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
1937年的冬天,日本侵略軍占領南京,成千上萬的難民同胞被迫向大后方撤退。我也跟隨家人一起外逃,逃到皖北景城時,遭遇日機轟炸掃射,難民們四處逃命,我的父母、叔母跑散了,我?guī)е妹?,孤苦伶仃。那時,她才9歲,一路喊叫著“肚子餓,身上冷,走不動”,幸好,途中遇到了我的遠親表姐,在她的照顧下,我們逃到武漢,后被戰(zhàn)時兒童保育會收留。
不久,我和幾百個難童一道乘“民生輪”到達重慶。
啟蒙教育
大約在1938年初秋,我們一批數(shù)十人,自重慶臨時兒童保育院前往歌樂山第一保育院。上午,我們從磁器口動身登山,臨近傍晚,才到達歌樂山的高店子鎮(zhèn)。當時,曹孟君院長帶著幾位教師、保育員正站在院門前迎接。
休息后,我們進入飯廳吃飯,曹院長和總務黃老師出現(xiàn)在飯桌前。黃老師說:“你們今天走累了,吃飽點,飯后去洗個澡,曬衣服的繩子拴在后面。”一會兒,曹院長走到一個手上端著搪瓷碗的小男孩面前站住,她彎下腰,輕輕地對他說:“湯碗要端好,放在嘴邊,小心別燙著了!”她笑得溫和慈祥,讓人如沐春風。
入院后,經(jīng)過文化測驗,我們這批孩子編入小學六年級(也稱高級班)。每當?shù)谝豢|陽光灑在歌樂山上時,我們已集合在后院的大操場上,唱起了《保育院院歌》《義勇軍進行曲》《大刀進行曲》《我們在太行山上》《打回老家》等歌曲。大家激情滿懷,歌聲嘹亮,對未來充滿期待。
我們的文化課,除了學習語文、數(shù)學,還有社會科學(歷史、地理)及自然科學常識。教學方法是很民主的,課堂上除教師講解外,學生可以提出問題討論。一次,周健老師講武漢失守后的抗戰(zhàn)形勢時說:“我們的南京、上海、武漢等大城市被敵人占領了,但這只是暫時的,不久的將來,我們一定會收復?!币晃煌瑢W舉手站起來說:“我們那么多地方丟失了,怎么可能收回來呢?”周老師略作沉思,然后用“持久戰(zhàn)”的觀點告訴大家:“敵人占領的都是城市,但廣大的農(nóng)村還在我們手里,我們?nèi)窨箲?zhàn),保家衛(wèi)國,打的是正義戰(zhàn)爭。日本侵略者強占我們的土地、殺害我們的人民,遭到全世界人民的憎恨反抗。正義、真理在我們方面,全世界人民支持我們,無論戰(zhàn)爭打多久,勝利最后一定屬于我們?!蓖瑢W們聽得很認真,認為老師講得很有道理。
歌樂山保育院當時被稱為“模范保育院”,也是社會名流、專家學者經(jīng)常聚會的地方。在這里,我們曾聆聽馮玉祥、鄧穎超、李德全、安娥等的演講。有一次,著名哲學家王昆侖來到保育院作《新三民主義與舊三民主義的差異》的報告。他說:“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有新、舊之分。新三民主義的民族主義提倡對內(nèi)民族一律平等、反對帝國主義;民權主義是要建立所有平民的大眾的民主權利而非少數(shù)人占有的特等權利;民生主義是讓全體人民有衣穿、有飯吃,不能讓少數(shù)人貪圖享樂,多數(shù)人吃不飽、穿不暖、餓肚子。老百姓的生活只能越過越好,而不應越過越壞?!蹦菚r候,我們因年齡小,對國事也不太懂。后來,隨著年齡和知識的增長,才逐步領會到當年王昆侖一番話的深刻含義。
曹院長的教誨
在歌樂山保育院生活的日子里,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曹孟君院長,她對少年兒童的關心和愛護無微不至,我們都親切地稱呼她“曹姑姑”。
記得1939年的一天晚飯后,我和同鄉(xiāng)同學李慶福并肩走在一起,她說:“明年我們要畢業(yè)了,秋后到哪里去上中學?能不能再進學校?我們都是女孩子,一天天長大了,今后可怎么辦??!”她說著流下了眼淚,我也傷感起來。曹院長恰巧從旁邊經(jīng)過,上前輕聲問道:“你們怎么了?天氣冷,有什么事,到我的辦公室里說?!?/p>
在她的辦公室兼臥室里,我們講述了事情的經(jīng)過,曹院長微笑著說:“你們都是大孩子了,考慮自己今后的前途是可以的,但要知道我們正在抗戰(zhàn),國家有前途,我們每個人、每個小朋友都會有前途。女孩子長大后要成材、要爭取社會地位,就要從小努力,做到身體好、學習好、思想品德好,使自己各方面都不比男性差,將來才能成為有用的人?!彼€說:“古今中外出色的女性多得很。在中國,有名的女作家像寫《保育院院歌》的安娥,寫東北失守后人民痛苦生活的蕭紅,還有為了保育事業(yè)奔走的女政治家鄧穎超、李德全、史良等?!彼囊幌挘谖覀z的心里扎下了深根。
不久,我進入育才學校文學組讀書,那里有上萬冊圖書,我最先閱讀的是安娥的詩集《燕趙兒女》和蕭紅的小說《生死場》。長大后,每當我拿起這些書,就想起了曹院長,想起了她的教誨。
保育院的孩子都喜歡曹院長。她是1929年在北京大學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的老黨員,是戰(zhàn)時兒童保育會的常務理事??箲?zhàn)爆發(fā)后,為搶救難童,她帶領工作人員冒著槍林彈雨到前線將一批批少年兒童救出,送往后方;身為歌樂山保育院院長,她每時每刻都在操勞,做最具體的兒童教育、教養(yǎng)工作,儼然一位保育員和小學教師,為在戰(zhàn)爭中失去親人的兒童送去親人般的溫暖。許多年過去了,我對曹院長的崇敬與感激之情仍洋溢心間。
(責任編輯: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