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
吉蒂坐在鋪著亞麻桌布的桌子前,希望這回是同一個頻道的人,而不是那些令人失望的家伙:暗示自己其實有兩套房的社區(qū)公務(wù)員,自顧自聊生意的賓館小老板……還有一次,有個聲稱自己是程序員的,其實是天天窩在家打游戲的啃老宅男;還有個自稱是某技術(shù)學(xué)院教授的,去了趟洗手間,桌上的手機就抽風(fēng)似地閃爍著“老婆”二字……
她等的人進來了,穿著沖鋒衣外套,也許跟他的職業(yè)有關(guān),介紹人說他是個攝影師,這令她想起地鐵里看到的那種風(fēng)光攝影——猛地從鬧市走進地下通道,撲面而來的美景,令人心曠神怡。
他們的話題就從地鐵里的廣告牌上展開,但不太順利,他聽她說了半天才解釋道:他在婚慶公司工作。她才明白,他不是她想象中那種開越野狂飆在無人區(qū)的攝影師,他平時工作的環(huán)境,是喧嘩鬧騰的婚宴現(xiàn)場。
她更不知道他心不在焉的原因,是因為他在焦慮,剛才來這兒的路上打的滴滴,說好的延遲送券,送的三元錢怎么沒到賬?害得他賬單上顯示的是全款,如果不是眼前正在約會,他會馬上投訴,總之,他現(xiàn)在不會付款,明天也不會,直到專車公司給他一個解釋,或者送他一張折扣券。
感覺到話不投機,吉蒂猶豫著要不要叫服務(wù)員來買單。往吧臺方向張望時,透過一株盆栽,吉蒂看到幾張熟悉的臉,是她大學(xué)學(xué)生會的學(xué)妹和她老公,這個“炫夫狂魔”沒一天不在朋友圈秀她老公,吉蒂忽然想起,好像剛才看到“刷屏王”發(fā)了一條“心情小不美麗,帥哥帶我去喝咖啡,一切不快全狗帶……”沒想到在這兒會師了。
咖啡廳里現(xiàn)在就這么兩小股人馬,現(xiàn)在走顯然不明智,既然遲早要狹路相逢,吉蒂決定改變行動計劃,她問對面的攝影師:“嗨,有煙嗎?”她抽出他遞過來的一支煙點上,不是什么好煙,將就吧,她吐出一口煙,縷縷煙霧在空中飄浮,她將煙輕輕地夾在兩指之間,擎在空中,神情參照號稱某爺?shù)哪俏慌餍?,又風(fēng)情又霸氣,在學(xué)妹走過來之前,那個漂亮、呼風(fēng)喚雨的校花和女神成功附身。
也許是因為做服務(wù)業(yè)的,婚宴攝影師沒有顯示出驚愕,只是很自然地配合她表演,為她點煙,遞煙灰缸,只是每當她醺醺然的目光轉(zhuǎn)過來,居高臨下地與他對視的時候,他的目光就躲開了。
學(xué)妹過來打招呼,態(tài)度類似于閨蜜間的“嗨!讓我抓住了吧!”的故作興奮與曖昧。吉蒂松了口氣,只要不讓這個“炫夫狂魔”看出自己是在相親,憑她怎么想都好,在所有的男女相處模式當中,相親,目前是最讓前?;俑械诫y堪的一種。
目送那一小股人馬離開,吉蒂也和她的相親對象道別,沒有握手,更沒有留手機號,彼此心知肚明,此前為了碰頭加的微信好友,也會被刪除。
地鐵風(fēng)馳電掣,吉蒂那種微醺的感覺又回來了,這種感覺令她感到一絲溫暖——仿佛他們曾經(jīng)真的很默契,度過了一個“隔座送鉤春酒暖”的溫柔良宵。
家鄉(xiāng)的淳樸
文/朱輝
兩年前的小馬白白胖胖,乍一看像個貴婦人。前些天在路上偶遇,他已經(jīng)瘦得小雞似的,非但大圓臉變成了瓜子臉,骨架好像也縮水了一大圈,讓人訝異大自然竟有這等鬼斧神工,不僅能弄出喀斯特地貌,還能將一個人“易容”到難以辨認的程度。
小馬在深圳工作十多年了,至今依然與國際先進理念接軌,居無定所租房為生。雖然他也算是個白領(lǐng),收入從數(shù)字上看尚可,但在這樣一座高房租的城市,白領(lǐng)基本都是一個月下來,工資白領(lǐng)了。小馬也曾想過回老家縣城發(fā)展,辭職回去過幾次,每次不足半年又回到了深圳。
小馬的家鄉(xiāng)依山傍水,山清水秀。多年前我去他家做過客,那時正逢過年,每餐一大桌人熱熱鬧鬧?!斑@位是我哥們,他哥是家具廠副廠長……”小馬每每這樣介紹我。在座各位有的嚼著菜沖我點點頭,有的聊著天,無暇顧及做出點什么反應(yīng)?;蛟S家具廠一聽就沒檔次,最好也不過是改制了的小型國企,多半沒有行政級別。副廠長都不值錢,何況副廠長的弟弟。
過了兩年,再次去小馬家做客,又是過年,還是每餐一大桌人吃飯。“這位是省城雜志社的主編……”小馬聲音高了八度,底氣十足地向大家介紹。這回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做肅然起敬狀,其中一些還是縣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我頓時有些惶恐,我供職那雜志是私人承包的,不過是草臺班子,似乎承載不起他們這般厚重的敬意。
“這就是我的家鄉(xiāng),民風(fēng)淳樸……”小馬私下對我說。我很理解,我老婆娘家在武漢附近一座縣城,大致也是如此。見到貌似有些來頭的人,哪怕拿不準,大家也還怕有些真,總不如尊敬一些穩(wěn)當。而對于“閑雜人等”,則毫不掩飾自己的輕慢,視若透明。
與小城居民的淳樸相比,我們這些在大城市混生活的人,難免有些虛偽,基本都具備了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心里對別人再不以為然,多半也不會流露出來,頂多笑的時候打點折,露四顆牙齒應(yīng)付一下?;蛟S虛偽久了,不適應(yīng)表里如一將勢利掛在臉上的那種淳樸,所以雖然周邊縣城房價不過三四千一平方米,我從未想過老了去那兒住。
“回去,還是繼續(xù)漂著?”隨著孩子漸漸長大,外加行業(yè)不景氣,小馬壓力越來越大?;厝ス倘徊浑y,但若非是去當局長、縣長,恐怕難免被人議論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想到家鄉(xiāng)人的那種淳樸,小馬便抑郁了。
“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樓市崩盤了呢?”好在我們國家盛產(chǎn)心靈雞湯,現(xiàn)在小馬就以此自我治療抑郁。想想馬云長成那樣,冷不丁就富成那樣了。如今的小馬正按馬云的模樣長著,焉知將來不能在深圳有套房?一旦有了房,過年回到老家,那一大桌人……畫面美得難以想象。
重生之灰姑娘
的朋友圈
文/ 史未
曾經(jīng)刷屏的圈友玩著玩著就掉隊了,有的是因為刷完朋友圈情緒懊喪,似乎人人都過得比自己滋潤;有的則是覺得朋友圈里的水越來越渾,盛傳謠言還被營銷。資深圈友得出結(jié)論:他們太認真已經(jīng)輸了游戲。
剩男小D就輸在太認真。一般熟的熟人給小D介紹對象,互加微信后發(fā)現(xiàn)女孩艷賽網(wǎng)紅,隨即把女孩的朋友圈刷了個底朝天,迷得當晚就失眠了。密聊了半月,被女孩表里如一的人品深深打動,小D壯起膽跟人語音告白,女孩矜持回復(fù)說了解一段再見面。兩人又微信交往了數(shù)月,有天女孩稱母親病重需錢救急,小D二話沒說往女孩卡里打了1萬元,確認錢款到賬后小D被女孩從好友名單中秒刪。
對于小D來說最壞的時代,對于小M卻是最好的。小M的朋友圈儼然她飆演技的舞臺,點贊之交的好友們想不到,小M住的并非高檔小區(qū)的聯(lián)排別墅,而是臟亂腥如雞窩的三十平方米出租屋,屋里自然也沒有蓋著絲滑錦緞的斯坦威三角鋼琴。小M甚至沒有一份正經(jīng)工作,天天睡到自然醒,有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宅能宅好幾天。房東提起她時眉毛擰成了一團,說好房租給這種連馬桶都不刷的人真是糟蹋了,又說搞不懂這女孩不上班還晝伏夜行到底靠什么吃飯。但小M偏偏靠所謂的炒股賺的錢活得很好,除了在朋友圈曬男友送的貂皮大衣、帶奔馳車標的方向盤和迪拜的超五星酒店,文藝情緒飽滿時還會貼幾首配樂原創(chuàng)打油詩。
借助智能手機移花接木的洪荒之力,現(xiàn)實版的灰姑娘在朋友圈重獲新生,變身為尊貴的公主。物質(zhì)的力量多么強大,童話里像白紙一樣單純的灰姑娘,竟然也一樣涉嫌造假,也會害怕王子看見自己灰頭土臉的模樣,擔(dān)心南瓜和老鼠在零點現(xiàn)出卑微的原形。
如果改編一下劇情,讓兩人穿越到公元2016年,灰姑娘暗戀上高富帥的王子,主動加了王子的微信,為吸引王子如炬的目光,灰姑娘在朋友圈曬出穿水晶鞋的藝術(shù)照,哪怕禮服的品牌是高仿大牌,水晶鞋的水晶是人造水晶。畢竟,童話里真愛無敵的王子再不畏世俗,也終究是個有七情六欲、會被表象迷惑住的凡人,如果灰姑娘留下的不是一只水晶鞋而是一只破舊的粗布鞋,誰又能保證高高在上的王子殿下一定會怦然心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