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首爾
跨越人山人海,跨不過愛的門檻
★文/傅首爾
1998年,我考上了市里的重點高中奮飛中學,那是我生活最窘迫也是最難看的時候。
我媽小時候很少吃肉,營養(yǎng)不良,以為肉是最好的東西,所以我們家境再差也堅持讓我每天吃肉,搞得我上高中時又矮又胖,穿小姨不要的舊衣服。
XY是隔壁班的班長,劍眉朗目,玉樹臨風。我第一次看到他時就倒抽一口冷氣:在我眼里,這家伙已經(jīng)帥到了“全校女生都想跟他談戀愛”的程度。我和他的差距可想而知,然而那種“想每天看見他、想一起玩耍、最好還能談場戀愛”的癡心妄想還是在心里扎了根。
因為猛烈地喜歡他,我把少女里干的暗戀的傻事統(tǒng)統(tǒng)干了一遍:比如,上課時經(jīng)里莫名其妙地在紙上來回寫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很有意境,兩個字就是一首詩。只有語文課不敢寫,因為語文老師是他媽,一旦抓住,我會死得很難看;比如,在兩個班爭籃球賽冠軍的敏感時期,眾目睽睽下跳著腳腳XY加油,因為他投進一個三分球忘情地歡呼雀躍,被全班同學視為叛徒;比如,下課就算憋得腎痛,也要等他偉岸的倩影飄過窗前才肯去上廁所,要知道那段日子,我以為這世上再沒比“隔壁班的男孩怎么還沒經(jīng)過我的窗前”更有意境的歌詞了。
因為猛烈地喜歡他,我把別的少女不大會干的事也統(tǒng)統(tǒng)干了一遍:比如,放學時鬼鬼祟祟地跟在他后面,跟著他走橋下長長的路,把他回家的路線牢牢記在心里,然后沒事就去走一遍,好像那有什么意義似的;比如,把學生會競選時兩個評價他娘娘娘的高年級女生罵得遍地找牙,我身披鎧甲、舌戰(zhàn)雙嬌,大獲全勝,為捍衛(wèi)了他的榮耀驕傲不已,而他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1999年,住校生新年晚會,當了學生會副主席的XY負責挑選主持人。為了一鳴驚人,我接連兩個禮拜沒日沒夜地苦練普通話。面試那天站在他面前,我雙腿戰(zhàn)栗、舌頭打結(jié)、頭昏眼花地讀完一段《席慕蓉詩選》。他問了我的名字,我想總算是認識了,終于有了搭訕的借口。于是總攔在他去如廁的路上,扮可愛跳出來嚇得他一抖,一天問五次我有沒有選上。
第六次,他不等我跳出來就停下腳步說:“好吧,定你了。”我大喜:“真的嗎?”他說:“沒辦法,你太煩了,我也只好投你一票?!?/p>
晚會后,呆頭呆腦的男主持人對另一個?;墑e的女主持有了好感,中學生約會喜歡牽連無辜的人當電燈泡,以便制造氛圍和減輕罪惡感。我幸運地當上了一只燈泡——當燈泡這個事本身不值得慶祝,關鍵看你和誰一起當。
此后,我們四個里里出去玩,翹過課爬過山看過電影下過館子……因為是AA制,每出去玩一次,我就要餓好幾頓晚飯,而喪心病狂的暗戀讓我情愿餓死。
有一次爬敬亭山,XY和?;ㄍ乳L,跑得飛快。我和呆頭呆腦的男主持跟在后面,攆死攆活,累得像狗。在幾欲氣絕的當口,我瞄見?;ê孟窭艘幌耎Y手。
這個細節(jié)喚醒了我心里沉睡的自卑,那兩個背影一個挺拔俊逸,一個高挑婀娜,成為我少女歲月里最不愿回憶的畫面。我瘋狂地同情那個男主持,費半天勁,到底誰當了誰的燈泡?當然了,我也同情我自己,那天晚上我照了很久的鏡子,得出的結(jié)論是,我要是他我也喜歡校花。
在他15歲生日那天,我清晨等在學校門口把攢了很久的禮物塞到他手里,一個俗氣的毛絨玩具,毫無實用性,卻價值兩禮拜的早飯。當初我或許是賊心不死地想賣個萌,十幾年后意識到那正是低情商的表現(xiàn),進一步說明我確實配不上他。
不久得知他早戀了,不是校花是一個長發(fā)妹。小巧清秀,少言寡語,喜歡穿長裙,兩個粗黑辮子直拖到腰下,和裙擺一起來回蕩漾。2000年的元旦,寫了志信告訴他我要轉(zhuǎn)學,希望跟他道個別。來說再見的是長發(fā)妹,她把信退給我,說一聲保重,匆匆離去,面色鮮紅。我坐在圖書館前哭了很久,寬慰自己說哭什么呢人家的確更般配一點。
剩下的高中時光,我拼命念書,唯一的目標就是考去北京上大學,因為聽他說過他的志愿是北大。
2001年我如愿去了北京,輾轉(zhuǎn)托同學打聽他的消息,同學說:“XY呀,他在上海交大?!比バS唁浝锼褜に南?,翻到一張他在宿舍里的照片,瘦了,頭發(fā)也長了,抱一把吉他,像滿腹才情的叛逆少年。照片存了好幾年,沒事就看看。有他的地址卻不敢寫一志信,怕他不回,北京到上海那么遠,而我,如此平平無奇,遠水樓臺得不了月。
2006年我進了一家知名外企,像踩上了風火輪,感覺自己人五人六。加了他的MSN,沒聊幾句就問:“你有女在友了嗎?”他說:“沒有啊?!蔽覅s沒了下文。只是不咸不淡地聊天,互留了手機號從沒通過話。我拼命減肥,努力工作,養(yǎng)頭發(fā)、學習化妝,還賺錢買了許多新衣服。我問他上海好嗎?他說還不錯啊。我問我來上海你會請我吃飯嗎?他說好啊你來了告訴我。
2007年,我終于瘦到令自己滿意,頭發(fā)離腰還有一大截,花半個月工資接長了頭發(fā),用最快的速度向上海分辦司遞了簡歷。見到他的那一刻差點哭了,但我很快將眼淚吞了回去,同臺吃飯的還有好幾個老同學,我盼望的兩人約會變成了同學聚會。他對著我精心打扮兩三個小時的妝容上下打量一番,說你還是老樣子嘛,跟高中時一樣,一點沒變!那一刻,我想,原來他不喜歡我和頭發(fā)的長度和胖瘦的程度,沒半點關系。
出門看到他的車,畢業(yè)兩年就有能力買車的人實在太少,我們的距離又拉遠了一點。他器宇軒昂地說:“送你回去啊?!蔽覔u搖頭,勇氣一鼓再鼓,想到星座書上的話,白羊男如果對你有意思還等到你追他嗎?想問的話到底沒有問出口,我還是不夠好,遠遠不夠好,所以兵臨城下,不戰(zhàn)而退。
之后很多年,我里里想起他,每當收到他的換號短信都默默地存起來,手機里好幾個XY的名字,沒有一個能撥通,卻都不舍得刪。
十幾年光陰荏苒,一場徒勞追趕。
跨越人山人海,跨不過愛的門檻。
然而“為他變成更好的自己”卻成了習慣,所以一年又一年,馬不停蹄地努力。
2013年,他突然從微信里蹦出來,驗證信息沒有任何內(nèi)容。有些人可以在任何時候理直氣壯回到你的世界,不需要自我介紹,不需要言語寒暄,只要他出現(xiàn)了你就知道他是誰。
可怕的是,他仍然單身,并且比以前更加男神,英俊、多金、事業(yè)有成。
很多人重逢暗戀對象“禿頭謝頂、大腹便便、低能三高”的驚嚇,我的男神一直是男神,暗戀似乎抹去了一切不確定性,他最后確定地成為完人。
且時刻熠熠生輝地提醒我,我遠遠不夠好。
(摘自《城市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