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層層疊疊厚重的夢

文/水生煙圖/洋果子

你是我層層疊疊厚重的夢

文/水生煙
圖/洋果子

有些男人總以為，愛是將世間最好，雙手呈在你面前。而他認定的俗世美好，總是拘于精力物力。他們?yōu)榇诉t疑。而教人難過的是，他們又總是某種意義上讓人沉迷的男人。他們大多穩(wěn)妥上進，從不妄言虛浮，偶爾表現(xiàn)出的堅韌和深情，愈發(fā)叫人不能自拔。

1

4月14日，科比職業(yè)生涯最后一場常規(guī)賽，20年時光白駒過隙。

之前的微博里，佟安安說一句，誰來陪我看科比？

無人響應(yīng)。不知顧磊有沒有看到。我倒是看到了，可惜明知她邀約的不是我，因此只是湊趣舉手：“找我找我！”佟安安發(fā)了個翻白眼的表情。

誰知第二天一大早，便接到佟安安的電話，她神采飛揚地說：“我走啦，幫我看店！”

我腦子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去哪兒？”

“找人陪我看科比??！”佟安安說：“我把二十年的時間放在他身上，收官之戰(zhàn)，豈能不盡心盡力一回？”

這話里有話啊，我忍不住問：“你說的是誰，科比還是顧磊？”

佟安安笑罵：“陸幽你要學(xué)著呆萌一點才可愛啦！”

2

20年前，科比出道，而那一年的佟安安剛進入小學(xué)一年級。她瘦小懵懂，尚不懂得與人交流接觸，以至于連一同去廁所的小伙伴也沒有。某一天的數(shù)學(xué)課，佟安安舉手，對著講臺上正循循善誘的女教師響亮要求：“我要去廁所！”

哄堂大笑。三分鐘后錯入男廁所的佟安安，看見了偷偷躲在里面吸煙的顧磊。

佟安安嚇了一跳，而更驚慌的分明是顧磊。歪著校服領(lǐng)子的顧磊尚未學(xué)會吞吐煙霧，佟安安開門時，他急忙將手里點燃的香煙往身后藏，煙頭燙了手指，就騰地跳腳，不防被吸進嘴巴里的香煙嗆咳到滿臉通紅。

佟安安呆立當場，憋紅了一張小臉兒。倒是鎮(zhèn)靜下來的顧磊將她往門外一推，有些不耐煩地說：“你走錯啦！”又將佟安安的手臂一掙，“不能告訴別人！”

“噢！”佟安安答應(yīng)著。她忐忑了好幾天，因為已經(jīng)三年級的顧磊，足足比她高出一個腦袋，她怕他揍她。

周末，佟安安隨父親參加飯局，沒想到會遇見顧磊。顧磊穿了件小西服，干干凈凈地坐在那里，顯然還記得這個撞見了他秘密的小姑娘，所以一見到她就笑得氣短又諂媚。

他們的座位被安排到一起，共同承受作為“別人家孩子”這種特殊生物會有的，來自父輩們的夸獎和贊美。后來他們兩個吃飽喝好，而大人們酒正酣，談笑正釅，他們便一起跑出酒店。秋陽萬丈，幾個男生正騎了單車經(jīng)過，側(cè)坐在后座上的一個男生把玩著籃球，一路口哨歌聲。

顧磊望著他們的背影，艷羨地說：“真帥?！钡人麄冏哌h，他便從口袋里掏出放大鏡，蹲下身，找尋地上的螞蟻，又抬頭瞇眼，看那日光照來的方向。

那時候的佟安安覺得，他這樣的動作也很帥。

3

2002年的科比，成為NBA最年輕的拿到3個總冠軍的球員。顧磊的房間里，貼滿他的畫報，每周雷打不動地去報刊亭買新上市的籃球報紙。顧磊讀初三，個子已經(jīng)竄到一米八，是校隊主力，會模仿科比的姿勢后仰跳投，在進球后的歡呼里靜立，抿嘴，深呼吸。某次籃球賽后，大汗淋漓的他接過一位女生手里的礦泉水，并接受了她的擦汗，正式開啟了他的初戀。

佟安安讀初一，最愛看的動漫是《火影忍者》，喜歡鳴人，覺得每個人體內(nèi)都封印著一只或強大或弱小的九尾妖狐。而她身體里的小妖獸，就在看見女生踮腳為顧磊擦汗的瞬間掙脫了封印，開始明了情愫。在此之前，她一度以為面對顧磊時會有的親近與放肆，不過是手持他小學(xué)三年級便偷吸煙卷的軟肋把柄。

她開始學(xué)那女生的模樣，扎高的馬尾，將劉海梳得整齊，每場不落地去看他的籃球賽，為他叫好歡呼，卻從不為他準備水和毛巾之類，因為已經(jīng)有人為他準備這些。而他仍舊當她是小妹妹，下場休息時看見她，就順手拍她的頭，挫敗時也會在她的注視下瞪眼搖頭。

暑假里，佟安安偷偷吸了她人生里第一支，也是唯一一支香煙，在她表姐，也就是我的房間里。她說，她只是想要試試，看這東西到底有什么好味。

我看了一眼那個藍色的煙盒，告訴她，可能當初的顧磊也是這樣想。

佟安安笑起來。

再開學(xué)時，佟安安接受了同年級男生的表白，大約源自和觸碰香煙同樣的好奇。一個月后無疾而終。這沒什么奇怪，原本不過萌動的淺薄好感，經(jīng)不起時光推敲。

就這樣草草結(jié)束的初戀，卻還是被顧磊知道了。那時候顧磊已經(jīng)讀高一，不過因為他們的中學(xué)設(shè)有高中部，所以來往仍舊方便。

佟安安正趴在課桌上聽歌，沒想到顧磊會來。他扯掉她耳朵上的耳機，把兩本日記本放在她的課桌上，說：“比賽得的，太花哨，給你用?！?/p>

佟安安愣愣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么才好。顧磊臨走時小聲說一句，“這么小就談戀愛，不害臊。”佟安安漲紅了臉，眼淚都要流出來了，直著嗓子喊了一句：“要你管！”

顧磊已經(jīng)走到門口，回頭斜她一眼。

年少的佟安安震驚于那個眼神，似責怪，似期待。他一十七歲的青春，像一道謎題，惹她神往不已。

4

佟安安仍舊會跑去看顧磊打球，賣萌地喊他顧磊哥哥，仍舊貼心貼肺的親近。在網(wǎng)絡(luò)上搜集他喜歡的球員資料，他們中的誰，結(jié)婚了，生孩子了，有緋聞了，佟安安把這些或真或假的新聞爆料發(fā)在自己的空間里，佯作自己開心或震驚的模樣。有時候夜里路過客廳，聽見電視里傳來的籃球賽的聲音，籃球撞擊籃板，體育解說員特有的聲線。佟安安原地愣怔，爸爸轉(zhuǎn)臉問：“怎么了，安安？”

她搖搖頭，慌忙逃進房間。

后來的某一天，佟安安忽然就發(fā)現(xiàn)給顧磊遞水擦汗的那個固定女生不見了。顧磊下場時，會隨意接過誰遞過來的礦泉水，他的白毛巾就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佟安安觀察了兩次，確定無疑。那天下午她站在人群后面，眼睛直直地看著他在場上奔跑、跳躍、投籃，心跳呼之欲出。她將右手捂在左胸，仍舊無法攔截。她完全不知道勝負，四周亮茫茫一片，喊叫聲遙遠細小如蚊蚋，只剩心跳。

中場哨聲響時，佟安安不顧一切擠上前去。只是作為隊長的顧磊，身邊圍了好多人，盡管她很用力，仍舊擠不到他面前去。被她撥拉的人，會斜眼看她，說“干什么”“有病啊”之類的話。佟安安沮喪得快要哭出來，卻仍舊咬牙站在原地，因為她怕自己一轉(zhuǎn)身，顧磊連看見她的機會也沒有。

可是顧磊看見她了。他向她走過來，笑著抬手和旁人說抱歉。他拿過她手里的礦泉水，仰頭灌下一大口，又遞回她手里，說：“幫我拿著?！?/p>

佟安安慌慌點頭，另一只手捏了包紙巾，動也不敢動，直直看著顧磊額頭上的汗珠蓄勢待發(fā)。顧磊轉(zhuǎn)身與隊友說話，扯過椅背上的毛巾擦汗，然后看似隨意地塞進佟安安手里。他向賽場上跑去，卻又回頭，看著她笑。

后來的佟安安，無數(shù)次跟我說起這一幕。我問她，明明知道顧磊習慣用白毛巾，你為什么捏了包紙巾站在那里，目標多不明顯。

佟安安嘆氣，“就因為白毛巾目標太大了啊，我不敢?！?/p>

5

其實那是顧磊他們高中時代最后一場籃球賽。而佟安安并不知道，她以為她還有許多次機會，站在球場外，為顧磊鼓掌喝彩，像他真正的女朋友那樣，在他下場時給他擦汗遞水，問一句，你熱不熱，你累不累。

后來的佟安安終于明白了顧磊的心意，他不是不懂，也不是不察，只是年少時節(jié)，許多情感，都是霧里看花。他與她一樣，同樣朦朧不能自察，卻愿意與她，有一次真誠的對視。

顧磊考了一所不錯的大學(xué)?！皠e人家的孩子”顧磊，作為榜樣，在佟安安家里被反復(fù)提及。升學(xué)宴，佟安安也去了，穿了條精挑細選的白紗禮服裙。顧磊站在門口，佟安安從他身邊走過時，忽有錯覺，覺得他看自己的目光別有深意。

這一幕，被后來的佟安安畫進了漫畫里。

當時她剛勾勒幾筆草圖，我探頭看見，便隨口問一句，“干嘛，婚禮場景??？”

佟安安就笑，笑得不懷好意，她說：“是啊，我就是這么想的啊?！?/p>

佟安安有一本很厚的素描本，里面畫的都是她和顧磊認識以來的細枝末節(jié)。這個男孩貫穿了她整個的少女時代，每一個舉手投足都在她純摯心底演繹成劇情大片。盡管她并無繪畫天賦，同時又不夠刻苦，每一幀畫面都略顯抽象，并且顧磊原本棱角分明的臉孔硬是被她畫成包子形狀，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心底的震動。

那是2008年，佟安安仍舊不是顧磊的女朋友。

那年夏天的北京，科比盡顯MVP本色。顧磊和他的朋友，在酒吧、宿舍，狂呼吶喊，像那一季炎夏，熱烈酣暢。

美國夢八對希臘的那一場，顧磊在酒吧，佟安安站在他身邊時，他沒有察覺。科比投進第十四球，他們歡呼，顧磊傾身，與旁邊的人擁抱，又轉(zhuǎn)過身，抱住了佟安安。佟安安抬頭看他。顧磊松開胳膊時，才看清是她，卻笑意更深，重又擁抱了她。佟安安覺得，這個擁抱，似乎時間更長，也更用力。

佟安安的淚水，跌落在他肩膀。

只是那一天，酒吧里的人多是球迷，為科比，為霍華德，淚水縱橫，凡此種種，無人深究她淚水中真正的意義。

6

佟安安沒能考上有顧磊的那所大學(xué)。佟安安垂頭喪氣地說：“即使考上又如何，三年的時間差，注定我只能跟在他身后，不過重復(fù)他的旅途，卻無相交路線?！?/p>

話雖這樣說，我卻知道，若是錄取，她第一通電話定是興高采烈打給顧磊，說不定，還會趁機表個白。

而顧磊是了解佟安安的，她那邊沉聲不響時，他打電話問我，關(guān)于佟安安的近況。我試探著想要表達一些關(guān)于佟安安心意的話，正百般措辭時，顧磊打斷了我，他說：“她只是小孩子，情懷如謊話?！?/p>

顧磊說：“告訴安安，大學(xué)不是學(xué)業(yè)結(jié)束，才是起始，不可荒廢?！?/p>

我怔一怔，認識顧磊那么久，竟然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冷靜與深情，這樣迷人。

牽一個人的手，從來不難，難的是，再不放手。在人生起始，命途未知時，不去牽你的手，未嘗不是因為在意。深情原本應(yīng)是自持，而非魯莽不顧，一往無前固然好，只是難免莽撞心意。當然，這又與各人性情有關(guān)。對于顧磊，他應(yīng)是這類人。

那年冬天的佟安安，已經(jīng)在大學(xué)生活里如魚得水。她原本性情開朗，又機靈聰穎，氣質(zhì)清新而明媚，是受歡迎的女生類型。而對她示好的男生里，不乏優(yōu)秀?？墒琴“舶舱f，他們都不是顧磊。

7

佟安安的大學(xué)生活，過得簡單明朗。我們都知道，當你心中裝著一個人，并篤定這份情感，內(nèi)心便會果敢堅韌。

畢業(yè)之后的顧磊去了北方一座四季分明的小城，和幾個同學(xué)一起，接手了一家小型企業(yè)。全無經(jīng)驗基礎(chǔ)，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全靠他們親力親為，創(chuàng)業(yè)階段，苦樂自知，卻干勁十足。

那是佟安安和顧磊空間距離最遠，但來往最為緊密的一個時期。

逢了假期，佟安安就會將平日里積攢下的生活費揮霍一空。為了見顧磊一面，有時候也不過在他身邊呆上半天，她置辦漂亮行頭，又忍不住替顧磊打點日常。柜臺里的一塊手表，因為價格關(guān)系，她跑去看了幾回，還是咬咬牙為他買下。

她常坐的那列車在深夜到站，車站里人不多，她總是一眼便望得見等在那里的顧磊，并看清他眼底的歡喜，盡管他不曾表達過，但佟安安知道，不必說。

有一次她坐的火車還沒進站，顧磊的消息進來，說有急事出差，已動身。佟安安抹著不由自主落下的眼淚，回他，沒關(guān)系。她說：“我住一夜再走。”

隔了好半天，佟安安收到顧磊的回復(fù)，只有一個字，嗯。

一個字，有時候也可以包含太多內(nèi)容。只是除了他自己，不一定有人立刻懂。佟安安的失落和委屈，漫天漫地翻涌，又安慰自己說，沒關(guān)系，真的沒關(guān)系，而她不知道，此時已經(jīng)駛上高速路的顧磊，不可抑制地感受著視線的模糊。

顧磊給佟安安留了鑰匙，她一個人拖了大行李箱上樓，把東西放好，看到顧磊來不及洗的衣服鞋子，忍不住拎了去洗。一樣一樣洗凈晾好，竟已是天將破白的光景。

佟安安草草睡下，把頭埋在枕頭里，如愿地聞見顧磊留下的氣息，于是安心睡去。

夢里她見到顧磊回來，站在床前，溫和地叫她安安，跟她說，做我的女朋友吧。他伸過胳膊擁抱她，懷抱里那么溫暖。

佟安安覺得眼眶里熱辣辣的，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陽光正透過窗簾縫隙，照在自己臉上。已經(jīng)近午，她竟睡了這么久。

佟安安瞇著眼睛迎視那道光，忽然就決定，要留下等顧磊回來。她不能接受，不見他一面就走。

顧磊再沒有打過電話過來。

8

第四天下午，顧磊回來，一推門就看見佟安安站在那里。

佟安安說，那一刻，她看見顧磊的眼睛里，有火星分明地迸出來。

佟安安說，顧磊這個男人啊，實在沒什么可愛。

當時顧磊看見佟安安站在屋子里，竟是一句溫情的話沒有說，盡管她明白無誤地從他的目光中，讀出隱忍內(nèi)容。他伸手一捏她的鼻子，瞪眼說，你都不用上課的??？

佟安安簡單粗暴地摔開他的手，在他錯愕的目光中，勇敢地投身擁抱了他。她做好了又一次被他以各種理由推開的準備，卻沒想到，他非但沒有拒絕，反而將腦袋埋在她肩頭，信賴又軟萌，看起來貼心貼肺。

佟安安徹底淪陷，心軟如泥。她用細瘦的胳膊緊緊環(huán)抱著顧磊的肩膀，心里歡喜得想要叫出來。她以為，接下來就是春暖花開了，這樣緊攥著手走下去，就是靜好歲月了。只是，那晚帶她出去吃飯的顧磊，面對旁人的問詢，吞吐了一下，仍舊陳詞濫調(diào)地介紹：“我的，妹妹?！?/p>

佟安安仍舊是笑著的，只是大顆淚水汪在眼底。她很想就這么假裝下去，至死不提，卻還是在一杯酒下肚時，忍不住起身離席而去。一轉(zhuǎn)身，淚珠便砸了下來，不能遏制。

那一晚，佟安安沒有回顧磊那里。深夜時顧磊打過兩通電話，她沒有接聽。卻又忍不住望著窗外想象顧磊會有的擔憂和焦灼。她不能容忍，這樣惡劣的情緒，是自己帶給他的。

一條信息寫寫刪刪，她終于發(fā)給他這樣一行字：我能照顧自己。你要好好的。

既然始終不能相愛，若能用離開，予他安心，她仍舊愿意。

第二天一早，佟安安離開。沒有帶走留在顧磊那里的簡單行囊。她不知道的是，后來的三年里，她的幾件換洗衣裳，整潔地掛在顧磊衣櫥，與他的襯衫相挨相倚，看起來那么美滿，那么相愛。

9

佟安安實習的那一年，顧磊他們公司的幾個合伙人徹底鬧翻。經(jīng)過創(chuàng)業(yè)艱辛之后，運營日趨平穩(wěn)，只是各自羽翼漸豐，在此過程中，管理層各有派系，互不相讓時，多生齟齬。顧磊曾經(jīng)很努力，想要理智溫情地處理其中關(guān)系，無奈嫌隙已深。最終，他準備退出。協(xié)商不成，竟又鬧到對簿公堂的地步。

過了一段時間之后，佟安安才聽說這件事。回想起最后一次去找顧磊，似乎已經(jīng)可以從他的只言片語中，聽出端倪。只是當時的她自己，太過執(zhí)迷于情愛一事，全然忽略其他，竟從來不曾問起。

佟安安給顧磊打電話，他關(guān)機。過兩天再打，已經(jīng)空號。佟安安默然半晌。信息時代，想要聯(lián)絡(luò)一個人，似乎總有辦法，只是若存心不理，又何必苦心糾纏，反遭厭煩。

后來我得知顧磊的一些消息。當時深知創(chuàng)業(yè)艱難的他，應(yīng)聘到南方的一家大型企業(yè)從基層做起，忙得無暇顧及其他，積攢下來的一些錢也多用于官司和之后一段消極時日里的花費，并無剩余。只是，人們總是要經(jīng)歷碰壁，才能得知，即使童話，也有起伏跌宕，不然平鋪直敘的故事又有什么好看。人生也是一樣。

關(guān)于顧磊，我想我太懂得他的自負與自卑。有些男人總以為，愛是將世間最好，雙手呈在你面前。而他認定的俗世美好，總是拘于精力物力。他們?yōu)榇诉t疑。而教人難過的是，他們又總是某種意義上讓人沉迷的男人。他們大多穩(wěn)妥上進，從不妄言虛浮，偶爾表現(xiàn)出的堅韌和深情，愈發(fā)叫人不能自拔。

而佟安安說，男人的玻璃心啊，真是太麻煩。他們的公主病一旦發(fā)作，直接晚期，全世界雞犬不寧。

佟安安登錄許久不用的微博賬號，將從前畫過的關(guān)于顧磊的漫畫，一幀幀上傳，卻也并無更多話語，只寫三個字：我和你。

畫面上的顧磊，年輕挺拔，神采飛揚，是球場上的健將。角落里的小姑娘，遠遠地望，表情沉默又倔強。

沒什么人瀏覽佟安安的微博，來得最多的，就是我。當然，沒猜錯的話，還有顧磊。

某一日，佟安安摘錄了顧奈的一首詩：我層層疊疊厚重的夢/撞碎在你出現(xiàn)的那個下午/后來的夢里/都是臨摹你的樣子。

那天，是顧磊的生日。

而他如常的沉默著。眼見零點到來，生日即將過完，顧磊仍舊沉聲不響，佟安安的微博有了新動態(tài)，她說：想念當初球場上奔跑跳躍的你，和球場外心跳狼奔豕突的我自己，為什么走著走著，就走出了夢里結(jié)局。

佟安安說，請你聯(lián)絡(luò)我。

佟安安看著那行字，眼前漸漸模糊。她放下手機去衛(wèi)生間洗臉，沒注意鈴聲響過幾遍，屏幕上留下的一串陌生號碼。

10

時間過得很快，快到無暇將情懷更改。

2015年的時候，佟安安25歲，單身，夏天時離開職場，在一條靜謐街道開了家不大的奶茶店，生意不慍不火，倒也清閑自在，有一眾好友，文藝小資女或者肌肉男，她和他們一起神游梅里雪山，或者論道一回林芝桃花，也和他們看一場又一場NBN賽事。在籃球一下一下?lián)舸虻孛娴穆曇糁猩袼加坞x，又在哨音吹響和看臺上的吶喊聲中倏然清醒。夢境里的人事，那么遠，又那么近。

年末，佟安安陪母親超市采買，偶遇顧磊的母親。兩家原本相熟，自有一番寒暄攀談，只是顧磊和安安的事情，兩家人約略知曉一二，不免有些生分和言不由衷。佟安安心里百轉(zhuǎn)千回，終于還是問了顧媽媽，顧磊的號碼。

顧媽媽態(tài)度熱絡(luò)地慌忙回答，而佟安安的媽媽，手在安安身后，用力將她的胳膊一擰。安安只作不察。

顧磊接聽電話時，佟安安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話，只是不作聲。顧磊知道是她，輕聲叫她：“安安?！?/p>

許久，佟安安沒有應(yīng)答。兩個人卻誰也沒有掛斷電話。

佟安安將這一幕畫進漫畫里，附了一句話：“即使全世界嘲笑我的傻氣，我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p>

這些話，我想顧磊一定看得到。

那天之后，佟安安和顧磊恢復(fù)了一些聯(lián)系。

春節(jié)時，顧磊回來，他們見了一面，在佟安安的奶茶店。那天很冷，天空是青灰色，稀疏飄著雪。屋子里暖氣開得足，佟安安的臉頰上泛著輕紅。

顧磊安靜地站在吧臺旁，有結(jié)賬的顧客錯認了他，便將紙鈔遞在他手上。

他看著佟安安掛在墻壁上的巨幅籃球明星照片，下角上有來往店里的少年們簽下的名字，擠擠挨挨，筆鋒凌厲自由。

那晚，二人酒醉。顧磊說：“你看，這就是現(xiàn)在的我，世故，粗糙，早已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少年。如果之前你還記得我，那么現(xiàn)在起，忘掉吧?！?/p>

佟安安沒有回答。她趴在桌子上，顧磊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腦袋，沒反應(yīng)，以為她睡著，便任由手掌在她的頭發(fā)上多停留了一會兒。

第二天，顧磊飛回工作地。佟安安很少和他聯(lián)系，因而他的事情竟無從得知。顧磊一再說自己變了，而佟安安又何嘗不是。她不再是當初那個任性執(zhí)拗的姑娘，已經(jīng)學(xué)會深思沉穩(wěn)，也更堅定溫存。

佟安安說，年輕時候?qū)矍橐煌鶡o前的生猛固然可歌可泣，但心智越成熟的人感情越隱忍醇厚，也更長久。

她說，即使這樣，我也要再生猛一回。

4月13日，科比職業(yè)生涯最后一場常規(guī)賽前，佟安安去找了顧磊，事先沒有和他招呼。

兩天后，我接到顧磊電話。他如常平穩(wěn)的語氣里有掩不住的輕快，他說：“奶茶店要拜托你再照管幾天。”

我忍不住笑，跟他說，“告訴安安，不回來也行，奶茶店我可以正式接管。”

那邊立刻傳來佟安安的聲音，說：“陸幽哪有你這樣的??？”

我沒有跟她廢話，笑著掛斷電話。因為，我覺得他們的時光，已被耽擱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