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義山詩個性鮮明,在晚唐文壇獨樹一幟,其詩文受到中韓詩家不同程度的關注。對義山詩歌的總體風格,中韓詩家認識基本一致,但是在對李義山諷喻詩是否得風人之旨問題上,中韓詩家卻有所分歧。本文以此為切入點,著重探討中朝詩家對于義山諷喻詩是否得風人之旨等問題,從而為人們更好的理解義山詩提供域內和域外兩個視角。
關鍵詞:李商隱;義山詩;諷喻詩;肯定評價;否定評價
作者簡介:伊鳳迪,女,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2-0-02
李商隱,字義山,是我國古代著名的詩人,在詩歌領域成就斐然,于晚唐詩壇有著無可比擬的影響力,與當時的杜牧一起,被后人稱為“小李杜”。因其獨特的詩風和文學觀念而受到了中韓詩家不同程度的關注,朝鮮詩人南龍翼就對李杜二人的詩歌進行了比較后認為,二人雖各有優(yōu)劣,但是李商隱的才華應該是晚唐第一的。由此可見義山詩在韓國的影響。
25年以來,學界對李商隱的詩歌多有研究,在作者的創(chuàng)作淵源、藝術特色、創(chuàng)作傾向、無題詩等方面都取得了較大的進展,但是從域內和域外兩個視角對義山詩的研究卻還存在很大的空白。本文便以李義山的政治諷喻詩為切入點,探討中韓詩家對于義山詩歌藝術風格的批評的異同。
一、儒家文化下的詩學傳統(tǒng)
自春秋戰(zhàn)國一直到清朝覆滅,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長河中,儒學一直被奉為顯學,甚至在漢武帝時期,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主張后,儒學一躍成為統(tǒng)治者的官方學說。伴隨著儒家在政治領域取得的成功,其在詩學的發(fā)展史上也有著強大的影響力,孔子提出的“思無邪”、“溫柔敦厚”、“興觀群怨”,幾乎成為了后世文人詩歌創(chuàng)作與詩歌評價的準繩和標準。
李商隱生活在晚唐時期,此時的大唐已不是開元時期那個有著盛唐氣象的王朝了,經歷了安史之亂的動蕩,唐王朝元氣大傷,再加上晚唐時期宦官專權、藩鎮(zhèn)割據,社會矛盾空前激化,整個王朝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生活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下,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李商隱發(fā)出了自己對當時社會的呼喊,而他所用的方式,便是他的政治諷喻詩。李商隱自小受儒學熏陶,很難認為他的政治諷喻詩沒有受儒家“興觀群怨”說的影響。
二、中韓詩家對李商隱諷喻詩的雙重評價
(一)否定評價
關于李商隱政治諷喻詩的批評,在中國的詩話著作中早有提到。南宋詩論家張戒便認為自建安至宋朝,除陶淵明、杜子美之外,其余諸君都不免落入邪思當中,而六朝的顏延之、鮑照,唐朝的李義山、宋朝的黃魯直等,落入邪思的程度更深。[1]換句話說,張戒以為義山詩歌的思想內容與中國傳統(tǒng)的詩教觀念不符,容易使閱讀者偏離君子溫柔敦厚的正道,而走向偏頗極端的道路。張戒的這一觀點得到了后世詩論家的響應,如清朝著名詩人黃子云,他的主張便與張戒相似,他將杜甫與李義山的詩歌放在一起進行比較,并且從氣骨、寫實和用意三個方面等三個方面對李商隱的諷喻詩提出了批評,在他看來,義山氣骨纖弱,諷喻詩中虛言過多,用意根底不正,與老杜的詩歌相比,根本不在相同的境界之中。[2]
由此看來,中國詩家在對李商隱的諷喻詩進行批評時,大多都是以儒家的詩教觀念為評價標準,以老杜的詩歌為比較對象的,而這樣的批評觀念在韓國的古代也多有盛行。韓國李氏朝鮮時期李睟光便以此為標準,對李商隱《龍池》進行了批評。所謂《龍池》,是李商隱的一首詠史詩,前兩句描寫了玄宗在龍池畔上大擺筵席,宴飲作樂的熱鬧場面,而后兩句筆鋒一轉,描寫了宴飲過后,薛王與壽王兩人回宮后不同的反應,以此來譏刺明皇父子衰敗人倫的荒唐行徑。中國詩家羅大經認為此詩含蓄蘊藉,深得諷論要義,但是在李睟光看來李商隱的這首詩,妄加揣測壽王心事,雖是刺諷且筆法含蓄委曲,但失了君子的忠厚本分,不可稱之為“風人之體”[3]。李睟光所謂“風人之體”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詩歌要用“諷”的藝術手法,達到含而不露, 引而不發(fā)的效果;二則是詩人所諷的內容,要符合溫柔敦厚的詩教觀念,不可妄加臆測。若強探隱微,不免會有輕薄猥褻之嫌。在他看來,李義山是得之于形式而失之于內容,因而對此詩大加批判。
(二)肯定評價
李商隱的諷喻詩雖然受到了部分中韓詩家的否定,但是也有一些詩論家對李商隱的諷喻詩持肯定的態(tài)度。他們認為李義山作為一名忠義之士,身逢王朝末期,心中郁郁,難以排解,且身卑位賤,若有不慎,便會因言獲罪,陷入絕地,所以不得不借用典故,曲言其志。并且在諷喻方面,義山深得杜少陵的精髓,寫詩佳處甚至能直逼老杜,自出新意,另立一體。
如清初著名詩人錢謙益便認為,義山詩繼承了《詩經》當中干預現(xiàn)實的社會作用的特點,敢于以當時的政治事件為題材,雖然由于自身精神氣質的原因,詩風略有不正,有陷入詭道的嫌疑,但絕對不應該把他看作是一個流連于淫詞浪曲的花中浪子。正相反,義山詩積極繼承了杜甫詩歌沉郁頓挫的特點,以批判現(xiàn)實,恢復王室正統(tǒng)為己任。[4]后世學者管世銘觀點與此相似,他認為李商隱作諷喻詩的動力,就在于他能心系王室,捍衛(wèi)儒家正統(tǒng)觀念。
朝鮮詩家南羲采接受了這一觀點,他以《宮妓》詩為例,對李商隱的諷喻詩提出了肯定的評價。所謂《宮妓》詩是李商隱的一首七言絕句,前兩句主要描寫宮廷之中熱鬧的歌舞場面,正點題目,后兩句則筆鋒一轉,提到了偃師因善弄機巧而險遭送命歷史典故,以此來譏刺在畸形的政治環(huán)境中,算盡機關,邀寵媚上的佞臣們的可悲命運。此詩筆意婉轉,用典精妙,更難得的是詩人能將典故活用,反轉了《列子·湯問》的神話典故,將本來贊嘆偃師手藝精湛的主題進行了點化,反其意而用之,變褒為貶,可見詩人筆法老到。南羲采的觀點,認為此詩的主題在于刺諷玄宗時宮禁不嚴,似乎是受當時注本的影響,沒有理解此詩刺諷的內容,有淺議之嫌。不過在他看來,此詩當?shù)梦⒍@的評價。[5]
由上觀之,中韓詩家對李商隱的作詩動機和諷喻手法提出了肯定的態(tài)度,認為其有老杜之遺風。雖然如此,有一點必須要指出:義山確實繼承了老杜積極干預社會現(xiàn)實的特點,但是由于所處時代居于晚唐,氣骨已衰,且一時代有一時代之詩風,所以義山諷喻詩在骨力方面終歸不及老杜。李商隱在學杜不成后便另辟蹊徑,熔前人詩風與自己的精神氣質于一爐,最終走出了自己獨特的詩歌道路。
三、結語
綜合來看,中韓詩家在對義山諷喻詩的批評上,都繼承了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詩教觀點,以溫柔敦厚、思無邪為詩歌的評價標準,其中朝鮮詩家雖然認為義山某些詩歌存在著“強探隱微”,不符君子忠厚本分的問題,但是卻肯定了義山諷喻詩微而隱的特點。而中國詩家雖然對于義山諷喻詩評價不一,但是都認為李義山的詩歌受到了杜甫的影響,對于《詩經》的美刺精神有所繼承,并且肯定了李義山諷喻詩用意委曲,寄托深遠的特點??梢娫趯τ诹x山的諷喻詩批評的觀點上,中朝詩家對其評價大體上是一致的,都認為他對孔子所說的“興觀群怨”中的“怨”有所繼承,敢于發(fā)揮詩歌對于社會現(xiàn)實的批判作用。
注釋:
[1]劉學鍇、余恕誠、黃世中:《李商隱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01版,第37頁。
[2]劉學鍇、余恕誠、黃世中:《李商隱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01版,第563頁。
[3]蔡美花、趙季:《韓國詩話全編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版,2012.第1080頁。
[4]劉學鍇、余恕誠、黃世中:《李商隱資料匯編》,中華書局,2001版,第212頁。
[5]蔡美花、趙季:《韓國詩話全編校注》,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版,第7008頁。
參考文獻:
[1]劉學鍇,余恕誠,黃世中.李商隱資料匯編[M].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第一版.
[2]劉學鍇,余恕誠.李商隱詩歌集解(增訂重排本)[M].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二版.
[3]汪高鑫,程仁桃.東亞三國古代關系史[M].北京:北京工業(yè)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
[4]蔡美花,趙季.韓國詩話全編校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第一版.
[5]陳貽焮.談李商隱的詠史詩和詠物詩[J].文學評論.1962.第6期.
[6]劉學鍇.李商隱詠史詩的主要特征及其對古代詠史詩的發(fā)展[J].文學遺產.1993.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