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節(jié),我是第一次到湘西過年,從山寨人特有的喝茶,讓我感受到民俗文化的豐富內(nèi)涵,依然完好地保存在山民中。
堂伯年少就到了湘西新晃侗族自治縣,在當(dāng)?shù)囟鄠€鄉(xiāng)村醫(yī)院工作一生,生活也侗族化了。一年,我與妻去新晃過年,剛進(jìn)屋,堂嬸堂嬸就高興地喊著:“快坐,沏茶,沏杯熱茶。”說著,就走進(jìn)廚房忙起來。
我知道,這沏茶的“沏”字,是泡茶的意思,在侗族還有稱“呷”茶和“喝”茶。
只見堂嬸在廚柜里拿出大碗,我對妻說:“嬸又給我們泡大碗茶了?!逼扌φf:“你只會喝大碗茶?!币娞脣鹩帜贸龃蟠笮⌒〉墓薰?,用鐵鍋燒開水,有條不紊地忙起來。
我想,堂嬸是家庭主婦,懂得深奧的茶道嗎?沏茶中的燙壺、置茶、溫杯、高沖、聞香、品茶及茶葉用量、沏茶水溫和沖泡時間,都得十分講究茶藝,這在陸羽的《茶經(jīng)》中精心介紹過。沏茶能手,方有“一器成名只為茗,悅來客滿是茶香?!钡墓Ψ?。
妻說堂嬸沏茶的手藝,達(dá)到了一定境界。我知道,每年堂嬸要上山采谷雨茶,又曬又炒,給我們寄去,說喝了谷雨茶肚子不痛,對腸胃有益。眼下,我想到有句古詩“寒夜客來茶當(dāng)酒”,也許堂嬸是在為我們遠(yuǎn)程而來,用谷雨茶消除疲勞吧!可是見她忙了好一陣,實(shí)際是在鍋里煮茶。
堂嬸端上兩大碗茶上桌,一股熱氣和香味迎面而來,碗是大粗瓷碗、深藍(lán)花邊,我一看,碗里浮著幾片粗茶葉,還帶著一節(jié)小樹枝,這不分明是一碗有湯的茶葉稀食嗎?有蔥花、炒花生、糯米飯、豬肝、豬腸、豬肺等豬下水,還有炒米花,口味咸香。
我說:“嬸,這茶多豐富多營養(yǎng)??!”堂嬸笑得好開心,說:“這是油茶,快趁熱喝吧!”
話語興奮中,已是茶香滿屋了。我拿著堂嬸給的一根竹筷子開始“喝”茶了,連湯帶食挑著吃喝,與其在城里和同事細(xì)細(xì)品茶,確是新奇不解。這喝茶用一根筷子還是第一次。
我曾在劉少奇的故居寧鄉(xiāng)縣喝過一種“豆子茶”,當(dāng)?shù)厝艘舱f是“呷茶”,那是開水沖泡,杯子里以茶葉為主,加有炒芝麻、炒黃豆,茶水也是甜而香。若是呷不完,剩在杯底的茶葉和食物,就用食指伸進(jìn)杯內(nèi),慢慢扒進(jìn)嘴里,細(xì)細(xì)品味。初嘗者難呷,往往是是把茶杯或茶碗扣罩著鼻子眼睛嘴,才慢慢從底部扒出茶食。
侗族人喝油茶,是用碗,有一根竹筷配合,不必要扣罩鼻子眼睛嘴的形象,但要準(zhǔn)確,否則扒不進(jìn)嘴,就會從嘴邊漏掉了。
堂嬸沏的油茶,何止是山寨吊腳樓里的美味,它是侗家人待客的珍品,也是侗族的心聲和向往。
侗族的油茶文化記載著侗族特殊的茶史。堂嬸說,過年了,侗族“油茶”也叫“年茶”,那是要在年三十過大年時,除夕晚上,當(dāng)吃完“年更飯”后,一家人就開始喝“年茶”了。
最熱鬧的是,此刻村寨的青年男女走出吊腳樓,相互串門,相互喝年茶,歡歡樂樂,有的留下了深情。侗族有以油茶“行歌坐夜”的活動,就是青年男女談情說愛時,在一起喝油茶,對情歌,相互交往,場面很歡快。
喝油茶還有求婚之意,當(dāng)媒人到女方家說“某某青年讓我來向某某姑娘討碗油茶喝”時,如果女方父母答應(yīng),姑娘也喜歡,求婚大事就算成功了。
年紀(jì)大的人,也串門喝年茶。他們把一年中相互間發(fā)生的大小糾葛誤會,也化解為無了。
因為沏茶的水不同一般,比起《茶經(jīng)》中的功夫茶用水,要求更純凈。在除夕的頭一天,姑娘們就已挑著水桶到井旁排隊了。那是大山里流出的清泉水井,等村寨的一位老人來井邊敬拜,念著吃水不忘掘井人的句意后,由一位姑娘開始拿勺子舀水,直舀到井水泛起了白泡沫,那便是吉祥的水沸騰了。這時,挑水的姑娘們可以一個個地往桶里舀水挑回家。
老一輩人說,用這吉祥井水煮出的油茶,喝了一年都吉祥如意。無論是近鄰或遠(yuǎn)方生客,侗家人都會用熱騰騰的油茶相待。油茶是侗族敬神、祭祖、紅白、婚姻等大事的必備禮品。侗族人代代和睦相處,純美的心境都寄托在傳統(tǒng)的油茶里了。
民間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各地少數(shù)民族都有自己的油茶,有的在油茶中配有瘦肉、蝦米、牛背筋、酸魚、酸肉等食料,其制法、功效及待客等文化內(nèi)涵稍有不同,但統(tǒng)稱油茶。
侗家人“煮油茶”有一套程序,喝油茶也有功夫,一天至少要喝三餐油茶,講究早茶、午茶、晚茶。早上起來先喝完早茶再出工,中午收工回來先喝午茶再吃午飯,晚餐也是先喝晚茶再做晚飯。各時間喝茶所吃的小食也不同,分別有米花、花生、酸菜、酸魚、酸肉、牛肉巴、湯圓、糍粑等。
喝油茶時,第一碗油茶是敬給長輩,然后是貴賓。主人請你喝油茶,你就要大大方方高高興興地喝,這是對主人的尊敬。主人遞給你一根筷子,邊喝茶邊吃茶食,吃完了,把碗擺在桌上,主人會再次盛上一碗。如果不想再喝,就把筷子放到碗上。
新春佳節(jié)來臨,侗族山寨吊腳樓里早已飄出縷縷馨香,他們以古老的傳統(tǒng)方式在制作油茶,那場景很熱鬧。有的男女載歌載舞,一邊打油茶一邊對歌:“妹是茶葉哥是姜,茶葉和煮一鍋湯,管它火燒開水燙,哥妹生死結(jié)成雙?!?/p>
打油茶是把早已將糯米飯晾曬成的陰米,放進(jìn)油鍋炸成香脆的米花,再調(diào)制準(zhǔn)備好的十多種菜食,留著煮油茶時配用。過年的油茶,還特別加了油煎糍粑、油果等,意在歌聲中的“豐收在茶鍋里煮,歡樂在茶捶下響”。
油茶的來源,據(jù)載侗族的油茶文化已有上千年歷史,在三國時期,民間就有了油茶。
相傳諸葛亮南征孟獲時,孟獲的第八個老婆被諸葛亮殺了,其他的都逃入了深山老林之中,由于沒吃的,有六個都餓死了,還有一個被當(dāng)?shù)氐男U人喂了一碗油茶,才保住了生命,這天正好是農(nóng)歷三月初三。孟獲這個老婆為感激蠻人的救命之恩,每年三月三日舉行油茶會。
另有一種傳說,據(jù)顧炎武《日知錄》中所引據(jù)《金史》記載:“茶本出于宋。”金國先后有兩次禁茶,而對七品和五品以上官“許食”,百姓卻萬不可食茶,文中曰:“犯者徒(刑)五年,告者賞寶錢一萬貫?!?/p>
但是農(nóng)民“食茶”已成習(xí)慣,只好想出改變食茶的方法,在茶里放少許用油炒香的米和食物,最后放水一起煮,成為茶食湯;喝茶時又配以各種菜肴,這樣就巧妙地把“食茶”變?yōu)槭巢耸硿?,官府一見,百姓喝的是油茶,奈何不得,油茶也就因此沿襲下來了。
唐代著名詩人李商隱喝過油茶后賦詩:“芳香滋補(bǔ)味津津,一甌沖出安昌春?!鼻骞饩w年間也記載“以凍米雜鹽豉煮之,謂之油茶”,并有詩句:“姜牙蜜餞滿盤陳,風(fēng)味油茶亦可人?!?/p>
油茶不僅能充饑健身,還有預(yù)防感冒、提神御寒、消食健胃、消除疲勞、驅(qū)濕防病等功效。因油茶其味清香微苦,后來城里人趣說油茶是“侗族咖啡”。
近年來,在侗族的許多旅游景點(diǎn),設(shè)有油茶店,成了游人的熱門美味。侗家好客,有“客到我家,不敬清茶敬油茶”的熱情禮節(jié)。
喜迎新春,侗家山民在吊腳樓前歡樂一堂,在琵琶、牛腿琴、侗笛、蘆笙等民間樂器配合下,他們跳著油茶舞,高唱油茶歌。侗家的油茶醇香醉人,醉在帶給人們吉祥美滿,帶給人們民族團(tuán)結(jié)的美好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