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豆腐

朱西嶺

吃不起的豆腐

明朝末年，中華大地內(nèi)憂外患，民不聊生，朱家王朝搖搖欲墜。滿腹經(jīng)綸的書生石革琛懷揣救國夢想，進京趕考，名列三甲探花，被安排進了清水衙門翰林院做編修。

一天上午，剛上任沒幾天的石革琛值班時，因讀一部治國理政的書籍而忘了吃午飯，饑腸轆轆的他正準備去弄點吃的，忽然發(fā)現(xiàn)客廳的書桌上有個飯盒。石革琛很好奇，打開一看，竟是香氣撲鼻的清蒸豆腐。一同值班的幾個人都不在，石革琛為了節(jié)省時間，就把這盒豆腐給吃了。反正豆腐也值不了幾個錢，如果有人追究，賠他一盒就是了。

豆腐做得還真不錯，不僅質地細膩，口感好，而且味道鮮美，回味無窮，長這么大，石革琛還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豆腐。很快，他就把這盒豆腐吃得干干凈凈，正抹嘴時，一同值班的幾個編修回來，看他把豆腐吃光了，本來說說笑笑的他們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個個都瞪大眼睛望著上司周大人。

周大人疾步走來，望了一眼飯盒，聲色俱厲地說道：“石革琛，你好大膽子！誰讓你吃了我的豆腐？劉公公在哪里？”石革琛雖上任時間不長，但對周大人貪財小氣的脾性也略知一二，他進了翰林院時，因沒給周大人任何表示，周大人對他很不滿，處處孤立他。看來今天周大人是想借題發(fā)揮，給他一個下馬威。

石革琛剛正不阿，不愿對這位沒什么真才實學卻一肚子勾心斗角的周大人妥協(xié)，他不溫不火地應道：“我沒見過劉公公，也不知道他在哪兒，豆腐是我吃的，我賠你就是，不就是一盒豆腐嗎？值得如此大驚小怪？”周大人見他滿不在乎，氣得吹胡子瞪眼，怒氣沖沖地斥責道：“說得倒輕松！你知道這是什么樣的豆腐嗎？它可是劉公公專門從皇宮里給我?guī)С鰜淼挠枚垢∫缓猩僬f也得值十幾兩銀子，你吃得起嗎？”石革琛聽后，火氣騰地一下子就上來了，一盒豆腐十幾兩銀子，整整兩個月的俸祿，難道這豆腐是用銀子做的？明擺著想訛人。他剛要反駁，同鄉(xiāng)王勇強行把他拉到一間偏僻的書房內(nèi)。

書房之中，王勇向石革琛講述了一個驚人的秘密：大明朝危如累卵，崇禎皇帝一心想重振先朝雄風，他勤政節(jié)儉，為了遏制當下官員的奢靡浪費之風，翻出祖爺爺朱元璋當年定下的家規(guī)，每頓飯必吃一盤豆腐，公務接待也要吃“豆腐餐”，并頒布極其嚴厲的處罰措施。

享樂慣了的官員們哪里能遵守這項規(guī)定，可有怕受到懲罰的于是偷梁換柱，便有了各具特色的“豆腐宴”：一般情況是把豆腐切成塊后掏空，做成盒子狀，里面放入各種山珍海味；檔次高的就直接將各種動物的腦漿做成豆腐。御膳房的廚子更絕，他們給皇上吃的豆腐都是用稀有鳥類的腦髓做成的，劉公公送的豆腐就是從皇上餐桌上撤下來的，周大人花5兩銀子半價買的。

在王勇的勸說下，石革琛向周大人做了賠償，才化解了這場豆腐禍端。一盤豆腐十幾兩銀子，一頓飯得花多少錢？這些官員一年又得消耗多少銀兩?。」植坏眠@兩年年年多征糧，原來銀兩都浪費在這些地方。必須讓皇上知道這個秘密，否則他重振先朝雄風的愿望就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皇上的豆腐不好吃

翰林院雖然為皇上提供咨詢并起草各種誥敕本，但沒有皇上的召見，想見皇上一面根本沒有可能。見不到皇上，如何把豆腐的秘密向皇上稟明？如果任由這種奢靡浪費的風氣繼續(xù)下去，國家滅亡便指日可待。石革琛奏折寫了好幾封，卻一直沒見有什么動靜?？磥碡澒賯児俟傧嘧o，欺上瞞下，他的奏折壓根就沒到皇上手里。

同鄉(xiāng)王勇告誡石革琛官場深似海，不要一意孤行以卵擊石，可他根本聽不進去，不能為國家效力，他良心難安。半個月后，石革琛終于想到一個好辦法。崇禎皇帝喜歡讀書，經(jīng)常派人帶著書目到翰林院取書。他要在書上做點手腳，讓皇上知道豆腐的秘密。

一日，劉公公來取書，石革琛接過他遞上來的書目，便去了藏書室。他找到皇上需要的書后，便奮筆疾書，模仿書本上的字跡，把豆腐的秘密簡要地書寫在備好的紙上，等字跡干后，迅速裝訂在書的尾頁，不細查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

送走劉公公，石革琛天天祈禱皇上能夠看到這個秘密。一晃十幾天過去了，一天上午，正在他快絕望的時候，崇禎皇帝突然駕臨翰林院，并在一間密室內(nèi)召見了他。

密室中，崇禎皇帝身形憔悴，一臉嚴肅地問道：“豆腐的秘密是你所寫？這么大的問題為什么不上奏折，非要采用如此隱秘的方法？胡說八道可是要殺頭的！”石革琛趕忙把豆腐餐的秘密又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噬下牶?，盯著他看了好大一會兒才說道：“怎樣證明你說的是真話呢？朕看過你書寫的信息，專門派人調(diào)查過這件事，但御膳房眾口一詞，根本不像你說的那樣！”聽皇上這么一說，石革琛有些傻眼了，這些天，他只想著如何讓皇上知道這個秘密，可從來沒有思考過怎樣證明這個秘密！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如何作答。

皇上見他沉默不語，臉色越來越難看。石革琛深知如果皇上生了氣，他有十個腦袋也保不住，于是趕緊說道：“一個月前，微臣因豆腐之事曾經(jīng)跟劉大人有過矛盾呢，不信，可以問一問劉大人?！被噬下牶?，馬上傳喚劉大人。

劉大人很快就到了。皇上向他詢問豆腐之事：劉大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口咬定沒有此事，在石革琛的提議下，正在值班的當天目睹豆腐風波的人也來了，竟沒有一個人承認石革琛曾吃過周大人的豆腐。

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眼看皇上越來越?jīng)]有耐心，正在石革琛束手無策時，同鄉(xiāng)王勇突然求見，皇上宣他覲見，他坦白豆腐的秘密是道聽途說，對于豆腐事件也是矢口否認。石革琛見皇上半信半疑，就把心一橫，“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然后鄭重其事地說道：“皇上，微臣說的句句是實，如果您相信，請給我3天時間，證明不了豆腐的秘密，微臣甘愿受罰。如果您不信，那就請現(xiàn)在把微臣的心挖出來，看看是黑的還是紅的！”

石革琛的忠心打動了皇上，皇上的臉色漸漸恢復了平靜。他沉思良久后，從身上解下一塊玉佩，交給石革琛，讓他認真徹查此事，有此信物，沒人敢阻攔。3天之后，金鑾殿上相見。

手握玉佩，石革琛看到了希望，他暗下決心，一定要證明豆腐的秘密，配合皇上剎住奢靡腐化之風，挽救國家于危難之中。

亡國的豆腐

當天晚上，同鄉(xiāng)王勇求見，他先是對撒謊之事作了道歉，說當時皇上知道了這么多人說了謊話，一定會大發(fā)雷霆。為了這么多同仁的安危，他不得不說謊話，然后便一個勁奉勸石革琛收手。如今官員享樂腐化的風氣已侵入骨髓，他們欺上瞞下，一手遮天，憑石革琛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扭轉乾坤。石革琛見王勇態(tài)度真誠，而且對他曾出手相救心存感激，于是就原諒了他。

石革琛身懷救國之志，焉能就此收手，他慷慨陳詞，說得王勇羞愧不語，最后竟然幫他出謀劃策，秘密提供幫助。

想證明豆腐的秘密很簡單，只要到集市上走一遭，買些真正的豆腐，拿去跟御膳房里的比一比就行了?；噬显偕担瑑煞N質地完全不一樣的豆腐也應該能分辨出來的。

第二天一早，石革琛就去了集市，可他轉遍了好幾個集市，連一家賣豆腐的都沒有。他心里著急，打聽了幾個買菜人，都說昨天還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都沒來?？磥硎锹牭斤L聲后，有人背后作了手腳。既然在集市上買不到豆腐，那就去豆腐作坊買，石革琛不相信，堂堂一個京城內(nèi)，還能買不到一塊豆腐！

一路邊走邊打聽，石革琛還真找到了幾家豆腐作坊，但這幾家作坊不是停止營業(yè)，就是豆腐已賣完。轉了整整一天，他連個豆腐毛都沒見到。

第二天，石革琛走得更遠，他連鄉(xiāng)村野店都不放過，即便如此，直到天黑，他還是一無所獲。因為只要一提豆腐，所有的人都諱莫如深，不是默不作聲，就是搖頭避讓。

回到住處，石革琛身心疲憊，事情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簡單，如果繼續(xù)下去，明天可能也不會有什么奇跡出現(xiàn)。他不甘心在豆腐問題上輸?shù)靡粩⊥康兀仨氁雮€辦法，讓皇上相信他說的話。如果這件事情都做不好，還談什么救國安邦？

正在石革琛愁眉不展時，王勇來了，他帶來了一個可怕的消息：石革琛買不到一塊豆腐，是因為所有的豆腐作坊都接到貪污腐化官員的警告，3天之內(nèi)不準見一塊豆腐，有關的百姓也都受到威脅，3天之內(nèi)不準任何人提豆腐之事?；实鄱寄魏尾涣怂麄?，何況他一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如果想活命，明天趁著查案偷偷溜出京城遠走高飛。李自成的大軍正向京城進發(fā)，逃出去也許能撿條活命。

不能為國效力，茍且偷生有何意義？石革琛不顧王勇的規(guī)勸，決定來個魚死網(wǎng)破。王勇見其下定決心，就獻上一計，幫他找個制作豆腐的匠人，自制豆腐，來幫他完成心愿。

天一亮，石革琛就在豆腐匠的指示下，開始購買制作豆腐的原料和器具，好在這一次沒有遇到什么困難。等材料備齊了，他跟豆腐匠親自動手做豆腐，泡豆、磨漿、蒸煮、打鹵、壓制，還真一點都不含糊。

直到第四天早晨，豆腐終于制成了，石革琛很興奮，成敗在此一舉了。時間一到，他用盒子裝了幾塊豆腐，手持玉佩親自上了朝堂。崇禎皇上詢問調(diào)查的結果，他如實相告，并把手中的盒子呈了上去，皇上打開盒子一看，臉上鐵青，隨手扔在了石革琛的面前，石革琛看了一眼盒子里的豆腐，大吃一驚，原來白玉無瑕的豆腐怎么就變成了黑不溜秋的東西？

不用問，一定是豆腐匠作了手腳，因為豆腐一直在他手上，石革琛百口難辯。看來今天是必死無疑了，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于是朗聲說道：“請皇上息怒，看來是微臣不小心，遭人暗算了，如果真想知道豆腐的秘密，請皇上派人去臣子家調(diào)查，把午飯準備的豆腐都帶過來，跟御膳房的豆腐對比一下，便可知真假。”

石革琛的話遭到了大臣們的極力反對，紛紛向皇上進言，說石革琛是李自成派來的探子，妖言惑眾，故意挑撥離間皇上和臣子的關系?；噬蠟榱似较⒈娕?，便把他入大獄。在監(jiān)獄內(nèi)，他萬念俱灰，只等一死，朝廷的官員們已經(jīng)腐化奢靡透頂，這個國家已經(jīng)病入膏肓，不救也罷。

尾聲

3個月后，李自成的大軍攻破京城，石革琛竟意外地撿了一條命。明朝滅亡，大順王朝建立，給石革琛帶來了新的希望，可當他看到很多崇禎朝舊人又成了大順朝的官員，跟大順朝的將領們一起品嘗美味豆腐時，便毅然轉身而去。

〔本刊責任編輯 姚 梅〕

〔原載《民間故事選刊·下》

2016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