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有“術”的賈似道

陳良+王寧

“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同理可知，疾風驟雨之下，忠奸能愚，無從遁形；南宋權臣賈似道，玩弄權術頭頭是道，理政治軍路路不通，到頭來，對國事為害極深。巨蠹往往極其擅長欺上瞞下，直到事情無法收場為止，今日用人者，不可不慎。

“不學無術”一詞，出自班固《漢書·霍光傳》：“光不學亡術，暗于大理?！币馑际钦f，霍光不讀書沒學識，因而不明關乎大局的道理。這個詞，后來引申為“不用功學習而沒有學問或本事”。古往今來，不學無術者大有人在，而不學有“術”的，卻也不乏其人。南宋權臣賈似道，就是此類典型。

這個“術”，并非學術戰(zhàn)術之“術”，而是權術詐術之“術”。

賈似道（1213—1275），字師憲，浙江臺州人，歷仕南宋理宗、度宗、恭帝三朝，官至太師、平章軍國重事（高于丞相）。他的專擅程度甚至超過秦檜、韓侂胄、史彌遠等人，真是權勢熏天，位極人臣。

據(jù)《宋史·賈似道傳》記載，賈似道出身官宦之家，其父賈涉，頗有戰(zhàn)功，官至淮東制置使。生母胡氏，系賈涉所買的小妾，為正室所不容，后被嫁給他人。賈似道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由于無人管教，終日在社會上游蕩?！盀橛尾?，不事操行。”也就是說，他吃喝嫖賭樣樣在行，操行卻不怎么樣。在注重科舉的宋代，一個混混想要取得功名，幾乎不可能。好在他有一個異母姐姐入宮，得寵于理宗，封為貴妃。憑借這層裙帶關系，他得以破格參加廷試，獲取進士功名，并入朝為官。

自恃上頭有人，為官后，賈似道更加縱情享樂，白天出入花街柳巷，夜間燕游湖上。理宗有一次夜間登高，望見西湖中燈火異常，對左右說：想必是賈似道在作樂。翌日一問，果然不出所料。理宗覺得這樣不像話，派臨安知府史巖之前往申斥，告誡賈似道行為要檢點。殊不知，史巖之回頭卻向理宗匯報：“似道雖然有少年風流習氣，但有經(jīng)邦治國之才，可以大用?！崩碜谟谑侨蚊Z似道為澧州知州。史巖之原本受托向賈進行誡勉談話，結(jié)果卻替賈說好話；一個明顯犯有作風錯誤的官員，卻照樣“帶病”提拔。事實證明，賈似道并無經(jīng)國才略；史巖之當時竭力為他說話，恐怕是被他用“術”擺平了。

此后，賈似道在仕途上一帆風順。淳祐五年（1245），賈似道升任沿江制置副使、江西安撫使，知江州，成為一路最高軍政長官。一年之內(nèi)，又升為京湖制置使，知江陵府。淳祐十年（1250），賈似道以端明殿學士移鎮(zhèn)兩淮，知揚州；三年以后，加同知樞密院事、臨?？ら_國公，威權日盛。隨后，又為參知政事，知樞密院事，位至執(zhí)政。景定元年（1260），賈似道受封為少師、衛(wèi)國公。這時候，理宗已將賈似道視為“股肱之臣”，稱贊他對宋室有“再造之功”。

賈似道果真為宋室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么？事實是，開慶元年（1259），蒙古三路大軍南侵，理宗任命賈似道為右丞相兼樞密使，統(tǒng)領諸路兵馬開赴前線。賈似道雖握有重兵，卻不敢與蒙軍交戰(zhàn)，私下派使者求和，表示愿向蒙古稱臣納幣。最終，賈似道與忽必烈達成和約：宋、蒙劃長江為界，南宋每年向蒙古奉銀20萬兩、絹20萬匹。忽必烈當時為爭奪汗位，無心戀戰(zhàn)，主動撤軍北還。趁蒙軍撤退時，宋軍突然襲擊，殺敵710人。賈似道隱瞞議和、納幣之事，上表向理宗報喜：“諸路大捷，鄂圍始解，江漢肅清。宗社危而復安，實萬世無疆之福?！睉{借僥幸與蒙騙，賈似道獲得“再造之功”，倍受理宗恩寵。理宗晚年沉迷聲色犬馬，聽任賈似道把持朝政，獨攬大權。

盡管賈似道步步高升，權勢日隆，但學識卻毫無長進。度宗即位后，賈似道以“策立有功”，進封太師、平章軍國重事。度宗稱之為“師臣”，給予“周公”般的禮遇?？墒牵@個“太師”并不稱職，平時侍講的時候，度宗問他經(jīng)史中的一些疑問或古代人名，他都回答不出來，往往是在旁的江萬里為他代答。因此，資質(zhì)遲鈍的度宗也常在后妃面前嘲笑賈似道胸無點墨。

然而，別看他不學，但非常有“術”——對于權術，他幾乎無師自通，能玩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堪稱超級大腕，三朝宋室君臣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

度宗即位之初，曾讓賈似道擔任理宗陵寢的總護山陵使。這意味著賈似道將為先帝盡忠，從此遠離權力中心，度宗亦可擺脫他的控制。但是，迷戀權力的賈似道并不肯輕易罷休，他一面上表辭職，一面指使親信呂文德謊報軍情，說蒙古軍隊大舉進攻邊境要塞下沱。消息傳到京城，滿朝文武驚慌失措，謝太后和度宗只好急召賈似道回京，拜他為太師，讓他出來主持大局。賈似道回到京城，“下沱之圍”迎刃而解，局勢很快得以穩(wěn)定。就這樣，為了奪回相位，賈似道無中生有，制造大禍臨頭的謠言。

同時，為了大權獨攬，賈似道也會報喜不報憂，故意隱瞞禍事。他對度宗封鎖信息渠道，尤其禁止任何人在度宗面前提及邊事。襄陽被蒙古軍隊圍困三年，度宗才從一個宮女口中得到消息，頗憂戚地問賈似道：“襄陽已經(jīng)被圍三年了，怎么辦呢？”賈似道忽悠說：“襄陽之圍早就解除了，陛下從何得知？”度宗回答是聽一個宮女說的。賈似道暗中查出這名宮女，隨即找借口將她處死。從此以后，再沒有人敢向度宗提及邊事。

陰險狡詐的賈似道，運用各種手段玩弄軟弱無能的度宗，以至于度宗的一舉一動都要受他控制。一朝權在手，賈似道便大肆培植黨羽，排斥異己，坑害政敵。無論是誰，只要賈似道感覺對自己不利或不合意，都會暗算打擊，“小忤意輒斥，重則屏棄之，終身不錄”。賈似道曾懷疑狀元宰相吳潛與自己過不去，便暗中羅織罪名，使之罷相，謫貶到循州；執(zhí)政江萬里、臺諫陳文龍等人，因為忤逆于他而受到排擠；狀元出身的文天祥因為沒有依附于他，37歲時就被迫辭職回家；賈似道曾召集官員議事，忽然大聲說：“諸君若不是似道提拔，怎么會有今天！”榜眼出身的李伯玉道：“平章若不提拔，伯玉也能至此?！彼煸獯驂?，斷送前程。正人端士一旦排斥殆盡，那些無恥之徒便紛紛向賈似道靠攏，借金銀財寶賄賂得以升官，“一時貪風大肆”。

同所有腐敗分子一樣，賈似道也頗熱衷于享樂。度宗允許他十日一朝，而他有時累月不朝，每隔五日入西湖燕游一次，時人調(diào)侃“朝中無宰相，湖上有平章”。在襄陽危急存亡之際，他卻在葛嶺私邸蓋起樓閣亭榭，把有美色的宮女、娼妓、尼姑召集過來，日夜淫樂。他還酷愛斗蟋蟀，經(jīng)常與妻妾一起斗蟋蟀；一次玩伴正好碰見，打趣說：“這就是軍國重事吧？”“蟋蟀宰相”的名號由此傳開。這個倒也名副其實，因為他撰寫過一本《促織經(jīng)》，這是世界上第一部研究蟋蟀的專著，對蟋蟀的形色、習性與玩法做了詳盡的論述，至今仍有很高的學術價值。

高妙的是，賈似道玩物不喪志，玩樂不喪權。他平時很少去政事堂辦公，但朝廷的大小事務都得向他報告，未經(jīng)他批準，什么都不行。文吏每天將公文送到賈府，聽候賈似道裁決，其他宰執(zhí)形同虛設，無權過問；賈似道指手畫腳，讓自己的幕僚廖瑩中、翁應龍按照他的意圖批閱公文。度宗去世后，四歲的兒子（恭帝）繼承皇位，太皇太后謝氏垂簾聽政，實權仍掌握在賈似道手中。

咸淳十年（1274）九月，元軍向南宋發(fā)動總攻。年底，漢陽、鄂州相繼淪陷；次年春，軍事重鎮(zhèn)安慶、池州失守；長江防線洞開，形勢十分危急。危難之際，朝野上下將目光聚焦到賈似道身上，呼吁“師臣”親征，指望他像當年那樣取得“再造之功”。賈似道迫于輿論壓力，不得不親自出馬，抽調(diào)精兵十余萬迎敵。到達戰(zhàn)線后，賈似道故伎重演，試圖說服元軍統(tǒng)帥伯顏，請求以稱臣納幣換取和平。此時忽必烈的皇位已然穩(wěn)定，元軍的目標鎖定為滅宋，所以求和被斷然拒絕。無奈之下，賈似道只好硬著頭皮應戰(zhàn)。戰(zhàn)斗打響，元軍很快突破兩道防線，直逼賈似道的大本營魯巷；結(jié)果宋軍大敗，死傷無數(shù)，江水赤紅，賈似道倉皇脫逃。

慘敗以后，賈似道成為眾矢之的，一些大臣、臺諫及太學生都上書，呼吁處死賈似道。謝太后卻認為，賈似道勤勞三朝，不能以一朝之罪，失待大臣之禮。于是賈似道被貶為高州團練使，發(fā)放循州安置。行至漳州木棉庵，賈似道為監(jiān)押官鄭虎臣所殺。

試想，假如戰(zhàn)事未起，賈似道還會繼續(xù)以高超的權術玩弄宋室君臣，乃至壽終正寢。然而，權術終究是權術，可以玩轉(zhuǎn)本國君臣，卻玩不轉(zhuǎn)軍事戰(zhàn)爭。因為戰(zhàn)爭不相信權術，只相信實力與戰(zhàn)術。賈似道貌似才華橫溢，實則華而不實，雖為權術大師，但“內(nèi)斗內(nèi)行、外戰(zhàn)外行”，他不僅沒有率領南宋軍民做出有效抵抗，而且加速了南宋王朝的滅亡。其權術越高，能量越大，為害就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