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里的鄉(xiāng)愁

蔣霖

那天晚上走出公司大樓，大概是霧霾的原因，L的眼睛忽然一陣酸澀，這酸澀的感覺似曾相識，在L老家的縣城，那是燒秸稈的煙霧帶來的感官刺激。十幾年前燒秸稈的季節(jié)，深秋的夜空灰蒙蒙的，路燈的光線在灰色的夜空里更加昏黃，似有若無的煙氣飄來蕩去，宛若縹緲的夢境。

年少時，關(guān)于燒秸稈，L首先想起的是外號“小紅帽”的同學。在L所在的重點高中，在一群藍白相間的校服里，小紅帽因常年頭戴紅色鴨舌帽而引人注目。小紅帽是殘疾人，而殘疾的原因正與燒秸稈有關(guān)。大概同樣是深秋的夜晚，勞累一天的村民點燃了白天堆積起來的玉米秸稈，白色煙霧滾滾飄向天際，這時他們聽到了一個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年幼的小紅帽白天在莊稼地里玩累后睡在了秸稈垛子里，沒人注意到他，他被燒傷了。

小紅帽獲得了大家禮貌性的幫助，大家也對他保持著禮貌性的距離。而他則在高一念完后就不知何故退學了。后來再次見到小紅帽，是在學校附近一家新開的音像店里，這家店曾因低廉的磁帶和緊追風尚而異常火爆，而小紅帽正是這家店的老板。據(jù)說，在每個因燒秸稈而霧霾的夜晚，音像店里的小紅帽都會發(fā)出歇斯底里的喊叫。

忘掉令人唏噓的小紅帽，那些年深秋的霧霾里，L擔心的卻從不是空氣質(zhì)量，反而在單調(diào)枯燥的學習生活中感到了一絲詭異的新鮮。在昏黃霧氣的掩飾下，荷爾蒙開始蠢蠢欲動，雖然不知道躁動過后要抵達何方，但卻在昏黃的夜晚獲得了接近的勇氣。L記得那個女孩喜歡哼唱樸樹的歌，他就到處去找樸樹的正版磁帶。那個年代的小城，正版音像制品基本就是奢侈品。跑了一圈無功而返后，L想到了小紅帽。小紅帽告訴他，自己有過一盤，已經(jīng)送人了，一周后再來拿吧。

那個拿到磁帶的傍晚，L清晰地記得晚上是月考的數(shù)學考試，那次考試，學校出人意料安排到了新落成的體育館。對此，校方的解釋是為了維持考試秩序。而后事實證明，這只是學校在為即將開展的大搜查“調(diào)虎離山”。每一個學生的抽屜書包都被仔細搜檢，搜檢出來的違禁物品堆滿了教室的講臺。

那個晚上，班主任讓每樣“禁物”的私藏者走上講臺，對他們一通冷嘲熱諷后勒令他們站到門外的走廊上。L和心愛的女孩被一起喊了過去，老師指著同樣的兩盤磁帶冷笑道：“呵，你倆倒是心有靈犀，生在這么個小地方，不好好念書，還聽什么樸樹……”

那是一位善良體面的重點高中教師，內(nèi)心卻始終保持著外省青年式的不甘與執(zhí)拗，更希望自己的不甘與執(zhí)拗能影響自己的學生。L確定，當年他和自己心愛的姑娘被喊上講臺、面對同一個“敵人”的時候，自己一定擺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tài)，這才是勝利者的姿態(tài)，至于他心愛的姑娘，她雖然低著頭，淡漠的眼神卻分明在表達著蔑視與不屑。還有小紅帽，大概此刻仍在孤獨中徘徊，但L想，他或許也能感受到此刻勝利的喜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