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艾特·弗赫：每個瞬間都發(fā)出獨一無二的聲音

陸楊立

在不同的地方演出，尤其是演出音樂戲劇作品時，弗赫都會考慮到聲學問題，并因地制宜地做出與該場地相符合的裝置、舞臺和舞美設計。這不僅僅是舞臺的更新，更是作品的更新，即作品在每次上演的過程中，都從原有的土壤中滋生并綻放出的新的生命力——那是每一個瞬間都在發(fā)出的獨一無二的聲音！

弗赫是誰？

你或許不熟悉貝艾特·弗赫（Beat Furrer，1954- ）這個名字。這位奧地利作曲家不僅不為我們所熟悉，其實在歐洲部分地方的人們也是近兩年才剛剛聽說他的名號。不過你千萬不要以為他是個無名之輩，其實他那些成熟又魅力非凡的作品早已在奧地利、德國等地征服了人們的耳朵與心。近年來，弗赫和他的作品開始踏足世界各地，但凡看過他作品的人，都不禁為其吸引與打動。對他和他的作品耳聞已久的粉絲們也不在少數(shù)，例如2016年11月13日刊載于《今日歌劇》上的一篇評論《貝艾特·弗赫<法瑪>——聽覺劇場抵達倫敦》，安妮·奧佐里奧（Anne Ozorio）的一句“貝艾特·弗赫的《法瑪》和倫敦小交響樂團一起終于來到了倫敦”道出了作者溢于言表的翹首期盼之情。

這樣的現(xiàn)象必定不是偶然的，背后蘊含的是弗赫多年的學習、積累與探索。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開始，弗赫創(chuàng)作了大量作品，所涉及的體裁范圍非常廣泛，包括獨奏、室內(nèi)樂、交響樂、合唱、歌劇、音樂劇場、聽覺劇場等等。他的器樂作品《靜止》《無聲音，雪沒有聲音》《蓋斯普拉》等都是相當精妙的杰作。不過，毋庸置疑的是，音樂戲劇作品在弗赫的所有創(chuàng)作中是尤為突出的，代表作有《欲望》《法瑪》《荒漠之書》等，這些作品中所包含的獨特的聲音理念與創(chuàng)作手法讓人們驚嘆不已。

弗赫與我

我和弗赫相遇實在是一個巧合。坦白說，在同弗赫相遇之前的那些日子里，我也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幾乎對這位作曲家一無所知。2015年9月，作為上海音樂學院第八屆當代音樂周的駐節(jié)作曲家之一，弗赫才初次正式進入了我的視野之中。

還記得2015年9月22日是一個陽光和煦的周二，早晨我在去往琴房的路上，看見門口掛著大幅海報的教室，便好奇心驅(qū)使地走了進去，絲毫不知這就是即將牢牢牽住我視線的專題講座“從說話到歌唱——關(guān)于我的歌劇《荒漠之書》《法瑪》《白夜》”。

講座進行的過程中，弗赫總是在圍繞一個重要的話題：聲音。在多年的音樂探索中，他對聲音的探索無比執(zhí)著，他認為“我們身體每個動作都會對聲音產(chǎn)生變化”，這一理念促使了其作品中實驗性聲音建筑的出現(xiàn)。對于人聲和器樂的結(jié)合，弗赫也進行了許多試驗，比如在《法瑪》中，他將人聲高度器樂化并與管弦樂隊融合，使它們成為一個整體；而在《白夜》中，他則反其道而行之，使樂器像歌唱一般演奏。

講座之后，我為這位作曲家的聲音理念和《法瑪》這部作品所深深吸引，然而在網(wǎng)上進行了一番苦苦的搜索后，所得到的僅僅是只言片語。正當我一籌莫展之時，機緣巧合中一位同學將我引薦給了弗赫，并在他的專場作品音樂會排練之前，與他進行了一次短小的會談。講話中，我向弗赫了解了許多關(guān)于他的聲音理念和《法瑪》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思路、過程及其上演情況等。弗赫自始至終都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耐心回答我的問題，臨近末尾時欣然同意今后通過郵件保持聯(lián)絡。在面對略顯緊張和膽怯的我時，他那帶有鼓勵的溫和笑容和鏡片后閃爍著智慧的雙眼至今仍在我心中揮之不去。

翌日弗赫的專場作品音樂會令我深深感受到了他在器樂創(chuàng)作中對動與靜、行與止、發(fā)展與緊縮的精準把握。正是這次契機，使得我開始去了解、探索和鉆研他和他的作品。

從沙夫豪森到維也納

沙夫豪森是瑞士最北部的沙夫豪森州的首府城鎮(zhèn)。它東臨博登湖，又位于萊茵河的右岸，在地理位置上大部分地區(qū)都與德國相鄰。城里的鐘表制作、啤酒釀造和紡織制品等都非常有名氣，更不要提它以悠久聞名的中世紀建筑群了。但你千萬不要以為這僅僅是一個有著濃厚歷史氣息的小城，處于倫敦、巴黎、羅馬和法蘭克福等地的中心位置使它成為了一個往來歐洲各國間的要地。

10月里的沙夫豪森天氣爽朗舒暢，陽光灑落在米諾古堡的屋頂，微風輕輕穿過歷史悠久的建筑。弗赫就出生在這座瑞士的古老城鎮(zhèn)里，年幼的他在這里的音樂學校里學習鋼琴，早年時也主要作為鋼琴家開展音樂活動。1975年，弗赫決意離開家鄉(xiāng)，到遙遠陌生但又令所有音樂家著迷的維也納求學。在維也納音樂與表演藝術(shù)大學學習的日子里，他向奧地利指揮家奧特瑪·蘇伊特那（Otmar Suitner，1922-2010）學習指揮，后又在機緣巧合之下跟隨波蘭裔奧地利作曲家羅曼·豪本施托克-拉馬蒂（Roman Haubenstock-Ramati，1919-1994）學習作曲。

恩師豪本施托克

當弗赫遇見豪本施托克時，已經(jīng)是后者定居維也納并在那里任教的第三年。這次相遇對弗赫而言絕對是一個意外之喜，從此兩人便結(jié)下了長達二十一年的師生情誼和友誼。

豪本施托克1919年出生于波蘭，這意味著他不可避免地要經(jīng)歷那場二十世紀的大戰(zhàn)。他年輕時曾于1937年至1940年在克拉科夫和利沃夫?qū)W習作曲、音樂理論、小提琴等，然而在那個“二戰(zhàn)”即將爆發(fā)的年代，有著猶太血統(tǒng)的他的青年時代注定是崎嶇坎坷的。經(jīng)歷了流亡、被捕和生離死別，直至五十年代起他的生活和工作才漸漸有了起色，之后他開始在斯德哥爾摩、達姆施塔特、布宜諾斯艾利斯等多地開展客座講座，參加作曲研討會。五十五歲時，豪本施托克開始就任于維也納音樂與表演藝術(shù)大學，六十三歲時獲得了大奧地利國家獎（Gro？er ？sterreichischer Staatspris）。而2014年，六十歲的弗赫也被授予了同一獎項。據(jù)弗赫本人回憶，這位以個性神秘著稱的作曲家很少為人所知，他的音樂也很少上演，即使在維也納亦是如此。

年輕一代

在學習期間，弗赫曾于1984年贏得“歐洲年輕一代”作曲比賽，翌年他更創(chuàng)立了如今歐洲樂團的中流砥柱之一維也納聲音論壇樂團（Klangforum Wien）。弗赫在馬丁·卡奧騰內(nèi)克（Martin Kaltenecker）的采訪中提到當初自己創(chuàng)立并開始管理樂團“僅僅是出于聽澤納西斯、費爾德曼、拉赫曼、希爾西的需要，當時沒人在演這些人的作品……和那些年輕的音樂家在一起感覺很好。”

1989年11月，弗赫終于完成了長達十多年的學業(yè)，他基于梅特林克同名劇本的第一部歌劇作品《群盲》（Die Blinden）作為畢業(yè)作品誕生，其老師豪本施托克也于同年離職。兩年后，弗赫出任格拉茨音樂與表演藝術(shù)大學作曲教授一職，并于次年結(jié)束對樂團的管理，但至今都作為指揮與它合作。1994年3月，他的恩師豪本施托克逝世。弗赫在談到從前的日子時用“一位理想的老師”來形容這位偉大的音樂家：“他從不試圖表現(xiàn)出要‘凍住我的審美，從未強迫我的方向……他的優(yōu)點是沒有教條式的觀點……逐漸向我打開了他音樂的視野?！蓖?0月，弗赫的第二部歌劇作品——基于奧維德神話的《納西索斯》（Narcissus）于格拉茨首演。

音樂戲劇創(chuàng)作

在《納西索斯》之后的八年里，弗赫沒有新的音樂戲劇作品上演，直至2001年，音樂劇場《欲望》以音樂會的形式悄然出現(xiàn)了。它以奧維德、維吉爾的神話文學作品為主，加以布洛赫、切薩爾·帕維瑟及岡特·艾希的現(xiàn)代文學作品進行再構(gòu)，講述了古代神話中奧菲歐去往黃泉尋找愛妻尤莉狄西的故事。弗赫令男主角使用說白、女主角使用歌唱的方式演繹時間、空間和心靈上的距離。2003年1月，這部作品在眾星云集的陣容下終于搬上了舞臺。同年7月，另一部歌劇《祈禱》首演于蘇黎世。

兩年后的秋天，弗赫最為著名的音樂戲劇作品之一《法瑪》首次出現(xiàn)在多瑙埃辛根音樂節(jié)上，至今在世界各地上演多達六十余次。該作品選擇了施尼茨勒的小說《埃爾澤小姐》作為敘事主線，加以盧修斯、帕維瑟等人的文字，講述了一位少女因家中債務向他人借錢，因?qū)Ψ教岢鱿铝鞯慕粨Q條件而掙扎痛苦，最終崩潰自殺的悲劇故事。不僅如此，弗赫還依據(jù)古代神話中女神法瑪?shù)木铀鶠樵?，建造了一座方形的聲音建筑。遺憾的是，在首演三年之后“法瑪之屋”就已經(jīng)被毀壞，此后《法瑪》的演出均選取與原場域相近條件的音樂廳或劇院上演。

2010年，音樂劇場《荒漠之書》在瑞士巴塞爾亮相；2016年，新歌劇《白夜》首演于德國漢堡，這部基于意大利詩人迪諾·坎帕納（Dino Campana）文本的作品一經(jīng)上演便大獲好評。緊接著，弗赫又開始創(chuàng)作一部新歌劇《紫羅蘭色的雪》。不難看出，這十五年里弗赫的創(chuàng)作中心愈發(fā)落在了音樂戲劇的創(chuàng)作上。

近些年來，除了在奧地利及其周邊的歐洲國家以外，弗赫的許多作品也陸續(xù)開始在其他國家上演，例如2015年在上海當代音樂周上的專場作品音樂會，2016年在英國倫敦的《法瑪》演出，2016年4月在美國波士頓和紐約等地舉辦的作品音樂會等等。

如果你有機會去現(xiàn)場欣賞弗赫的作品，請一定不要錯過任何一場。因為在不同的地方演出，尤其是演出音樂戲劇作品時，弗赫都會考慮到聲學問題，并因地制宜地做出與該場地相符合的裝置、舞臺和舞美設計。這不僅僅是舞臺的更新，更是作品的更新，即作品在每次上演的過程中，都從原有的土壤中滋生并綻放出的新的生命力——那是每一個瞬間都在發(fā)出的獨一無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