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星的老助理

李謙

究竟，她是演技與人品雙高的偶像，還是兩面三刀的大牌？

陳言是個出色的娛記，這次，號稱2016年第一部大戲的《戰(zhàn)江湖》正在京緊張拍攝，陳言被報社安排為這部戲做跟蹤報道。這部戲的女一號由正當紅的四小名旦之一的舒影擔任，她也是陳言主要的采訪對象。

陳言趕到拍攝現(xiàn)場時，舒影上午的戲剛結(jié)束。她穿著民國樣式的服飾，正被人攙扶簇擁到了休息場地。雖然早已司空見慣，但陳言還是看不慣這一幕，年紀輕輕的，就那么幾十米路，要三四個人攙著走，像極了慈禧老佛爺?shù)呐深^。當然，現(xiàn)在當紅一二線的影星基本都是這樣，你要沒這樣的派頭，投資方和導演會覺得你擺的譜兒不夠他們出的那個價位，他們虧了。

想到這兒，陳言帶著笑湊了過去，遞上名片，說明來意。舒影禮貌地點頭，一邊柔聲說著“久仰久仰”，一邊吩咐助理去房車里把她的另一雙便鞋拿來。陳言打開錄音筆開始采訪，舒影慢條斯理地回答她的問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這時，助理小跑著抱來一雙鞋，蹲下就準備給舒影脫鞋換鞋。陳言瞟了一眼，發(fā)現(xiàn)這個助理至少有50歲了，不禁一愣，明星請助理大多是找剛出大學校門的美貌女孩子，陳言還是第一次看見這么大歲數(shù)的助理。而這老助理的眉梢眼角一望可知堆積了不少的怨苦，陳言心里一動，忽然想到了母親。

老助理剛給舒影穿上一只鞋，舒影突然怒氣沖沖地說：“我要穿的是那雙天鵝絨面的涼拖！一件事不囑咐就辦不好嗎？沒長腦子嗎？我都說多少遍了？馬上回去換！”

老助理誠惶誠恐地道歉，站起身就跑向了房車。目睹這一幕的陳言十分氣憤，這樣當著記者的面就如此欺負一個年紀足以當她媽的助理，太過分了！陳言強忍著鄙夷問：“舒女士，你這個助理的年紀，快有你媽媽大了吧？”

舒影抬起頭，怒色霎時消失，換上了一副楚楚可人的笑臉：“她比我媽媽小三歲，不過腦子不太好使，哪比得上我媽媽?！?/p>

“你為什么請了一個年紀這么大的助理呢？請個小點的，使喚起來也方便，罵幾句也張得開嘴不是？”陳言心里暗暗罵了一句“變色龍”，含沙射影地說道。

這時，那個助理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她照舊蹲著幫舒影換了鞋。舒影看看手表，優(yōu)雅地說時間到了，就被五個人簇擁攙扶著走向拍攝現(xiàn)場。陳言懷著一肚子怒氣離開，她決定把這事用不指名道姓的方式捅出去，為凈化娛壇這塊熱土出一份力。當紅大明星這樣欺負一個年老助理，人品太下作了！

回報社后，陳言把今天的采訪寫了一個新聞通稿，尤其是那位S女星對待老助理的惡言惡語，全抖了出來。第二天上午一見報，報社就不斷接到讀者來電，網(wǎng)友也在討論這個S女星是誰，有人把火頭直接引到了舒影身上。陳言正在高興，手機里進來一個電話，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說：“你們當記者的怎么都這樣，瞎寫什么啊！”

陳言一愣，對方報出身份，正是舒影那個老助理。

陳言暗罵一句“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放緩語氣說，自己是為了她打抱不平，可老助理的聲音更激動了：“哪有什么不平！小影的媽媽和我是表姐妹，她去世時特意叮囑我要好好照顧小影，我從小看著這孩子長大的，幫她穿鞋脫鞋算什么？心情不好數(shù)落我?guī)拙湟舱０?，就跟自己女兒急了搶白媽媽幾句一樣，你大驚小怪什么？”

這番話聽得陳言目瞪口呆，敢情人家是親戚！那老助理說，她家里困難，舒影給自己開的工資十分優(yōu)厚，年底還給一個六萬六的大紅包！她女兒上中學，丈夫生病需要治療，全都靠著舒影接濟呢！

“小影我認識幾十年了，她就是脾氣有點躁，昨天某跟她有矛盾的女星抹黑她，所以她對我的態(tài)度壞了點。本來沒啥事，你這么一寫，現(xiàn)在不少人跑到片場來搗亂！拍攝都進行不下去了，你這是害人?。　?/p>

話說到這份兒上，陳言也開始后悔，覺得自己對情況了解不足，操之過急了。這時，主任也來找她，說報社接到高層電話，務必把這事的不良影響消除掉。

第二天，陳言對昨天的新聞作出道歉，承認自己偏聽偏信，冤枉了S小姐。她不但不是個驕橫跋扈的壞女人，相反還是個頗有愛心的慈善大使。這則道歉相當管用，網(wǎng)上鋪天蓋地的責罵聲立即停止，網(wǎng)民們的興趣隨即轉(zhuǎn)移到另一位女星偷偷生孩子的事上去了。

這事平息下來，報社另派了一位娛記去跟那個劇組的新聞，陳言則在忙碌中淡忘了那個老助理。

這天，她接到一個電話，對方自稱是舒影的保姆，她說，陳言那次的批評沒錯，那個老助理壓根就不是舒影的親戚！那不過是舒影團隊的應急手段。就在剛才，舒影為老助理弄臟了她母親的遺像大發(fā)雷霆，老助理都給她下跪了，她還不依不饒，聲稱要把她像狗一樣趕回老家去！保姆實在看不過去了，決定辭職，辭職前找到陳言報料這事。說完以后，保姆小心地問了一句：“這個報料，是不是有報料費？”陳言爽快地答應給她200塊，立即飛車趕去拍攝現(xiàn)場。

在現(xiàn)場，舒影穿著旗袍斗篷正在拍戲，陳言徑直找到老助理，把她叫了出來。

老助理臉色蒼白，眼皮浮腫，眼睛里都是血絲，看來保姆的報料沒錯。她警惕地看著陳言，得知她的來意后大吃一驚，立刻搖著手失控地喊起來：“你聽誰瞎編的？沒有的事！小影對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我一家都靠她撐著呢！你不要亂寫，你亂寫我告你去！”

說完，老助理轉(zhuǎn)身就走，恰在此時，她兜里的電話響了，她看了一眼號碼，按了接聽：“老公，女兒考得很好？爭氣，真爭氣。嗯，小影才又給匯了5萬塊讓請家教，收到短信提示了？嗯，好，好，我在這兒好極了，小影對我也沒的說，你別惦記我，我身體沒事兒?！?/p>

掛了電話，老助理又回過頭狠狠地對陳言說：“記住了，別亂寫，別老想著博人眼球，把良心放正了！”陳言瞠目結(jié)舌，難道，這次又是誤會？自己被那個小保姆騙了？真不知道該心疼那200塊，還是該生氣自己智商不如保姆。

半個月過去了，陳言去探班采訪某個演員，卻恰巧在片場遇到了《戰(zhàn)江湖》的劇組。

冤家路窄，陳言剛采訪完出來，就看見了舒影。她坐在大院里后花園的石凳上，身后站著一個六十來歲的男人，在給她捏肩膀。那男人又高又帥，眉目之間和舒影十分相似，難道是她的父親？陳言不由得放慢了腳步，雖然討厭這個當紅花旦，可此刻的一幕還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陳言正好站在一個假山后面，看不見舒影的臉色，舒影的聲音聽上去淡淡的幾乎沒溫度，問及了一些家里老人的狀況，男子聲音帶笑，小心翼翼地回答。聽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他們的確是父女。

到舒影的戲了，她被人攙走。男子拿出手帕擦擦汗，那個老助理走過來，手里拉著一個美女，美女一頭扎在男子的懷里撒嬌，喊著爸爸——陳言從假山后走出來，她已經(jīng)看清了，那女孩的臉和舒影十分相似。

老助理戒備地看著陳言，聲音結(jié)了冰一樣冷：“你來干什么？我們家人不接受任何媒體采訪。”

美女晃了晃老助理的手，問：“媽媽，這個姐姐是記者呀？等姐姐帶我也一起紅了之后，我也要接受記者的采訪！”

陳言的心里霎時間雪亮。老助理緊張地看看她，又看看丈夫女兒，一把拉過陳言到旁邊說話：“陳記者，我知道，這事兒早晚捂不住。好吧，我說實話，舒影，是我丈夫和她前妻的女兒，我……我是她的……后媽。”

后媽？陳言立刻想起舒影的身世：父親在她5歲時有了外遇，對她們母女倆施以暴力，有家不回。幾年后母親被迫離婚，自那以后舒影再沒見過父親。這些年全靠母親起早貪黑地打工擺攤，支撐著舒影考藝校、上價格昂貴的專業(yè)課輔導班，終于舒影不負母望考進了北影，并在大二時就機緣巧合參演一部大電影，一炮而紅?？上赣H積勞成疾，才52歲就因病去世了。

一次做節(jié)目時，舒影說起這些遭遇失聲痛哭，正是她凄苦的身世和百折不撓的進取心為她贏得了超高的人氣。當時，主持人還提了一個很尖銳的問題：“你的父親還健在，你會原諒他并為他盡孝嗎？”舒影的頭一直垂著，頭發(fā)遮擋了大半張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很久很久，她的頭微微點了點。

陳言從回憶中回過神，老助理低聲說：“是的，我、我就是插足她媽媽婚姻的那個女人。這些年，我和老舒欠她太多了，我們現(xiàn)在就想好好彌補過去虧欠她的！”

陳言扭頭看看那個和舒影神似的女孩，心里更加亮堂，問道：“你女兒也想進演藝圈吧？你來給舒影當助理，是她要求的吧？”

老助理猶豫片刻之后點點頭：“對……小影說，她想找個可靠的家里人當助理……是我自愿來的，小影可沒逼我，你不要亂寫啊！”

陳言的心里百感交集。這時，舒影出來了，那個少女飛撲過去，舒影親親熱熱地攬著她的肩膀，一起向她們的父親走過去……

也許，親情的力量，真的是無堅不摧吧。陳言決定好好寫一篇文章，這次她不絞盡腦汁在文題和照片上下工夫，她就踏踏實實寫一篇關于親情的稿件，相信會有讀者喜歡它，愛上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