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晗
小學三年級的暑假,媽媽買回一袋白饅頭,入口甜絲絲的。我家很少從外面買主食,我覺得新鮮,吃了一個,意猶未盡。那天姥姥和表哥也在我家,下午玩餓了,我回家打開櫥柜,尋找中午剩下的饅頭,可姥姥告訴我,讓表哥吃掉了。我先是很意外,然后有點懊惱,那是一種期待落空后的沮喪。
其他人并不理解這種心情,這種不快原本過一會兒也就煙消云散了,可姥姥偏偏鄭重其事地批評我小氣。于是那點情緒迅速發(fā)酵變大,大到現(xiàn)在我還能清晰地記住那一天的心情。后來想想,那饅頭其實并不好吃,比爸爸蒸的差遠了,可是因為沒吃到,味道便顯得特別。
小時候的夏天,我最愛吃冰激凌,香蕉味兒的、巧克力脆皮的、紫米的、圓筒的,各有各的妙處。一年級時媽媽是我們學校的老師,她會買一些圓筒冰激凌寄存在學校小賣部賣冰棍的大叔那里,讓他見到我就拿一個給我吃。那時我非常害羞,從不好意思主動去要,只是低著頭從冰棍箱子那里悄悄走過,心里卻又期望大叔能叫住我。
那時的圓筒冰激凌放在冰棍箱子里,凍得很硬,外面裹著一層淡藍色的印花紙,揭下來時有一種流暢的快感,我們管它叫“大頭”。有一天我拿著這樣一個冰激凌,舍不得吃,想等到回家看動畫片時,再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吃掉。到家一推門,意外地發(fā)現(xiàn)家里來了親戚,舅舅家的表姐坐在那里。雖然心里并不情愿,我還是把冰激凌遞了過去,客氣地問她吃不吃。我媽最不能容忍我一個人吃東西,而不問問別人吃不吃,她說那是天底下最沒有禮貌的事情。這讓嘴饞的我常常過得很糾結。
那一天,二十幾歲的表姐毫不猶豫地拿過冰激凌,大口地吃了起來。她吃得如此漫不經(jīng)心,卻沒有注意到冰激凌其實只有一個,我一口也沒有吃到。我看著她吃完,并沒有抱怨,只在心里默默地覺得不喜歡她——她居然吃小孩子的東西。
度過許多個迷戀冰激凌的夏天后,我對一切冷飲突然產(chǎn)生了免疫力,而那種裹著淡藍色印花紙的大頭圓筒冰激凌也消失不見了。表姐結婚生了孩子,依舊是個情商不高的人,我覺得自己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預見到了。
我從小沒有吃零食的習慣,媽媽也并不給我零花錢。中學時,放學結伴回家的小姑娘們常常在校門口買各種吃食,鐵板燒雞排、油炸豆腐串、烤火腿腸……同桌家里條件比較好,會在附近的烘焙店買一種黃油曲奇,奶香味很足,隔著塑料袋都能聞到。有一次她分給我一片,圓圓的,精巧極了,口感綿軟,入口即化。我之前從沒吃過這么好吃的餅干,吃過之后也沒有想到跟媽媽要錢去買,因為覺得這東西于我遙遠而奢侈。我的金錢觀過于樸素,莫名覺得這樣的物質欲望是應該被壓制的。長大后,我吃過很多曲奇,有烘焙店、西餅屋的,有盒裝進口的,可我總覺得味道不及當年吃過的那一片,這里或那里總是差了一點點。慢慢地,曲奇也就褪去了光環(huán),變成了很普通的一種食物。
日劇《大川端偵探社》里有一集,病重的黑社會老大想吃自己年輕時吃過的一種餛飩,手下買來市面上所有種類的餛飩,但都不是當年的味道。他吃過的那碗餛飩用料毫不講究,特別之處只在于那味道恰恰符合了年輕時的境遇。也許這些求而不得的、存在著時空距離的東西,才是記憶里最美好的。
有個朋友在微博里說,小時候特別討厭下雨天,因為不喜歡打那把舊傘,每次拿上那把傘都覺得很屈辱??墒?,長大后的他沒辦法穿越回去,給從前的自己買一把新傘。小時候對物質的執(zhí)念,也都只能由它們自行散去。有物件能讓我們念念不忘,總好過無牽無掛,哪怕是再小的一點念想,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