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璇
故鄉(xiāng)的老屋,坐落在一片廣袤無垠的田野上。金黃的稻穗簇擁著矮矮的平房,偶爾有深藍羽翼、淡黃嫩喙的鳥兒落上屋頂,與鄰家的老貓一道從正午睡到斜陽淺照。稻田旁有道細細的溪流,像是大地金色衣衫上的一條銀絲帶。我常常就倚在溪水邊的樹下,伴著它汩汩的腳步聲安然入眠。
驀地,一陣喧嘩攪碎了稻田的寧靜。不同于鄰家孩子玩鬧時清脆爽朗的嬉笑聲,那是幾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尖銳纖細,帶著拖得長長的矯揉造作的尾音。她們圍在一起,大驚小怪地叫嚷著。我揉揉困倦的眼睛,走近一看——被圍在她們中間的,是只死去的麻雀。
“真可憐哦,這怎么搞的?”其中一位女生伸出長長的指甲,戳著麻雀冰冷僵硬的身體。一旁的人紛紛附和著,有的甚至拿出手機,調(diào)好光效,選好角度,將麻雀蜷縮著的可憐樣子發(fā)到朋友圈里,同時配上萬分憐惜的語句。她們大聲地喧嘩著,生怕別人看不到她們那浮夸造作的“同情心”。
我蹙緊眉頭,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卻陡然對上了鄰家門縫中一雙黑亮的眼睛。
我怔在了原地。我認識他,他是鄰家的兒子,才八歲。他此時正倚著門框,看到那群女子嬉鬧著走遠后,便急忙從屋里跑出來,飛快地趕到麻雀面前,用細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麻雀的尸體。
那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只鳥兒,它棕色的絨羽凌亂地翻了起來,兩片纖弱的翅膀無力地下垂,蓋住了它小小的僵硬的身軀。我看著他一邊將麻雀護在胸前,一邊在田地中四處奔走——朵朵潔白柔嫩的花朵,是孩子無聲的悼念,也是鳥兒帶淚的眼睛,它們一點點地在孩子手中積聚起來,覆蓋了麻雀蜷縮的尸體。
男孩將鳥兒與花兒一同輕輕地放在溪旁,陽光自高遠的天際灑下來,在金色的光河里,鳥兒安靜得像在淺眠。
他坐在了鳥兒身旁,自始至終毫無聲響。我屏住呼吸,聽見那仿佛穿過遙遠時空而來的長風,將挽歌唱得綿渺而憂傷。男孩稚嫩的眉眼透出莊重的敬意,對鳥兒,也對自然,對死亡,也對生命。
我聽見內(nèi)心深處,那份虔誠與尊重正在慢慢蘇醒,同時伴著一聲悠長的嘆息——對生靈與自然的敬意,竟會被一個小男孩兒給喚醒,是幸,還是不幸?
我收回思緒,與男孩一起,對鳥兒寄以沉默的悼念。微風拂過,陽光靜好,祭天地以敬重,此時無聲勝有聲。
肖堯留言
簡單的故事,但自有一股淺淺淡淡的意味。從文章起始,我就在想象江南村落里,孩童嬉鬧、玩耍,然后總會碰到一只逝去的鳥兒。這是一幅太過于熟悉的場景。但作者卻筆鋒一轉(zhuǎn),將我們的思路領(lǐng)到了一個男孩對待逝去生命的態(tài)度上:不是憐憫,不是埋葬,而是尊重,是平等的態(tài)度。這讓文章在細微處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色彩,而有了獨特的個性。文字在作者手里有了個性,這是作者最讓人稱道之處。