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中的《圣經(jīng)》元素探析

摘 要：為了探析《故鄉(xiāng)》中隱含的《圣經(jīng)》元素，運用由現(xiàn)實向過去和未來思考的方法，從小說敘述者“我”的視角出發(fā)，發(fā)現(xiàn)魯迅在《故鄉(xiāng)》中構(gòu)建了現(xiàn)實的荒園和閏土月夜護瓜的伊甸園，并將小說人物構(gòu)筑在“幸?？鞓贰缸飰櫬洹芸嗍茈y”的命運模式中。敘述者“我”為了拯救現(xiàn)實的苦難，欲開辟一條拯救之路徑，在國民中吶喊并讓其復歸樂園。

關(guān)鍵詞：現(xiàn)實的荒園；人間地獄的拯救；過去的伊甸園；復歸的樂園

作者簡介：王鵬飛，男，河南葉縣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32-0-02

魯迅在基督教堂林立的浙江紹興渡過了童年和少年生活，購買過《新舊約全書》，其雜文和散文集均對耶教思想有所論述。用《圣經(jīng)》視野去探索魯迅小說中隱喻的《圣經(jīng)》元素，意義重大。

一、魯迅與耶教及《圣經(jīng)》的關(guān)系

1、新文化運動與耶教文化的關(guān)系

自新文化運動開始，陳獨秀、魯迅等仁人志士摸索著救國救民的道路，思考著何為“新”文化，面臨著在文化體系中注入新的文化元素，將眼光轉(zhuǎn)向國外，選擇了兩大新元素即基督教文化和馬克思主義文化。

雖然馬克思主義思潮對中國現(xiàn)代文學影響重大，但是基督教文化絕對不能忽視，也是構(gòu)建“新”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伴隨著基督教文化經(jīng)典《圣經(jīng)》翻譯本在中國大地的印刷出版和傳播、西方教堂的開設(shè)、傳教士的傳教活動，耶教的犯罪與悔改、寬恕與博愛、苦難與拯救等思想已潛移默化在現(xiàn)代作家心中。魯迅作為新文化運動的先鋒，生活在新文化運動時代大背景下，勢必也會受到基督教文化的影響。

2、生活中的魯迅與基督教文化、《圣經(jīng)》的關(guān)系

魯迅的童年與少年生活都是在浙江紹興這座沿海城市渡過。根據(jù)《浙江紹興市志》的記載，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美國傳教士蘇美格等人就開始在紹興傳教；民國時，紹興已形成內(nèi)地會、圣公會、長老會的多種基督教派系，教徒1萬余名。西方基督教對紹興人們生活影響極大，在此渡過童年和少年生活的魯迅，深受基督教及文化的影響。他還先后兩次購買了《新舊約全書》、《圣經(jīng)》“收藏了《元也里可溫考》（一本關(guān)于天主教教士東來傳教的歷史書籍）、《圣年廣益》（傳教士馮秉正翻譯的記載圣人行事、圣教警言的著作）等[1]”。這也為以后魯迅在小說創(chuàng)作中融入《圣經(jīng)》元素奠定了基礎(chǔ)。

魯迅在其創(chuàng)作的雜文集、散文集如《文化偏至論》、《摩羅詩力說》中均對亞當夏娃故事、諾亞洪水故事、希伯來文藝等有所論述且見解獨到，并專門寫《復仇·其二》對猶太人釘殺耶穌故事改編。

二、魯迅在《故鄉(xiāng)》中注入的《圣經(jīng)》元素

魯迅閱讀過《圣經(jīng)》且對其故事和思想有很深的見解和認識，把當時的社會、自己的思想與基督教文化融合起來，形成自己獨特的認識。既然宏觀層面的生活中的魯迅、中觀層面的雜文散文與《圣經(jīng)》有著關(guān)系，那么小說中也會隱喻著《圣經(jīng)》元素。

《故鄉(xiāng)》刻畫了閏土、楊二嫂及敘述者“我”等人物，通過離開故鄉(xiāng)多年的“我”歸鄉(xiāng)離開故鄉(xiāng)的故事，以“我”的視角探索了國民生活的辛苦及緣由?？v觀《故鄉(xiāng)》的敘事結(jié)構(gòu)，與舊約敘事結(jié)構(gòu)有著異曲同工之效，都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為了改變現(xiàn)實，進而想到過去，再構(gòu)建一個美好的過去，也是為了構(gòu)建未來的面貌，而現(xiàn)實到未來就是一種拯救行動。

對于整部《圣經(jīng)·舊約》的“摩西五經(jīng)①”而言，采用了“現(xiàn)在——過去——將來”的敘事結(jié)構(gòu)?！冻霭＜坝洝肥钦麄€舊約的核心所在，講述了猶太民族在族長摩西帶領(lǐng)下走出埃及的歷史進程，這是一種現(xiàn)實局面。古老的希伯來民族基于現(xiàn)實狀況，需要表達他們的信仰即他們出埃及必是上帝耶和華的拯救計劃，而上帝為何要拯救在埃及受苦難的希伯來人。懷著這樣的感恩和疑問，他們形成了“出埃及信仰——有關(guān)耶巍是救贖的和創(chuàng)造的上帝的信仰——的角度來看和思考人類的那些起初[2]”，于是就有了《創(chuàng)世紀》的上帝造人故事。所以，是先有猶太民族在埃及受難及出埃及故事，然后再有上帝造人的故事，是為了解決現(xiàn)實困境需要創(chuàng)造出一個伊甸園。魯迅也正是基于敘述者“我”在故鄉(xiāng)之后看到現(xiàn)實的苦難，需要構(gòu)建一個樂園。這是魯迅由現(xiàn)實向理想的思考，小說故事和人物也是理想和現(xiàn)實的交織，是魯迅運用“由后來的現(xiàn)實往前推向思考和創(chuàng)造”的藝術(shù)和敘事能力的展現(xiàn)。

《故鄉(xiāng)》通過敘述者“我”的視角，把人物構(gòu)筑在“幸?？鞓贰缸飰櫬洹芸嗍茈y”的命運模式中，構(gòu)建中國式的“伊甸園”和荒園。敘述者“我”先是勾畫了一幅 “閏土月夜護瓜圖畫”，把閏土、猹、年輕美貌的楊二嫂安排伊甸園中，再把成年閏土、成年楊二嫂、儒家尊卑觀念放在人間地獄。面對人間地獄，敘述者“我”把自己視為先知先覺，試圖開辟一條拯救之路徑、在國民中吶喊，希望拯救這些遭受困難的國民，讓其復歸樂園。

三、為拯救現(xiàn)實的荒園而構(gòu)建過去的伊甸園

1、閏土月夜護瓜——魯迅構(gòu)建的“伊甸園”

樂園中不僅僅只有閏土，也應有著“我”現(xiàn)實中看到的一切人物，因為這個樂園也是先知先覺的“我”吶喊的終極目的和欲構(gòu)建的新社會。

樂園中有著美麗的景色和天地，如“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下面是海邊的沙地，都種著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3]”，藍天與圓月、沙地和西瓜，就像圣經(jīng)中的伊甸園“耶和華神在東方的伊甸立了一個園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耶和華神使各樣的樹從地里長出來，可以悅?cè)说难勰?，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園子當中又有生命樹和分別善惡的樹。有河從伊甸流出來，滋潤那園子，從那里分為四道[4]”一樣。

樂園中有個天真善良的少年閏土，象征著整個樂園的年輕生命力。少年閏土與富家少爺“我”之間沒有上下尊卑的等級觀念，是完全平等的人格關(guān)系、沒有等級差別，這也是樂園里面最核心和最本質(zhì)的。平等的觀念才可以剔除儒家傳統(tǒng)文化的倫理束縛、才能夠有幸福的生活和心境、沒有“老爺”與“奴才”的稱號。這種樂園既是耶穌所渴望構(gòu)建的上帝之國，也是魯迅對未來社會的希望。上帝既然是按照自己的形象造出“亞當”這個男人且讓他管理整個伊甸園，那么亞當本身就賦有神性且天生純潔善良，而少年閏土作為一個人物形象與亞當有著具有相應的意義。作為一個人類的象征，則預示著閏土作為人類的早年是多么的富有神性，令人向往和贊美。

樂園中有著狡猾的猹和楊二嫂。猹“狀如小狗而很兇猛。這畜生很伶俐，皮毛是油一般的滑[5]”，而西方《圣經(jīng)》中的伊甸園也有著同樣狡猾的動物即蛇。為何說猹與蛇有著同樣的寓意，既是狡猾的動物，也是誘惑的淵源之一？因為現(xiàn)實生活中，從古至今根本不存在猹這種動物，“猹”這個字本身就是魯迅所創(chuàng)造的一種象征物，“猹真是一種奇怪的動物，因為仿照魯迅的語法就是：世上本沒有猹，自從魯迅寫了猹，也便有了猹[6]”。小說的注釋部分解釋了“猹”的來源“作者在一九二九年五月四日 致 舒新城的信中說：猹字使我據(jù)鄉(xiāng)下人所說的聲音，生造出來的，讀如‘查[7]”。猹是樂園中破壞西瓜的動物，寓意破壞；西方伊甸園中的蛇也是狡猾、誘惑人并讓人墮落的動物。年輕楊二嫂是故鄉(xiāng)樂園中的女性，人稱豆腐西施，豆腐西施年輕時有著美麗的容貌，相比《圣經(jīng)》中上帝造出的夏娃也是美麗的，但二者也都是象征著誘惑的因素。豆腐西施靠著美貌吸引了顧客，顧客也是沖著美貌和色相而來。而楊二嫂身上好像只有夏娃后來受到蛇的誘惑再誘惑亞當?shù)姆疵娼巧?，沒有起初與亞當相處美好的角色，這里恰恰是魯迅作的一個變異即讓敘述者“我”扮演了夏娃起初善良的角色，與閏土相處美好而快樂幸福。

2、蕭索的荒涼的鄉(xiāng)村、辛苦麻木生活的閏土、辛苦恣睢生活的楊二嫂以及“饑荒，苛稅，兵，匪，官，紳”帶來的苦難是魯迅構(gòu)建的“人間地獄”

西方《圣經(jīng)》中亞當和夏娃之所以墮落和被上帝逐出伊甸園失去樂園、來到人間受苦難并歷經(jīng)死亡在于狡猾的蛇誘惑夏娃吃了分別善惡的樹、夏娃又把果子給亞當吃了，由此產(chǎn)生了人類犯罪與墮落。魯迅在故鄉(xiāng)的樂園中此進行了改編與變異即塑造了三個誘惑和犯罪的因素。塑造了猹這種狡猾的動物，常常偷吃西瓜，使得樂園荒蕪。把老年的尖酸刻薄且唯利是圖的楊二嫂塑造成充滿誘惑與墮落的夏娃角色，她狹隘自私、被現(xiàn)實欲望遮蓋了雙眼、人性的異化在丑化著著這個曾經(jīng)美麗的樂園。把傳統(tǒng)儒家的上下尊卑三綱五常的等級觀念及制度植入樂園，成為促使樂園變成地獄的根本因素。成年閏土的一聲“老爺”足以說明儒家倫理綱常對人性發(fā)展的擠壓，“這成什么規(guī)矩。那時是孩子，不懂事[8]”，而這種“規(guī)矩”和“事”就是封建等級制度和觀念。這種帶有罪性的制度讓楊二嫂變成了世俗之小人并深受毒害；讓成年閏土與我之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連反抗的勇氣也沒有，只剩下麻木的忍耐，將命運寄托于“香爐和灶臺”。

以上三個帶有誘惑和罪性的事物將昔日的樂園變成現(xiàn)實的人間地獄，一點活氣都沒有，閏土、楊二嫂和“我”都辛苦艱難地的生活著，“多子，饑荒，苛稅，兵，匪，官，紳”這些惡魔纏繞著人間地獄中的每個人。雖然人類失去了《圣經(jīng)》伊甸園，之后遭受了太多的苦難如埃及受奴役之苦、士師時代遭受摩押人及非利士人的侵略，巴比倫流亡之苦，但以賽亞、耶利米、以西結(jié)等先知們不斷靠著努力拯救者苦難的民族、帶領(lǐng)人們復歸樂園。對應于《故鄉(xiāng)》，魯迅塑造了一個先知式的人物即敘述者“我”，將拯救的重任肩負身上、懷著希望去開辟拯救之路、在社會上吶喊沉睡的國民、與封建守舊勢力抗爭、打破儒家傳統(tǒng)等級制度和觀念對人的毒害。在這條道路上，“我”這樣的知識分子雖然是孤獨的，可是這種拯救 “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到人多了，也變成了路”。

結(jié)論：

敘述者“我”回鄉(xiāng)過程中看到了現(xiàn)實的荒園，為了拯救荒園中的國民并給正在抗爭的同仁以希望，構(gòu)建了閏土月夜護瓜這個樂園。樂園是屬于過去的回憶，更是未來的理想之國。魯迅根據(jù)對西方耶教和《圣經(jīng)》敘事結(jié)構(gòu)的獨到認知構(gòu)建了現(xiàn)實的荒園和過去的伊甸園，將《圣經(jīng)》元素隱藏其中，表達自己愿作一個拯救荒園的角色去向前開辟道路。

注釋：

① 摩西五經(jīng)是指《創(chuàng)世紀》、《出埃及記》、《利未記》、《民數(shù)記》和《申命記》五部經(jīng)書，內(nèi)容主要是猶太民族早期歷史。《創(chuàng)世紀》講述人類的來源即希伯來民族的包括亞伯拉罕與以撒等族長時代；《出埃及記》講述摩西帶領(lǐng)猶太民族出埃及；《利未記》是獻祭儀式、潔凈律法；《民數(shù)記》是摩西帶領(lǐng)猶太民族從西奈山啟程最終抵達約旦河東岸的經(jīng)歷；《申命記》再次重申命令的故事。

參考文獻：

[1]楊建龍.曠野的呼聲——中國現(xiàn)代作家與基督教文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8：21.

[2]王新生.〈圣經(jīng)〉精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39.

[3]魯迅.吶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53.

[4]圣經(jīng)·舊約·創(chuàng)世紀[M].上海：中華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委員會 中國基督教協(xié)會，2015：2.

[5]魯迅.吶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60.

[6]張云峰 吳景明.故鄉(xiāng)的神話：魯迅《故鄉(xiāng)》文本的神話隱喻[J].經(jīng)典回眸·當代文壇，2007，（4）：170.

[7]魯迅.吶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67.

[8]魯迅.吶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0：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