞非后途經(jīng)重慶，時任市委書記的任白戈向他匯報了擬把小龍坎墓地擴(kuò)建成一處革命公墓的想法。周恩來當(dāng)即明確表態(tài)：“兩位老人（鄧穎超的母親楊振德也安葬在這里）的墓地是我私人墓地，不能稱為公墓。如建公墓，我的父親和岳母應(yīng)該從墓地移出火化，平墳還耕?！?/p>

1958年11月，周恩來委派童小鵬等前去重慶平墳，指出：“我們國家人多地少，人死了，還要占塊地，這是私有觀念的一種表現(xiàn)。平掉墳地，不但可以擴(kuò)大耕地面積，也是破舊俗、立新風(fēng)的移風(fēng)易俗的革命。平墳還耕、移風(fēng)易俗我來帶個頭?！蓖瑫r交代說：“老人的墳是我私墳，不能放在革命公墓。而且現(xiàn)在都提倡死后火化，不占土地，墳?zāi)挂矝]有再保留的必要，應(yīng)平掉深埋，讓出這塊地?！蓖※i來到小龍坎伏園寺公墓后，讓工人把離該墓地約30米遠(yuǎn)的一塊水田里的水放干，挖出一口5米深的墓坑，然后一一挖開墳?zāi)?，從墓穴中挖?3具棺材，再用卡車送到火葬場開棺火化，將骨灰裝入13個罐子中，并寫上死者的姓名，最后運(yùn)回墓地放入坑中，蓋上石板，填土夯實，放水還原。真正做到“不占土地、不留痕跡、平墳還耕”。

永恒豐碑

1964年8月2日，周恩來在北京中南海西花廳召來在京親屬，專門向他們講述家史：“曾祖樵水公的墳，人家來信問，已經(jīng)破爛不堪了，準(zhǔn)備重修，人家不肯深埋。我告訴他們不準(zhǔn)修墳，要平墳，起碼不準(zhǔn)修?！蓖瑫r，他也指出，“平墳的問題，也不能由我一個決定，以后如有機(jī)會到紹興，我要找本家開個會，把墳平了”。后來，紹興的周家遵照周恩來的意見，將周家在紹興的幾處祖墳都平了，棺木全部就地深埋。

從周恩來敬祖與平墳的矛盾沖突中，人們看到的是總理對親人的深厚感情及他心懷國家、情系人民的徹底唯物主義孝道觀。這種孝道不是出于一己的封建孝道，而是對傳統(tǒng)觀念之“最徹底的決裂”，是對傳統(tǒng)孝道否定之否定的共產(chǎn)主義之“大孝”。這種孝道飽含了周恩來的親情情結(jié)、報本觀念和尋根心理，更飽含了他無私奉獻(xiàn)、甘當(dāng)人民公仆和謙虛謹(jǐn)慎的精神。周恩來平掉的是3處祖墳，卻在人民的心中樹立起一座永恒的豐碑。

（作者單位：中共重慶市委黨史研究室）

（實習(xí)編輯：陳奡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