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一人安好，守一人終老

張小宋

導(dǎo)語：黎耀終是守了那個諾言，就算錦玉不在了他也等了錦玉到百歲。

盼一人安好，守一人終老，黎耀這一生做到了，而我也想做到。

1

剛從雜志社出來就下雨了，我百無聊賴地開著慢車游蕩在路上，一會兒還要去采訪黎氏的創(chuàng)始人，索性就不回家了，我打電話提醒楚楚別遲到，可接電話的卻是楚楚的前男友，我立刻就把電話掛了，中途她又來電話，我氣得把手機關(guān)機了。

到了采訪的地點我剛下車楚楚不知從哪竄出來厲聲質(zhì)問我：“你為什么不接我電話。”

楚楚一身桃紅色的復(fù)古旗袍，頭發(fā)盤了髻用一支梅花狀的簪子插著，我頓時窩火說：“打扮這么漂亮是想和他重修舊好吧！你要走就提前說一聲，我不攔你?！?/p>

楚楚解釋道：“我們只是偶遇，并不是你想的那樣?！?/p>

我不耐煩地對她吼：“別盡說些廢話?！闭f完我就自顧進(jìn)了樓。

楚楚追上我站在樓梯上擋著路說：“我看你是看上了孟莉那個老女人，想踩著她的肩膀上位吧！你其實早就想好要和我分手了，是不是?！?/p>

我冷笑推開她，上了兩個臺階便回頭苦笑著對她說：“先把工作完成再走吧！”

她身形明顯一震，可我卻顧不得，走到二樓的時候她就跟上來了。

楚楚是從《星娛》跳槽到《零點》的攝影記者，她性子孤傲，是個不愿委屈求全的主，《星娛》是雜志巨頭，多少人想擠破腦袋進(jìn)去，她卻拼命想出來，因為簽的合同沒到期，為此她還和《星娛》扯上官司，賠了一筆不少的違約金才從中脫身，屈身來到《零點》。

我和她初識是因為采訪一位三線女明星時，她把那個明星拍得露了現(xiàn)形，因為黃金周忙得不可開交，又因為她是從《星娛》過來的，所以編輯直接沒審就印刷了，等雜志一出，麻煩就來了。

我成功幫她解決了麻煩可她不僅不領(lǐng)情，還挖苦我說：“要是時間倒退幾百年，你就是典型的奴才?！?/p>

我笑著說： “那不知道你已經(jīng)丟了幾條命，砍了幾次頭了?！?/p>

“那也是我愿意?！彼环饣?。

“干我們這行的你就得學(xué)會，委曲求全，處事圓滑，這八個字，要不然你遲早會被淘汰?！蔽易肿窒?，像是在教一個剛?cè)胄胁恢O世事的新人。

見她不辯，我就抬腿要走，她才說： “你不過之比我早入行一年而已。”

我冷笑一聲說： “可你卻像個出生牛犢不怕虎的小崽子?！?/p>

我本以為那之后她見了我就會繞道走，誰知她卻向主編申請和我搭檔，我便每次出動都要帶著她。

她冥頑不靈，認(rèn)死理時我就會氣得說狠話讓她別跟著我，跟別人去。

誰知她會很無辜地站在離我兩米開外大聲說： “我是你的小崽子，不跟著你，跟著誰?！?/p>

2

楚楚拿著相機站在我身后，低著頭沉默不語，九十年代的老房子老舊得很，手一碰到門就會粘上些細(xì)碎鐵渣。

剛敲門沒一會門就打開了，開門的人是個約四十幾歲的婦人，她是黎老的孫女，來時我和她通過幾次電話，四十幾年的時間竟沒把她蹉跎成市井婦人，說話依然像個溫吞的閨中小姐，只不過其間又多了份婦人該有的溫和。

她安置我們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倒了茶就去屋子里推出坐在輪椅上還在打盹的黎老，到我們旁邊她就貼到黎老的耳旁輕聲說：“爺爺，《零點》的記者來了?！?/p>

見黎老悠悠轉(zhuǎn)醒，我便叫了聲：“黎老?！?/p>

黎老終是慢悠悠地朝我這邊看過來，混沌的眼神卻在這一刻明亮了，沙啞的嗓子一遍一遍喊著：“錦玉，錦玉?！?/p>

我順著那道明亮的光看向坐在我身邊的楚楚。

黎姐見了就拿起桌上的老花鏡放到黎老顫抖的手上，仍是在他耳邊輕聲說：“爺爺，這是《零點》的楚記者?！?/p>

黎老聽了就帶上老花鏡，看清后言語里隱藏失望說：“錦玉就喜穿這樣艷的旗袍?！?/p>

黎姐和煦地笑著對楚楚說：“楚記者別見怪，我爺爺是想我奶奶想得緊了?！?/p>

楚楚搖搖頭說：“不會?！?/p>

“那就好，我爺爺耳朵不大靈，你們說話可以說大聲點?！?/p>

我應(yīng)了聲“行”她就走了。

楚楚拿起相機調(diào)焦距，我一把覆上她的手搖著頭，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黎老摘下眼鏡，耷拉的眼皮險些蓋了眼睛，目光里泛著些許水光說：“錦玉愛美，經(jīng)常穿著鮮色兒的旗袍給我瞧?！闭f完他揩了揩眼角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摸摸照片他便喚了聲：“錦玉?！?/p>

3

錦玉是軍人世家出生，家底豐厚，家里她排行老二，上面有個長姐，底下有一幼弟，爸爸就著錦衣玉食四字，給她們?nèi)∶\依、錦玉、錦什。

錦玉上大二那年背著家里拿著學(xué)費去了北海，剛下火車的時候她想買個大餅，摸錢包的時候錢包卻不見了，她突然想到剛才有個穿軍大衣的男人撞了她一下，她環(huán)顧四周見了一個穿軍大衣的人就跑上去拉著人不讓走。

那個男人一臉憔悴，一臉的絡(luò)腮胡更使一臉老態(tài)，錦玉一看他就覺得是個壞人，還沒等他開口錦玉就先掛著兩滴欲落還收的眼淚說：“你把我錢包還給我?！?/p>

他扯出被錦玉緊緊拽住的袖口，一副煙嗓說：“你認(rèn)錯人了吧！我沒有你錢包?！?/p>

錦玉又拉住他的衣袖，生怕他跑了，那還掛在眼角上的眼淚霎時就落了下來，又哭又叫地喊：“你這個小偷，你還我錢包，你還我錢包?！?/p>

最終，錦玉引起了群眾反應(yīng)，有人報了警，他倆雙雙進(jìn)了派出所，經(jīng)過調(diào)查他不是小偷，民警說要通知錦玉家人，錦玉哪敢??！一溜煙跟著他跑了，一路上錦玉就一直跟著他，奈何錦玉體力有限，她氣急叫著：“大胡子，你慢點，等等我?！?/p>

大胡子依然背對著她，但卻不再往前走了，錦玉高興得追上去，待錦玉追上了他就放慢腳步和錦玉并肩邊走邊用難聽的煙嗓子對錦玉說：“既然弄清楚了，你還跟著我干嘛？”

錦玉可憐巴巴地看著他說：“我錢被偷了，我沒錢了?！?

他本來就不好聽的煙嗓突然發(fā)出笑聲，很是驚訝的問錦玉：“你沒錢關(guān)我什么事?！?/p>

錦玉當(dāng)機立斷：“你借我點錢吧！我回去肯定還你?！?/p>

大胡子推開她，冷聲說道：“別跟著我。”

可他說話對錦玉根本不管用，錦玉還是屁顛屁顛跟著他。

他也不管了，一邊走一邊攔出租車，錦玉就怕他攔到車，所幸豁出去拿了人家貨攤上的蘋果塞一個進(jìn)大胡子手里就跑，商販叫罵著追過來，大胡子也跟著往前跑，錦玉這時還偷空轉(zhuǎn)過臉對他做鬼臉大笑說：“你別跟著我，不許跟著我?！彼妥プ∵@里只有一條筆直的大馬路才這么放肆的以牙還牙。

大胡子恨恨咬咬牙，只覺這丫頭太瘋，當(dāng)即摸出十塊錢放在地上，商販罵罵咧咧撿去地上的錢才沒再追著他們跑。

見商販沒追過來錦玉就不跑了，喘著粗氣恨恨咬了一口蘋果，嘴里包著滿滿的蘋果，含糊不清地對身后的大胡子說：“你嘗嘗，真甜?！?/p>

大胡子頓時氣炸，把手里的蘋果扔給她。錦玉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接住了，還發(fā)出傻傻的笑聲。

大胡子不理他自顧往前走，錦玉當(dāng)然不甘心地尾隨其后。

一路上錦玉就吧嗒吧嗒說了不停，“大胡子你是藝術(shù)家吧！瞧你這身打扮這么有藝術(shù)氣息?！?/p>

大胡子不和她搭話。

“大胡子，你是本地人嗎？”

“大胡子，你借我點錢吧！”

“大胡子……”

大胡子終于忍不住了，沖著她大吼：“你有完沒完?！?/p>

錦玉怯懦地回：“沒完?！?/p>

大胡子眉頭鎖緊，一副想說卻沒說出口的模樣，他真拿這個瘋丫頭沒辦法。

4

走了近半個小時，大胡子看她被凍得通紅的鼻子有些不忍，掏出手機遞給她，語氣緩和些說：“你打電話叫你家里人給你打錢，你這么跟著我也不怕我把你給賣了??！”。

錦玉支支吾吾就不肯打電話 。大胡子就猜：“你是不是離家出走？”

“反正我就是不能給家里打電話，我爸知道了要打斷我的腿?！卞\玉推開他遞過來的手機。

大胡子沒辦法，只能任由她跟著。

又走了近十分鐘，他們就進(jìn)了一條小巷子，巷子深處有一棟三層樓房，和剛才走進(jìn)的逼仄甬道相比可真是別有洞天。

大胡子走到一個小窗前，輕輕敲了下小窗就開了，他個子有些高，那個窗戶有些矮，他不得不蹲下大半截身子說話：“大爺，還有空房嗎？”

里面躺在躺椅上抽著旱煙的大爺吐出嗆鼻的煙霧說：“沒了?！闭f完就關(guān)上小窗。

他直起身子，轉(zhuǎn)身走進(jìn)樓道，他好像當(dāng)錦玉為空氣，既不叫她跟上也不放慢腳步，任由錦玉在身后追著他跑樓梯。

每層樓的樓道很窄，每隔兩個房間就有一個盥洗池，大胡子住在三樓的最里面一間，他打開門也不關(guān)，就等著錦玉進(jìn)來。

“今晚你就湊合著住吧！明天我借你錢買票回家?！贝蠛诱f完就拿著裝滿煙頭的煙灰缸出去了。

錦玉等他倒了煙頭回來怪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謝謝?！?/p>

“我要出去一趟?！闭f完他就掩上了門走了。

錦玉立刻跑過去拉開門朝還沒下樓的大胡子說：“你可別是去找人把我賣了吧！”

大胡子勾著嘴角一笑：“得了吧！你這丫頭太瘋，沒人要的?！?/p>

回應(yīng)他的當(dāng)然是錦玉砸門的聲音。

約莫一個小時大胡子就回來了，回來時還給錦玉帶了晚飯，錦玉真是感動得不停對大胡子說好話。

大胡子可不聽她這些違心的話。

錦玉吃得滿足后就該睡覺了，大胡子跟樓下大爺借了床被子。錦玉睡床上，他就睡地上。

錦玉從不知道自己是個話嘮，一句話她可以變個味重復(fù)說很多遍，盡管大胡子不怎么理她。

最后不知是說了多久就睡著了。

早上起床時錦玉身上多了床被子，地上早已不見大胡子的蹤影，床頭柜上多了一疊整齊的鈔票和一張北海到廣州的車票，時間是今天下午兩點始發(fā)。

大胡子恰巧從外面進(jìn)來，略長的頭發(fā)遮了眼睛，煙嗓逐漸變得只有些沙啞，他放下手里的餐飯說：“我只能借你兩千，票是兩點的，吃了飯就回家吧！”

錦玉不會奇怪大胡子怎么知道她家在廣州，因為昨晚她已經(jīng)噼里啪啦交代完了。

大胡子這人真奇怪，剛認(rèn)識沒多久就借人這么多錢，錦玉就想他不會是有什么陰謀吧！直到錦玉上了火車他都還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冷冷的面癱表情。

錦玉隔著車窗不停向外揮手，突然她覺得鼻子酸得不行，頓時眼眶也紅了，她舍不得離開這了，是誰說外面壞人很多的，她不信，這個一臉絡(luò)腮胡，一臉壞像的大胡子大叔就是個很好的人。

火車動了，她要走了，大胡子見她紅紅的眼眶也笑了。

5

時隔四月，錦玉又背著家里去了杭州，但她不是來玩的，而是來還債的，下了火車到了杭州她打電話給大胡子卻沒人接，無奈錦玉只能在火車站苦等。

晚上七點大胡子終于回電話了，大胡子不再是那副沙啞的煙嗓了，聲音清澈且深沉，他問錦玉是誰的時候錦玉同樣也問他是誰，可還沒再等錦玉再說話他就叫出錦玉的名字，錦玉這才相信他就是大胡子，等她十分興奮的讓大胡子來火車站接她時，大胡子卻問：“你來廣西了？”

“我去廣西干嘛？我在杭州?！卞\玉說。

大胡子這才想起那晚錦玉問他是哪兒的，他閑錦玉太吵就胡謅自己是杭州的。

他安撫正暴怒的錦玉就立刻買了去杭州的機票。

晚上九點，杭州火車站的人還是源源不斷，錦玉剛開始還怒得不停罵大胡子，可現(xiàn)在他卻只剩下空落落的心只求大胡子快出現(xiàn)。

晚上十一點，大胡子出現(xiàn)了，他站在錦玉面前。錦玉卻覺著這人擋了她的視線就往右挪了幾步。

大胡子笑笑望著她叫：“錦玉”

幾個小時前的聲音突然出現(xiàn)，錦玉不可能聽不出來。

大胡子變了，變得沒了絡(luò)腮胡，沒了藝術(shù)家的長頭發(fā)，沒了看著有些邋遢的軍大衣。有了一頭梳得服帖的大背頭，有了臉上干凈的英挺面孔，有了一件體面的白襯衫，但因為熱他的襯衫解了三顆扣子，衣袖也被卷了起來。

錦玉見了他卻蹲下身子委屈地哭了，他過去拉起她，解釋自己不是有意騙她，沒接到她的電話是因為一直在開會。

錦玉搖頭不聽，但卻撲到他懷里，頭埋進(jìn)他的頸窩，眼睛貼緊他的脖子，流出的眼淚不停從他脖子上緩緩流下，他摸摸她的頭，叫她不要哭，不要哭。

錦玉哭夠了，眼睛又紅又腫，大胡子拉她走，她停滯不前說站久了腿麻走不動。

大胡子就笑說她小孩子心性，知道報復(fù)他。

大胡子背著她找了地方吃飯，吃了飯又背著她找酒店。

大胡子要開兩間房，錦玉卻叫他只開一間，但晚上睡覺還是他睡地上，錦玉睡床上。

晚上錦玉不再像在北海一樣聒噪，而是睜著眼睛看著變了樣的大胡子。

大胡子則笑著問她：“不認(rèn)識了？”

錦玉老實地點頭。

大胡子摸摸她的腦袋，關(guān)了燈叫她睡覺。

第二天一早錦玉就收到了機票，錦玉不高興地把機票扔給他說：“你怎么總在送我走?！?/p>

他把機票又送到她手里說：“你來杭州本來就是因為我，我當(dāng)然得負(fù)責(zé)送你走?！?/p>

最后錦玉又沒在杭州呆滿二十四小時就被迫離開了。當(dāng)然，在錦玉的軟磨硬泡下，大胡子家的詳細(xì)地址和公司的詳細(xì)地址被她收入囊中。

被送進(jìn)機場的那一刻，錦玉依然紅了眼睛，拉著他的手臂說：“你別亂跑，你別搬家，我會去找你的。”

大胡子就問她：“到底是誰亂跑?。俊?/p>

錦玉不理他，一直說：“我會去找你的，我會去找你的。”

6

杭州一別的那句“我會去找你的”果然實現(xiàn)了。

這次她沒給大胡子打電話就按照地址找上了門，到了地方她還買了好多水果，還沒上樓她就聽到二樓傳來的爭吵聲，玻璃破碎的聲音更是不絕于耳，鄰居們都站在門口伸頭往里面看，但沒一個人敢進(jìn)去，她看了眼地址才知道那就是大胡子家，她跑上去推開圍在門口的人擠進(jìn)去。

屋子很凌亂，大胡子也很凌亂，他梳得服帖的大背頭正雜亂地趴在他頭上，高領(lǐng)的毛衣領(lǐng)子張開了個大口子。

大胡子發(fā)現(xiàn)她，驚恐得瞳孔放大，像是怕自己看錯了一樣，帶著疑惑叫：“錦玉”

錦玉笑著應(yīng)了他。

他本還面無表情的面孔突然有了擔(dān)憂的顏色，眉頭也緊得放不下來。她不該來這，至少現(xiàn)在不該來，可一切都晚了。

那個女人發(fā)現(xiàn)了錦玉的存在，嗤笑一聲說：“黎耀，我說你怎么要和我離婚，原來是在外面養(yǎng)了一個?！?/p>

錦玉一臉壞笑地走過去抱住大胡子的手臂說：“我現(xiàn)在知道阿耀為什么要和你離婚了?！?/p>

那女人目光變得兇狠，罵了一聲狐貍精就摸到一個花瓶扔向錦玉。

錦玉只覺得手中提的水果重得讓她不得不放手，抱著大胡子手臂的那只手也不覺脫落，她像只沒了翅膀的蝴蝶，正飄飄欲墜。

可她的聽覺正在放大，她聽到大胡子不停叫她：“錦玉，錦玉，錦玉。”聲音急切。

就連大胡子把她抱起向外走時，把橘子踩破的聲音她都聽得到。

錦玉醒來時頭被繃帶包得厚厚的，大胡子正眼都不眨地看著他，她微笑著抬手替他撫平一撮翹起來的頭發(fā)。

大胡子見她醒了就要起身叫醫(yī)生，可卻被錦玉拉住。

“你別去買票，你別送我走?！卞\玉一臉委屈看著他。

他輕輕一笑，揚手摸摸她頭上的繃帶說：“還真是小孩子，我只是去叫醫(yī)生?！?/p>

錦玉打掉他的手說：“我已經(jīng)二十了，我不是小孩了，我可以談戀愛了?！?/p>

大胡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又接著說：“大胡子，阿耀，我早就喜歡你了?！?/p>

他只當(dāng)她胡說，并不在意，還是執(zhí)意離開去叫醫(yī)生。

可錦玉卻從床上爬起來跑去擋住門：“我真的喜歡你，真的，真的，真的?！卞\玉唯恐他不信，拼命說好幾遍真的。

大胡子一笑說：“我離過婚?！?/p>

“別人都說離過婚的男人是寶?！?/p>

“我已經(jīng)三十八歲了?！?/p>

“年紀(jì)大會疼人?！?/p>

“我有個十幾歲的兒子?！?/p>

“那還省得生了?！?/p>

他把臉撇向一邊，冷冷地說：“錦玉，你別鬧。”

錦玉哭了，流著淚狡辯：“我沒鬧，是真的?！?/p>

她走過去抱著他，下巴搭在他肩膀上說：“你先答應(yīng)我，我會讓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歡你，好不好，求你了。”

他沒辦法，只能先點頭應(yīng)了。

錦玉破涕而笑地親了他一下，親了之后她捂著嘴哈哈大笑說：“你胡子扎到我了?！?/p>

7

“黎老，黎老。”我叫了兩聲，黎老都沒回應(yīng)。

這時黎姐走過來說：“我爺爺睡著了，人年紀(jì)大了就愛鬧瞌睡?！?/p>

我們不好再留，只好告辭下次再來訪。

我和楚楚一前一后走出樓洞，打開車門她就先溜進(jìn)了副駕駛，車才開出小區(qū)我就把車停在路邊，忍不住摸出手機打電話給黎姐問：“然后呢？”

黎耀只是個拿著不怎么高的工資的程序員，且還是年紀(jì)大離過婚，有個孩子的男人，錦玉家里知道肯定是不會答應(yīng)的，但那時他們已經(jīng)誰也離不開誰。

錦玉跟家里鬧了幾次，最后被趕出家門，錦玉畢業(yè)的第二年他們就結(jié)婚了。

這時錦玉才二十四，但黎耀卻已經(jīng)四十二了，錦玉老是擔(dān)憂黎耀年紀(jì)比她大，要是黎耀先走了怎么辦。黎耀就摸著她的頭說：“那我就活到一百歲等著你，我就不信你這個瘋丫頭能活到八十二歲?！?/p>

真被黎耀說中了，錦玉真沒活到八十二歲，在她二十八歲時就先走了。

錦玉二十五歲有了孩子，黎耀也托了些關(guān)系向銀行貸款開了個只有幾個人的小公司。

彼時，錦玉的父母還是不愿意見她，所以沒有戶口本的他們也還是沒領(lǐng)證的掛名夫妻。

錦玉懷胎七月，有一晚腹痛難忍，黎耀把她送進(jìn)醫(yī)院時查出是子宮肌瘤，有肌瘤破裂跡象，要立刻動手術(shù)切除子宮，錦玉死活不愿意，拉著黎耀要回家，但最后還是痛暈了過去，進(jìn)手術(shù)室時錦玉還拉著黎耀的手說：“你別簽字，你別讓他們切了我的子宮 ?！?/p>

但黎耀還是簽了字，他只要錦玉活著，其他的他都不想要。

就這一晚，他們沒了孩子，錦玉沒了子宮，他們這個家也逐漸破裂，一條條裂口向四面八方延伸，他們通通掉進(jìn)了那個洞里爬不出來。

錦玉醒來時整個人就沉寂的悲傷的氛圍里出不來，不愿意說話，也不愿意看到黎耀。

只是在出院時黎耀給她穿衣服時，她狠心打了他一耳光，眼神幽怨地問他：“你憑什么殺了我的孩子，切了我的子宮，你憑什么，憑什么。”

黎耀不說話，繼續(xù)給她穿衣服，她卻一把推開她，大聲嘶吼：“我們離婚，離婚。”

他抬起手要打她，卻在要碰到她臉時又折了回來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他怎么會出手打錦玉，他恨，他不該。

錦玉像是回了神，摸著他的臉抱住他痛哭失聲，嘴里不停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8

錦玉精神逐漸變差，黎耀找了醫(yī)生也沒個進(jìn)展，公司也才剛起步，各種事物都要他親自著手，無奈之下只能送錦玉去錦什那里，可才去的第一天錦玉就頻繁地給他打電話，每隔一個小時就要打一個，每次都會問：“阿耀，你什么時候接我回家。”

黎耀就會安撫她：“錦玉乖，要聽錦什的話……”可話往往沒說完他就掛掉電話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錦玉在錦什那里過得不好，她吃飯要依賴?yán)枰顾?，去衛(wèi)生間要人帶著，活脫脫變成了小孩。錦什夫妻倆愣是不管不顧。

黎耀一周接錦玉回來一次，給錦玉洗澡時發(fā)現(xiàn)她身上多處淤青，黎耀摸著那些傷痕黯然落淚。

錦玉撫去他臉上的淚，孩子氣地說：“阿耀不哭，錦玉不疼?！闭f著說著她就哇哇大哭，大叫著：“阿耀不哭，阿耀不哭……”

黎耀握著她的手，突然笑著說：“越來越像個小孩子了?！?/p>

錦玉撲到他懷里，頭枕進(jìn)他的頸窩：“我已經(jīng)二十了，我不是小孩了，我可以談戀愛了，阿耀?！?/p>

黎耀手一顫，眼淚又流了出來。

黎姐給我來了電話，過兩天是黎老的期頤之壽，她邀我和楚楚一同前去，我不好推脫便應(yīng)了。

黎老的期頤之壽不過是在酒樓擺了兩張桌，自家人吃個飯。當(dāng)然，除了我和楚楚兩個外人。

黎老的精神頭很好，幾個小時下來也不見鬧瞌睡，吃飯時每道菜都嘗了個遍，喝到最后上的一道鯽魚湯時，他吧咂吧咂嘴，眼角笑開了說：“這道菜沒變?！?/p>

我和楚楚都不明就理，這時黎姐靠在我耳邊說：“這是我爺爺和奶奶辦婚禮的酒樓?！?/p>

我也嘗了口鯽魚湯，味道不錯。不過時過境遷，人都沒了何況是那幾道菜，虧得黎老有那份心。

吃過飯我和楚楚就先離開了，走到包房門口時楚楚回頭看了眼那個用情至深的老人，爾后問我：“你說錦玉怎么舍得徒留他一人在這世上呢？她又怎么舍得死在他面前呢？”

我莞爾一笑：“她只是不想拖累他?！?/p>

楚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送楚楚回家后我發(fā)了短信告訴她，我已經(jīng)申請了去英國的名額，我告訴她或許是想讓她留我，但我卻收到了她的“恭喜”。

9

我的申請通過，下周就能去英國，主編問我怎樣才能讓我留下，他給了我副主編的位置，但我卻告訴他，我愛的那個人留我，我就留下。

我還在主編辦公室傷悲時她出現(xiàn)了，她滿頭汗水，鞋也不知去哪兒了，眼睛紅紅地說：“黎老走了，他去找錦玉了?！?/p>

我張開雙手，她跑進(jìn)我的懷抱，我吻了吻她的頭發(fā)說：“那應(yīng)該高興才是。”

黎耀終是守了那個諾言，就算錦玉不在了他也等了錦玉到百歲。

我抱著楚楚回到車?yán)?，拿了濕巾為她?xì)細(xì)地擦腳，她癡癡地望著我說：“你會不會是第二個黎耀?！?/p>

我扒開她貼在額頭的劉海說：“盼一人安好，守一人終老，黎耀這一生做到了，而我也想做到。”

陽光折射進(jìn)車?yán)?，楚楚迷迷糊糊睡著了，到十字路口時我拐進(jìn)了國貿(mào)步行街，因為我要在那給楚楚買雙鞋。

責(zé)編：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